第一章:沱江畔的血契沱江的水汽裹著雄黃味漫進吊腳樓時,林溪正在畫最后一筆鸕鶿。
宣紙上的水鳥本該斂翅靜立,筆尖的赭石卻突然洇開,翅尖滲出暗紅,
像被指甲掐出的血痕 —— 這已是今日第五次了?!坝謱χl(fā)呆?
” 樓下老板娘的聲音裹著竹椅搖晃的吱呀聲鉆上來,“雄黃水灑了三回,
真當(dāng)端午的蛇蟲不咬畫癡?”林溪猛地回神,右肩的胎記突然燙起來,
像有根燒紅的針正往骨頭里鉆。她慌忙拽緊帆布襯衫,遮住那塊巴掌大的赤色羽狀印記。
來鳳凰古城半月,這胎記總在濕熱天發(fā)燙,有回夜里燒得她驚醒,
竟在枕頭上摸到幾片焦黑的羽毛,聞著有股陳年的桐油味。“就來?!?她應(yīng)著,
目光卻被江面漩渦勾住。那漩渦里晃著個模糊的影子:沖天的火光舔著青灰色城墻,
鳳凰形狀的火焰從城樓俯沖下來,灼得她睜不開眼,
卻能看清那雙隔著火網(wǎng)的眼睛 —— 瞳孔是冰,眼底藏著油,
像湘西老輩人說的 “焚尸油”。畫架旁堆著半打速寫本,
最新那頁的萬名塔被涂得古怪:飛檐翹角全成了倒鉤,塔尖纏著墨色線條,
細看竟像無數(shù)女人的頭發(fā)。“姑娘,換串朱砂吧?” 蒼老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冒出來,
驚得林溪撞翻了洗筆碗。靛藍顏料在青石板上漫開,邊緣卻詭異地卷起來,
像被什么東西啃過。賣手鏈的老人穿件對襟布衫,肩上褡褳露出半截銀飾,煙桿頭沒點火,
卻纏著圈紅繩。他的眼睛掃過林溪沒遮住的肩膀,渾濁的眼珠突然轉(zhuǎn)了轉(zhuǎn),
像兩滴沉在水里的血:“這胎記…… 是‘羽娘’留的?”“什么?” 林溪攏緊襯衫。
之前有個穿藍布衫的船工也盯著胎記看,說像 “羽娘廟里的幡子”,
被老板娘用船槳趕跑了,罵他 “嚼尸米的嘴”。老人沒解釋,從褡褳里摸出支銀簪。
簪頭是只斂翅的鳳凰,銀質(zhì)溫潤得像浸過血,最怪的是鳳目,嵌著兩顆暗青石,
在陰影里泛著冷光,倒像是誰的指甲蓋劈了,嵌在銀里?!拔g骨簪,苗家的老物件。
” 老人把煙桿在鞋底磕了磕,煙桿頭的紅繩突然松開,掉出粒黑珠子,“戴著它,
端午的蛇不咬,水里的‘東西’不纏?!绷窒舆^簪子的瞬間,指尖像被冰錐扎了下。
簪身刻著細密的紋,看著像鳳凰翎羽,摸起來卻劃手 —— 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
那是無數(shù)個重疊的 “女” 字,每個字的最后一筆都彎成鉤子。“記住了。
” 老人的聲音壓得像從墳里鉆出來,“簪碎的時候,欠羽娘的,該還了。”話音剛落,
東邊吊腳樓突然冒起黑煙。不是尋常柴火的灰黑,是種發(fā)紫的煙,卷著金紅的火苗往上竄,
像有誰在屋頂?shù)沽送┯?。更怪的是那火的形狀,明明是木質(zhì)吊腳樓,燒起來卻像展翅的鳥,
翎羽舒展時,竟在江面投下巨大的影,與林溪夢里的鳳凰分毫不差?!笆撬?!
” 有人指著林溪尖叫,“我看見她肩上發(fā)光了!”人群像被捅的馬蜂窩,
扁擔(dān)、濕毛巾全朝她砸過來。林溪的襯衫被扯破,右肩的胎記在火光里亮得刺眼,
赤色紋路順著脖頸往上爬,像無數(shù)細小紅蟲在皮膚下游走。她看見有人舉著手機拍她,
屏幕里的自己眼白泛紅,胎記上的鳳凰像活了,正從皮肉里往外鉆。混亂中,
蝕骨簪從口袋滑出來,掉在青石板上。銀簪沒碎,鳳目的暗青石卻裂開道縫,
滲出滴暗紅的液珠,落地瞬間竟凝成朵極小的花,花瓣是指甲形狀?!把怂澜?!
