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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慷慨地潑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蟬鳴是永不疲倦的背景音,空氣里蒸騰著梔子花的甜香和柏油路被炙烤的焦灼氣息。對于林小悠而言,這一天,是整個世界為她旋轉(zhuǎn)的圓心——她的十八歲生日。

陸家精致的小院里,早已被精心布置過。淡金色和鵝黃色的氣球簇擁著,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像一個個承載著喜悅的夢。絲帶纏繞在廊柱和綠植上,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巨大的“Happy 18th Birthday, YouYou!”橫幅懸掛在正中央,字體活潑又帶著點正式感。

小悠穿著一件嶄新的鵝黃色連衣裙,裙擺蓬松,襯得她肌膚勝雪,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耀眼。她像只快樂的小蝴蝶,在院子里穿梭,迎接每一位到來的客人。

“曉曉!你來啦!哇,這個手鏈好漂亮!”

“叔叔阿姨!謝謝你們!快里面坐!”

“壯壯?天哪!你都長這么高啦!快認不出來了!”

昔日幼兒園的玩伴,小學(xué)的同窗,藝苑的摯友,還有兩家的父母長輩……熟悉的面孔帶著祝福的笑容陸續(xù)到來,小小的院子很快被歡聲笑語填滿??諝庵袕浡案獾奶鹣?、水果的清新和燒烤架上滋滋作響的肉香。音樂流淌,是輕松歡快的夏日旋律。

陸銘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卡其褲,身姿挺拔地站在燒烤架旁,動作嫻熟地翻動著肉串和玉米。他臉上帶著淡淡的、恰到好處的笑意,回應(yīng)著長輩們的夸贊和同齡人的調(diào)侃。鏡片后的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始終追隨著那個鵝黃色的、在人群中雀躍的身影。

看著她被朋友們圍住拆禮物時驚喜的尖叫,看著她因為蛋糕太大而夸張地瞪圓眼睛,看著她偷偷捻起一塊烤好的雞翅被燙得直跳腳又舍不得放下的可愛模樣……陸銘的心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意和滿足填滿。那一直盤踞在他心底、如同陰霾般的憂慮和那個圖騰帶來的冰冷恐懼,似乎也被這純粹的、喧鬧的、屬于她的快樂暫時驅(qū)散了。

“阿銘!阿銘!快看!” 小悠像一陣風(fēng)似的跑到他面前,興奮地舉起手腕。那里戴著一串由各色小貝殼和藍色琉璃珠串成的手鏈,在陽光下折射出斑斕的光彩,映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曉曉送我的!她說是在海邊撿的,自己串的!好看吧?”

“嗯?!?陸銘應(yīng)了一聲,目光落在她因興奮而泛著健康紅暈的臉頰上,還有那雙盛滿了全宇宙星光的眼眸里。他拿起一串剛烤好、滋滋冒油的雞翅,細心地吹了吹,遞到她嘴邊,“小心燙?!?/p>

小悠就著他的手,啊嗚一口咬下去,滿足地瞇起眼,像只被順毛的貓咪:“唔!好吃!阿銘烤的最好吃!” 嘴角沾上了一點油漬和醬料。

陸銘自然地抽出紙巾,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掉。指尖拂過她溫軟的唇角,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他看著小悠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美食中的笑臉,鏡片后的眸光深邃溫柔,心底某個角落,像是被羽毛輕輕搔過,又軟又癢。

*笨蛋悠……* 他在心底無聲地說,*就這樣,一直快樂下去吧。*

“小悠!快過來!準備切蛋糕啦!” 王秀梅在那邊笑著招呼。

“來啦!” 小悠應(yīng)了一聲,像只小兔子一樣蹦跳著跑開,鵝黃色的裙擺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

陸銘看著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他放下烤夾,走向餐廳。巨大的翻糖蛋糕已經(jīng)被推了出來,精致的裱花,栩栩如生的小悠Q版頭像,還有醒目的“18”字樣,引來一片驚嘆和快門聲。他拿起那個小小的、閃爍著燭光的數(shù)字“18”蠟燭,準備插上。

就在這時,小悠的聲音帶著點撒嬌和急切從餐廳門口傳來:“媽!那個彩燈掛歪了!左邊一點!再左邊一點!對!就是那里!我來幫你扶梯子!”

陸銘插蠟燭的動作頓住,循聲望去。

餐廳通往二樓的旋轉(zhuǎn)樓梯旁,林小悠正踮著腳,努力伸長手臂,想要幫站在小梯子上調(diào)整一串纏繞在扶手上的小彩燈的王秀梅穩(wěn)住梯子。她仰著小臉,鵝黃色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臉上是認真又帶著點小得意的表情,陽光透過旁邊的玻璃窗,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

“好啦好啦,媽你快下來,我來掛!” 小悠說著,伸手想去接王秀梅手里的彩燈。

就在她指尖即將碰到彩燈線的一剎那——

“咦?”