”林溪攥緊銀簪轉(zhuǎn)身就跑,耳后傳來老板娘的尖叫:“別往窄巷跑!
那里埋著……” 后面的話被火聲吞了。窄巷兩側(cè)的木樓在火光里扭曲,
墻縫里鉆出些灰白的絲,像陳年的裹尸布。她的襯衫勾在墻角鐵釘上,撕開的口子露出胳膊,
被火星燙出的紅點竟排成串,像有人用燒紅的針按了個 “女” 字。跑過扎染坊時,
林溪瞥見櫥窗里的影子:脖頸的紅紋已爬到下巴,右肩的胎記像團跳動的火,
把襯衫映得透亮。更駭人的是櫥窗玻璃 —— 照出的影子背后,
站著個穿靛藍對襟衫的男人,左耳懸著枚銀耳環(huán),正用銀簪尖往她影子的胎記上戳。
“咚” 的一聲,額頭撞上木板。林溪抬頭,看見 “沈從文故居” 的木牌,
褪色的字縫里嵌著些暗紅的渣,像干涸的血。身后傳來粗重的喘息,
絡(luò)腮胡男人舉著燒黑的木棍罵:“前清時就有規(guī)矩,帶紅記的女人得沉江,
你當(dāng)老祖宗的規(guī)矩是擺設(shè)?”“我沒有……” 林溪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她突然想起老人的話,低頭看掌心的蝕骨簪 —— 鳳目里的暗青石又裂了些,
滲出的液珠在掌心凝成個 “還” 字。木棍揮下來的瞬間,林溪下意識縮起身子,
卻聽見 “哐當(dāng)” 脆響。她抬頭,看見個穿靛藍對襟衫的青年站在巷口,
手里的竹篙抵著男人肚子。青年皮膚是湘西人特有的古銅色,左耳的銀耳環(huán)在火光里閃,
袖口繡著只鳳凰,翅尖的紋路和她胎記上的一模一樣?!巴跞纾圬搸А鹩洝呐?,
不怕羽娘夜里找你?” 青年的聲音不高,卻讓喧鬧的人群靜了。
絡(luò)腮胡的臉白了:“黎小哥,這是族里的規(guī)矩……”“哪族的規(guī)矩?” 青年打斷他,
竹篙往地上頓了頓,“是前清時把逃難女娃沉江的規(guī)矩,
還是你們白家去年偷偷埋了三個‘不祥’女嬰的規(guī)矩?”人群里響起抽氣聲。林溪這才發(fā)現(xiàn),
青年的竹篙尖沾著些暗紅的粉,落在青石板上,竟顯出個 “女” 字。“起來。
” 青年走到她面前,伸手時,林溪看見他手腕內(nèi)側(cè)有塊青色印記,形狀像片蜷縮的羽毛,
與自己的胎記是鏡像。“你是誰?” 她攥緊銀簪后退。“黎燼。
” 青年撿起她腳邊的蝕骨簪,指尖觸到鳳目時,暗青石突然迸出點光,“苗寨的守碑人。
” 他把銀簪塞回她手里,掌心的溫度燙得她一顫 —— 那溫度,
和右肩胎記燒起來時一模一樣。巷口突然傳來驚呼。林溪抬頭,
看見火海上空的鳳凰虛影炸開,化作漫天金紅的星子,全往黎燼身后的深山飛去?!白摺?/p>
” 黎燼拽著她往巷尾跑,“留在這里,他們會把你綁去祠堂,用蝕骨簪……”話沒說完,
林溪聽見身后傳來木板斷裂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從沈從文故居的墻里爬出來了。
她低頭看掌心的銀簪,鳳目里的暗青石裂得更厲害,
滲出的液珠在腕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 “契” 字。烏篷船滑進江心時,
林溪才發(fā)現(xiàn)黎燼的竹篙尖刻著行小字:“羽娘血契,女債男償”。江水倒映著漫天火光,
像條沸騰的血河,而她右肩的胎記,正順著血脈往心臟爬,每爬一寸,
就有片焦黑的羽毛從領(lǐng)口掉出來,在江面上打個旋,沉了。黎燼望著遠處的山,
突然說:“那山里有面鳳凰鏡,照得見前清時沉江的女娃,個個肩上都有你這樣的記。
”林溪攥緊蝕骨簪,簪身的 “女” 字硌得掌心生疼。
她突然明白老板娘沒說完的話 —— 窄巷里埋著的,或許不是死人,
是那些被規(guī)矩 “蝕” 掉的女人。而她肩上的胎記,從來不是天生的,
是某筆跨了朝代的債,用皮肉記著,等著有人來還。山風(fēng)掠過江面,帶來祠堂的鐘聲。
林溪看著黎燼袖口的鳳凰紋樣,突然覺得那不是繡的,是用無數(shù)細小紅線縫上去的,
每根線都連著一滴女人的血。第二章:斷魂崖的骨契烏篷船破開江面的碎光時,
林溪才發(fā)現(xiàn)黎燼的竹篙不對勁。竹篙浸在水里的部分,裹著層滑膩的綠苔,
細看卻不是苔 —— 是無數(shù)根纏繞的發(fā)絲,黑得發(fā)藍,像沱江底泡了百年的女人頭發(fā)。
黎燼握著篙的手很穩(wěn),指節(jié)泛白,袖口的鳳凰刺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翅尖的紅線像剛浸過血?!澳阏f的鳳凰鏡,到底是什么?” 林溪攥著蝕骨簪,
簪身的 “女” 字紋路硌得掌心發(fā)麻。自上船后,右肩的胎記就沒停過灼燒,
像有團火順著血脈往心口爬,每爬一寸,就有片焦黑的羽毛從領(lǐng)口飄落,
在江面上打個旋便沉了,連泡都不冒一個。黎燼沒回頭,竹篙往江底一探,船身猛地晃了晃。
“是面銅鏡,” 他的聲音混著水聲,有點發(fā)飄,“苗寨老人們說,
鏡里鎖著歷代‘羽記’女娃的魂。”“羽記?”“就是你肩上的胎記。” 黎燼終于轉(zhuǎn)過身,
月光落在他耳后的銀飾上,那銀飾是片小巧的鳳凰羽,與蝕骨簪的鳳羽紋絲不差,
“前清縣志里記過,順治年間沱江發(fā)大水,漂來個穿紅衣的女人,肩上就有這記。
她救了半個城的人,卻被當(dāng)成妖女綁了石頭沉江?!?他頓了頓,竹篙又往江底探了探,
“沉江那天,她發(fā)了誓,說要讓所有害過‘羽記’女娃的人,子子孫孫都償命。
”林溪的指尖突然發(fā)涼。她想起巷子里絡(luò)腮胡喊的 “前清規(guī)矩”,
想起黎燼說的 “白家埋女嬰”,那些被刻意模糊的 “規(guī)矩”,原來都浸著女人的血。
蝕骨簪在此時突然發(fā)燙,鳳目里的暗青石裂得更厲害,滲出的暗紅液珠滴在船板上,
竟顯出個 “債” 字。船靠岸時,山風(fēng)里飄來股怪味,像燒艾草混著腐木。
黎燼從船底摸出個火把,火光照亮了陡峭的山路,路邊的石縫里嵌著些零碎的銀飾,有耳環(huán),
有鐲子,都刻著鳳凰紋,顯然是女人的物件。“這是‘還魂路’,
” 黎燼舉著火把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在巖壁上像只展翅的鳥,
“以前苗寨女人要是被夫家虐待死了,娘家就會把她的銀飾嵌在這路上,
讓她的魂能找到回家的路?!绷窒吓?,腳踝被路邊的荊棘勾住,撕開道口子。
血珠滴在地上的瞬間,石縫里的銀飾突然發(fā)出細碎的嗡鳴,像有無數(shù)人在低聲啜泣。
她低頭看傷口,血珠凝成的形狀,竟和蝕骨簪上的鳳目一模一樣?!翱斓搅?。
” 黎燼突然停在塊巨大的崖壁前。崖壁上鑿著個簡陋的牌坊,牌坊柱上纏滿了紅布,
布上繡著歪歪扭扭的 “女” 字,有些紅布已經(jīng)發(fā)黑,顯然掛了很多年。“過了這斷魂崖,
就是苗寨的地界?!绷窒⒅品豁敹?,那里刻著個模糊的圖騰 —— 左邊是鳳凰,
右邊是團看不清的黑影,像被人刻意鑿毀過?!澳鞘鞘裁??”“青鸞。
” 黎燼的聲音低了些,“老人們說,鳳凰和青鸞本是姐妹,后來反目成仇,
青鸞的后人就成了‘羽記’女娃的死對頭?!?他抬頭望著圖騰,火把的光在他眼底跳動,
“就像白家,他們自稱是青鸞血脈,世代守著‘誅殺赤凰’的規(guī)矩?!痹捯魟偮洌?/p>
身后突然傳來枝葉斷裂的脆響。黎燼猛地熄滅火把,拽著林溪躲進牌坊后的巖縫里。黑暗中,
林溪聽見自己的心跳撞著石壁,右肩的胎記燙得像塊烙鐵,而黎燼的手正按在她的肩上,
掌心的溫度竟能稍稍壓制那灼燒感?!笆前准业娜?。” 黎燼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帶著股淡淡的桐油味,“他們追來了?!蹦_步聲越來越近,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脆響。
有個粗啞的聲音在說話,語氣里滿是狠戾:“家主說了,必須在她進苗寨前截??!