一聲極輕的、帶著點困惑和不適的哼聲,從小悠唇間溢出。

她踮起的腳尖突然不穩(wěn)地晃了一下,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那張剛剛還洋溢著興奮和健康的紅暈的小臉,在短短一兩秒內(nèi),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盡了所有血色!變得像一張被水浸透又晾干的宣紙,慘白得沒有一絲生氣!她那雙總是亮晶晶、盛滿了星星的眼睛,此刻瞳孔驟然放大,里面充滿了茫然和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痛苦!

“唔……” 她悶哼一聲,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額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步,撞在了冰冷的樓梯扶手上。

“悠悠?!” 王秀梅在梯子上,最先察覺到女兒的異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成了驚恐,“你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白?!”

這聲驚呼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

餐廳里所有的歡聲笑語,拍照的快門聲,交談的嗡嗡聲,蛋糕的甜香,音樂的旋律……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然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撕裂!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像是被瞬間壓縮成令人窒息的薄片。

陸銘手中那個閃爍著溫暖燭光的數(shù)字“18”蠟燭,“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蠟燭滾了幾圈,微弱的火苗掙扎了一下,熄滅了。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然后碎裂。鏡片后的瞳孔急劇收縮,里面映出小悠那張慘白如紙、寫滿痛苦的小臉。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遍全身!

“小悠!” 陸銘的聲音撕裂了死寂,帶著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近乎凄厲的顫抖!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猛地推開身前擋路的人,不顧一切地朝著樓梯口沖去!

“砰!”

一聲沉悶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在所有人的驚愕、尖叫和凝固的目光中,林小悠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和力氣,捂著額頭的手無力地垂落。她那雙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放大的眼睛最后似乎朝著陸銘沖來的方向茫然地看了一眼,然后,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毫無征兆地、直直地、重重地向后倒去!

她的身體砸在堅硬冰冷的樓梯臺階上,發(fā)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鵝黃色的裙擺像一朵驟然凋零的花,散落在冰冷的石階上。那串曉曉送的貝殼手鏈從她無力垂落的手腕上滑脫,摔在地上,藍色的琉璃珠碎裂開來,迸濺得到處都是。

世界徹底失去了聲音和色彩。

王秀梅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從梯子上跌跌撞撞地爬下來,撲向女兒。

林國強手中的酒杯脫手掉落,摔得粉碎,酒液像血一樣洇開。

客人們臉上的笑容被驚恐和茫然取代,像一尊尊僵硬的雕像。

陸銘沖到了樓梯口,他的速度那么快,帶起的風(fēng)掀翻了旁邊裝飾用的花籃??伤€是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鵝黃色的身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的前一秒,轟然倒下!

他撲跪在冰冷的地上,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她,卻又像怕碰碎一個幻影般停在半空。小悠就躺在他面前,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慘白的臉上投下死亡的陰影,嘴角似乎還殘留著剛才吃雞翅時沾上的一點油漬。她的身體軟得不像話,沒有一絲生氣。只有額角,因為撞擊在臺階上,迅速鼓起一個刺眼的青紫色腫包,正緩緩滲出一縷細細的、暗紅的血絲。

那抹血色,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陸銘的視網(wǎng)膜上!燙在他的心臟上!

“小悠……小悠!” 陸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指尖觸到的皮膚冰冷得嚇人。沒有!一絲氣息都沒有!那微弱的、帶著果香和陽光味道的溫?zé)岷粑Я耍?/p>

巨大的、滅頂?shù)目只潘查g吞噬了他!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剛才她還笑著,鬧著,像個小太陽一樣溫暖耀眼!怎么會?!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 王秀梅撕心裂肺的哭喊終于驚醒了凝固的眾人。尖叫聲、哭喊聲、慌亂的腳步聲瞬間爆發(fā),如同混亂的潮水將整個餐廳淹沒。

陸銘卻仿佛置身于另一個真空的世界。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模糊成一片無意義的嗡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張慘白的、毫無生氣的臉,和額角那抹刺目的、不斷蜿蜒擴大的血跡。他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小心翼翼地將小悠冰冷的、軟綿綿的身體抱進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焐熱她。

“沒事的……悠悠……沒事的……” 他語無倫次地喃喃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哽咽,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小悠冰冷的臉頰上,和那抹血跡混合在一起,“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別怕……阿銘在……阿銘在呢……” 他一遍遍地重復(fù)著,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可懷里的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那點微弱的、屬于林小悠的溫度,正不可挽回地、迅速地流逝。

窗外,陽光依舊燦爛得刺眼,蟬鳴依舊喧囂。餐廳里,氣球依舊飄蕩,蛋糕上的奶油花朵依舊精致美麗,音樂不知被誰碰倒,還在播放著歡快的生日歌旋律:“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這原本該是世界上最快樂的旋律,此刻卻成了最殘酷、最諷刺的背景音,一遍遍敲打著陸銘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他抱著他冰冷的小太陽,跪在冰冷的地上,在十八歲生日最璀璨的時刻,在彼岸鐘聲驟然敲響的轟鳴中,被拋入了無邊的、永恒的黑暗。


更新時間:2025-07-27 13:3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