六十年前跑了個‘羽記’女娃,讓苗寨那群人得了勢,這次絕不能再失手!”“怕什么?
” 另一個尖利的聲音接道,“不過是個剛醒的雛兒,帶了鎖魂鏈,還怕鎮(zhèn)不?。?/p>
倒是黎燼那小子,聽說他娘就是‘羽記’的,保不齊胳膊肘往外拐?!绷窒男呐K猛地一縮。
黎燼的娘?她下意識想回頭,卻被黎燼按住了肩。他的手在抖,不是怕,
是怒 —— 她能感覺到那股怒意順著掌心傳過來,燙得她胎記都在發(fā)顫。腳步聲漸漸遠去,
黎燼才重新點燃火把。火光里,林溪看見他耳后的銀飾在抖,而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青色印記,
不知何時變得清晰起來,像片正在舒展的羽毛,與自己肩上的赤色胎記形成詭異的呼應(yīng)。
“你娘……” 林溪的話剛出口,就被黎燼打斷。“走?!?他的聲音硬邦邦的,
“過了崖頂?shù)慕Y(jié)界,他們就不敢追了?!睌嗷暄碌纳郊拐孟竦度?,兩側(cè)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山風(fēng)卷著砂石打在臉上,生疼。林溪緊緊抓著黎燼的衣角,腳下的碎石不斷滾落,
墜入深淵后連回聲都沒有。她突然發(fā)現(xiàn),崖壁上每隔幾步就有個小小的凹陷,
里面嵌著些灰白色的粉末,像骨灰。“這是……”“以前苗寨要是出了‘不守規(guī)矩’的女人,
就會被推下這里?!?黎燼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比如…… 懷了不該懷的孩子,
或者…… 想逃離夫家的?!绷窒闹讣馑查g冰涼。她想起那些嵌在石縫里的銀飾,
想起牌坊上的 “女” 字紅布,原來這斷魂崖,斷的從來不是路,是女人的命。
蝕骨簪在此時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嗡鳴,鳳目里的暗青石徹底裂開,
露出里面的東西 —— 不是石頭,是半枚指甲蓋,泛著陳舊的暗紅?!翱斓搅恕?/p>
” 黎燼指著崖頂,那里有片朦朧的光,像層薄薄的紗。就在他們踏上崖頂?shù)乃查g,
身后突然傳來尖銳的哨聲。林溪回頭,看見五道黑影從山路上竄出來,
手里的鎖鏈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鏈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
細看竟是 “貞”“順”“孝”“悌”—— 全是用來規(guī)訓(xùn)女人的字眼?!皵r住他們!
” 領(lǐng)頭的面具人喊道,鎖鏈像有生命般朝他們纏來。
黎燼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東西 —— 不是刀,是個巴掌大的木雕,雕的是只面目猙獰的鳥,
鷹嘴獠牙,翅膀展開像兩把刀?!靶M雕,” 他低聲說,指尖咬破,將血滴在木雕上,
“苗寨的守護神,專吃…… 不守規(guī)矩的男人?!毖温湎碌乃查g,木雕突然活了過來,
周身騰起黑霧,轉(zhuǎn)眼間就成了頭牛犢大小的巨獸,翅膀一扇,就有無數(shù)鋒利的羽毛射向黑影。
那些刻著 “貞順” 字樣的鎖鏈,碰到黑霧就像冰雪遇火,瞬間融化。“走!
” 黎燼拽著林溪沖向那層光膜。穿過結(jié)界的剎那,林溪聽見身后傳來慘叫聲。她回頭,
看見蠱雕正撕扯著面具人的衣袖,而那人掉落在地的面具下,
露出張布滿疤痕的臉 —— 左額有塊月牙形的印記,
與蝕骨簪鳳目里的暗青石形狀一模一樣。苗寨的輪廓在前方漸漸清晰,吊腳樓依山而建,
屋檐下的紙燈籠在黑暗中連成一片,像條溫暖的河??闪窒獏s覺得渾身發(fā)冷,
她看著黎燼的背影,看著他手腕上那片正在變深的青色羽毛,突然明白 —— 這苗寨,
或許不是庇護所,是另一個更大的牢籠。而她肩上的胎記,黎燼身上的印記,那支蝕骨簪,
還有鳳凰鏡里的魂…… 不過是這場橫跨千年的 “女債” 里,被用來抵債的籌碼。
黎燼在最大的那座吊腳樓前停下,樓前的石碑上刻著三個古老的苗文?!斑@是祭司的住處,
” 他說,推開沉重的木門,“進去吧,到了這里,他們暫時不敢進來。
”林溪跟著他走進門,聞到股濃郁的草藥味,正中央的木架上擺著個蒙著紅布的東西,
輪廓像面鏡子。“那就是…… 鳳凰鏡?”黎燼點頭,伸手掀開紅布。鏡面模糊不清,
卻透著股詭異的吸力,林溪剛看了一眼,就覺得頭暈?zāi)垦?—— 鏡中映出的不是她,
是個穿紅衣的女人,肩上有塊赤色胎記,正被一群人推下懸崖,而推她的人里,
有個熟悉的身影,左耳懸著枚銀飾,像極了黎燼。蝕骨簪突然從掌心滑落,
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林溪低頭,看見簪身的 “女” 字紋路里滲出暗紅的液珠,
在地面匯成兩個字 ——“償命。
”第三章:鳳凰鏡里的前塵蝕骨簪落地的脆響在屋里蕩開時,
林溪看見黎燼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他猛地轉(zhuǎn)身按住鳳凰鏡,掌心的青痕與鏡面接觸的剎那,
銅鏡突然騰起白霧,
那些模糊的影在霧里漸漸清晰 —— 穿紅衣的女人被鐵鏈鎖在祠堂梁柱上,
肩上的赤色胎記在燭火里亮得駭人,而站在她面前的,是個穿苗服的青年,左耳懸著銀飾,
手里握著支銀簪,正是黎燼的模樣?!安弧?林溪的喉嚨像被堵住,
右肩的胎記突然劇痛,像有把鈍刀在皮肉里翻攪。她認出那紅衣女人的眉眼,
與自己鏡中的樣子有七分相似?!傲昵暗氖??!?黎燼的聲音發(fā)緊,指腹用力擦著鏡面,
卻擦不去那些影,“上一代‘羽記’傳人,我娘的姐姐?!卑嘴F里的場景突然劇烈晃動,
紅衣女人被按在祭臺上,白家的人舉著匕首刺向她的胎記,血濺在銅鏡上的瞬間,
黎燼的母親沖了出來,用身體護住姐姐 —— 她肩上也有塊淺淡的紅記,
只是那時還未覺醒?!霸瓉怼?林溪的指甲掐進掌心,“你娘也是‘羽記’的人。
”黎燼沒說話,只是從供桌下拖出個木箱,里面堆滿了泛黃的冊子。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寫著 “苗寨女誡”,翻開的頁上用朱砂畫著奇怪的陣:中央是鳳凰圖騰,
四周刻著 “縛”“鎖”“鎮(zhèn)”“滅” 四個大字,每個字旁邊都押著根女人的頭發(fā)。
“這是……”“用來壓制‘羽記’血脈的陣?!?黎燼的指尖劃過 “滅” 字,
那里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發(fā)黑,“我娘當(dāng)年就是因為撕了這本冊子,被族老灌了蠱,不到三十就死了。
”蝕骨簪在此時突然自己立了起來,鳳頭對著銅鏡,裂開的石眼里滲出更多暗紅液珠,
在地上匯成條細流,竟順著木箱的縫隙鉆了進去。冊子突然嘩啦啦翻動,
停在某頁 —— 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照片,七個穿苗服的女人站在沱江邊,
其中兩個的右肩露出紅記,而她們身后的男人里,有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賣簪子的那個老人。
“他是誰?” 林溪指著照片。“最后一任守祠人,也是…… 我外公。
” 黎燼的聲音沉得像鉛,“他說蝕骨簪能擋不干凈的東西,其實是怕你像我姨母那樣,
被白家的人活活剜了胎記?!便~鏡里的白霧突然散去,露出林溪自己的臉。
她的脖頸上爬滿赤色紋路,像條血蛇正往心口鉆,而鏡中她的身后,站著無數(shù)個模糊的影子,
全是肩上帶紅記的女人,她們的眼睛里淌著血,正無聲地朝她伸手?!八齻冊诤澳?。
” 黎燼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歷代‘羽記’傳人,死的時候都不到二十五歲。
”林溪猛地后退,撞翻了供桌,青花瓷瓶摔在地上,碎瓷片映出她扭曲的臉。她這才發(fā)現(xiàn),
那些瓷片的紋路不是青花,是無數(shù)個重疊的 “女” 字,像被人用指甲硬生生劃上去的。
“為什么是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右肩的灼痛已經(jīng)蔓延到整個后背,
“我只是來畫畫的……”“因為‘羽記’的血,從來都是母女相傳。
” 黎燼從木箱底層抽出塊褪色的襁褓,上面繡著只殘缺的鳳凰,“你娘生你的時候大出血,
死前把這個留給了你外婆,說要是你肩上有紅記,就千萬別讓你回湘西。
”林溪的心臟像被冰水澆透。她想起外婆臨終前塞給她的銀鎖,背面刻著奇怪的紋,
原來那是鳳凰的翅膀。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苗語的呼喊。黎燼臉色一變,
拽著林溪往屋后跑:“他們闖進來了!”穿過密道時,林溪看見巖壁上刻滿了女人的名字,
每個名字后面都標(biāo)著死亡日期,最新的那行寫著 “阿月,民國三十八年,沉江”,
字跡與黎燼的很像?!笆俏夷锟痰??!?黎燼的聲音在黑暗里發(fā)飄,
“她想記住每個被規(guī)矩害死的女人?!泵艿辣M頭是座陡峭的山壁,
洞口上方刻著 “禁地” 兩個字,邊緣的石縫里嵌著些銀飾,與蝕骨簪的鳳紋如出一轍。
“進去?!?黎燼推了她一把,“里面有守鏡人的傳承,能教你控制血脈。
”林溪抓住他的手腕,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青痕已經(jīng)變成深青色,
像片即將燃燒的葉子:“你不進來?”“我得擋住他們?!?黎燼笑了笑,
左耳的銀飾在微光里閃了閃,“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彼D(zhuǎn)身的瞬間,
林溪看見他后腰的衣服破了個洞,露出塊猙獰的疤,
形狀與鳳凰鏡里刺向紅衣女人的匕首一模一樣。洞外傳來蠱雕的嘶鳴,
接著是兵器碰撞的脆響。林溪摸著黑往前走,蝕骨簪的鳳頭突然發(fā)燙,
照亮了洞壁上的畫:最早的 “羽記” 女人站在南詔神殿里,手里握著半面銅鏡,
而她身邊的青鸞女子,肩上也有塊青色印記 —— 與黎燼的青痕是同一個形狀。
“原來……” 林溪的指尖撫過壁畫,“鳳凰和青鸞不是仇敵。”深處突然傳來水聲,
她加快腳步,看見洞底有汪泉,水面漂著無數(shù)銀飾,而泉中央的石臺上,擺著半面銅鏡,
與黎燼祠堂里的那面正好能拼合。當(dāng)她的指尖觸到銅鏡時,
蝕骨簪 “咔嚓” 一聲徹底碎了。鳳眼里的暗青石滾落在泉水中,
漾開的漣漪里浮出最后一幅影:賣簪子的老人舉著匕首,刺向白家的領(lǐng)頭人,而他的背后,
站著黎燼的母親,肩上的紅記亮得像團火。“簪碎之日,前塵歸來。
” 老人的聲音仿佛從泉底傳來,“記住,欠你們的,總要有人還?!绷窒テ疸~鏡,
轉(zhuǎn)身往洞口跑。右肩的胎記不再灼痛,反而有種奇異的暖意,
像有無數(shù)雙女人的手在輕輕托著她。她知道,
那些沉江的、被獻祭的、被蠱毒害死的 “羽記” 傳人,從來都沒離開過。她們的血,
她們的恨,她們未完成的反抗,都藏在這面鏡里,藏在她的血脈里,等著這一天,
讓所有欠了債的人,一一償還。洞外的廝殺聲漸漸平息,林溪沖出洞口時,
看見黎燼跪在血泊里,白家的人已經(jīng)倒下,而他手里的竹篙上,
纏著根發(fā)黑的頭發(fā) —— 正是 “苗寨女誡” 冊子里押在 “滅” 字旁邊的那根。
“結(jié)束了?” 林溪扶他起來,銅鏡在掌心發(fā)燙。黎燼搖搖頭,指向天邊。
那里的烏云正在聚集,形狀像只展翅的青鸞,而云層深處,隱約有火光在跳動?!安艅傞_始。
” 他看著她掌心的銅鏡,眼底閃過復(fù)雜的光,“鳳凰鏡合二為一的時候,真正的‘債’,
才算顯形?!绷窒皖^看銅鏡,鏡面映出她和黎燼交疊的影子,
她肩上的赤凰與他腕間的青鸞在鏡中糾纏,像一條打了千年的結(jié),終于要在火里,
迎來解開的時刻。第四章:琉璃砂海的血誓血腥味混著山霧漫進禁地洞口時,
林溪正用鳳凰鏡的青光為黎燼止血。他的肋骨斷了兩根,是被白無常的鎮(zhèn)魂鏈砸的,
傷口處凝著層黑霜,那是青鸞血脈被克制的征兆。“別費力氣了?!?黎燼抓住她的手腕,
掌心的青痕已經(jīng)蔓延到虎口,像團即將熄滅的鬼火,“白家的鎮(zhèn)魂鏈浸過黑狗血,
??宋覀兦帑[后裔?!绷窒獩]聽,反而將鳳凰鏡貼在他的傷口上。
鏡面的青光與他腕間的青痕相觸,竟激起串火星,黑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她這才發(fā)現(xiàn),
鏡中映出的黎燼背后,浮著個半透明的影子 —— 穿青鸞紋樣苗服的女人,
正用手按著他的傷口,那女人的側(cè)臉,與黎燼有七分像?!笆悄隳铮俊?林溪輕聲問。
黎燼的睫毛顫了顫:“她死前把半魂封在我體內(nèi),說要是遇到能讓鳳凰鏡發(fā)光的女娃,
就……” 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嘆息,“就把青鸞的傳承給她?!痹捯粑绰?,
洞外突然傳來翅膀撲棱的聲響。林溪探頭望去,只見數(shù)十只火鴉蠱盤旋在霧里,
每只鴉眼都泛著紅光,正是當(dāng)初燒了吊腳樓的兇物。“白無常沒死透。” 黎燼猛地坐起身,
傷口牽動得他咳出血來,“他在召集余黨,想趁我虛弱時搶鳳凰鏡。
”林溪將鳳凰鏡舉過頭頂,鏡面突然射出道紅光,照得火鴉蠱紛紛墜落。她這才看清,
每只火鴉的翅膀上都貼著張黃符,
上面用朱砂畫著 “鎮(zhèn)凰” 二字 —— 又是用來壓制赤凰血脈的伎倆。“跟我走。
” 黎燼拽著她往洞深處跑,那里的巖壁上有處不起眼的凹陷,
推開竟是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縫,“穿過這里,能到琉璃砂海?!薄傲鹆昂#?/p>
”“苗寨的圣地,傳說那里的砂子是鳳凰焚身后的骨灰凝成的?!?黎燼的聲音混著喘息,
“赤凰血脈到了那里,能覺醒前世的記憶。”窄縫里彌漫著股奇異的甜香,
林溪的指尖劃過巖壁,摸到些凹凸不平的紋路,細看竟是無數(shù)個 “祭” 字。
“這些是……”“歷代祭司刻的?!?黎燼的聲音發(fā)緊,“他們認為赤凰血脈是災(zāi)禍,
每隔六十年就要選個女娃扔進砂海獻祭,我姨母就是……”話沒說完,身后傳來凄厲的鴉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