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行館不多遠,跟在我身后的兩名軍士就出現(xiàn)了異常,只見他們不時往后看,我詢問,
他們卻又搖頭不語。我便直接回道醫(yī)館,大老遠就看見醫(yī)館門前圍了大幫人,水泄不通,
我趕緊走過去,遠遠便聽得一個聲音洪亮高亢,說道,
“今天你林家醫(yī)館說什么也要給出一個道理來,要不然,叫人如何甘休?
”我擠到近前一看,原來是城中兩家大醫(yī)館的掌柜帶頭鬧事來了,
邊上還有幾個別家醫(yī)館的掌柜助陣。父親立于門前,身邊全是百姓,只見他凜然說道,
“醫(yī)者行醫(yī),此乃天道,這便是道理,幾位還要何道理?”“醫(yī)者行醫(yī)乃天道,這不假,
但是你林家醫(yī)館獨獨把百姓全占了,叫其他醫(yī)館如何立身?這豈不是明擺著要獨霸一方嗎?
難道排擠同行、唯利是圖也是天道?”領(lǐng)頭的高掌柜說道?!按箝T一開,百姓自行前來,
何來全占之說?只要醫(yī)道精深,百姓自會上門,高掌柜何必在此怨天尤人?
林家祖輩在此行醫(yī),幾時有過排擠之嫌?”父親直直盯著他。施家掌柜見此,說道,
“言下之意,便是說我等醫(yī)術(shù)不精,皆不如你,因此這城中百姓才不愿意找我等治???
你好狂妄!哼,也不知你用了什么妖術(shù)迷惑百姓,使得百姓連連受騙,才會信你如此!
”“豈有此理!我林家行醫(yī)本的是天職,為的是人心,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
豈會禍害百姓漁利自己?況且,自城中淪陷,我行醫(yī)治病便分文不取,不損你一分利益,
怎可說是獨霸一方?豈不是無中生有、強詞奪理?”父親義憤填膺地說道,
“你我同為救死扶傷之人,不以天下蒼生為念,同心協(xié)力,卻來刻意離間,惡意中傷,
是何用心?”“你不必說得如此好聽!說什么分文不取,我問你,若是分文不取,
你林家醫(yī)館一夜之間千斤藥材從天而降,是什么緣故?莫不是你惑亂百姓,騙取錢財,
繼而再跟人勾結(jié),運來藥材行醫(yī),俘虜人心,好借此契機為你林家日后打算嗎?
”“我林某清貧一世,要這虛名何用、錢財何用?爾等簡直是口出狂言,
不思為百姓著想,只顧為自己謀算,真真是丟盡了行醫(yī)者的臉面!”父親氣憤得痛心疾首,
眼看站不住,邊上幾個百姓馬上扶著他。“你莫要貶低他人,抬高自己,
這事情一日不解決,休想安寧!”那幾個帶頭掌柜一并叫囂起來。我忍無可忍,
沖了出去,熱血上涌,高聲說道,“昔日城破之時,兵荒馬亂,百姓遭罪,你等皆坐地起價,
借機抬高診金,唯獨我林家醫(yī)館對百姓毫厘不取,反而散盡家中所有,為百姓治病,
百姓才會對林家醫(yī)館死心塌地。今日我醫(yī)館對百姓仍然是絲毫不受,
你等有何面目在此尋釁滋事?”那幾個人一看,并不將我放在眼里,陰陽怪氣地說道,
“原來是林家女子,怪不得林家用心不正,無了子嗣,一身家傳悉數(shù)到了女兒身上,
怎能不令人擔(dān)憂?想來你父親為了助你鼎立林家招牌,出此下策也是情有可原。
”我冷笑一下,說道,“我雖為女兒身,卻自認不比錚錚男兒相差幾何,治病救人,
從來靠的是我的真學(xué)。我父親膝下雖然無子,卻從未看輕我半分,自幼待我如嫡子,
無須做那等什么替我鼎立林家招牌之事。再者,林家招牌式世代祖?zhèn)鳎?/p>
并非何人等一朝一夕就能鼎立。枉你也是學(xué)醫(yī)通理之人,卻出此淺薄之言,莫非依你之見,
女子當(dāng)不得這濟世之責(zé)?”“當(dāng)然?!蹦侨讼胍参聪?,說道,“非我淺薄,
自古道女子不宜拋頭露面,至于行醫(yī)治病,更是有辱了醫(yī)尊圣典,女子也能懸壺濟世,
豈不是亂彈琴?你雖伶牙俐齒,巧言令色,也抵不過終究還是個女子,大膽行醫(yī)暫且不說,
女子像你這般刁鉆潑辣、還居然不知自重地在眾人面前、在長輩面前、在男人面前大言不慚!
”我平生最恨看不起女人的人,心想就憑你也配大言不慚提及醫(yī)尊圣典?
我強忍住心中的怒火,遂說道,“開天辟地以來,英雄者未必大丈夫,真杰者卻多為小女子,
男人生來未必就比女子強尊,女子也未必天生就比男人弱卑。我既有濟世夙愿,如何說不得,
又如何做不得?依你如此說來,女子上不得臺面、也不得跟醫(yī)術(shù)沾上任何關(guān)系?
”“那是自然?!蹦侨瞬患偎妓鳎⒖袒卮?,“就是說破了天,你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我冷笑一下,繼而說道,“女子分娩,如同瓜熟蒂落,即便不通醫(yī)理,本著慈愛之心,
為人之母也萬難之中舍生忘死把子女產(chǎn)出。這女子懷胎,本就是醫(yī)理之源,人之體魄,
與母胎關(guān)系萬千,病之種種大多由胎而來,你怎么能說女子跟醫(yī)術(shù)沾染不得任何關(guān)系?
莫非你不是女子所生?莫非你無一點慈愛之心?莫非你敢說你家中老母親也上不得臺面?
百年之后連她的長生牌位都不能供奉上桌面?”我話音剛落,人群中一派嘩然,
百姓都炸開了鍋?!澳?、你竟然如此出言不遜!”那人用手指著我,
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并無懼色,大聲說道,“我林家上無愧于天,
下無愧于黎民,行事光明磊落,那千斤藥材雖非我林家購得,卻也并非林家勾結(jié)何人所為,
也并非騙取百姓錢財而為。林家醫(yī)館中但凡所有,莫不傾盡,只為百姓減輕疾苦,
至今仍然未收百姓絲毫。明明是你們抬價在先,喪去人心在后,今日居然恬不知恥,
上門來滋生事端,真是天理難容!若是你等就此退去,林家便息事寧人,若是再得寸進尺,
抬頭三尺有神靈,是非公道自有人評說,莫怪林家得理不饒人!”我話音剛落,
憋了多時的百姓們便開始轟亂起來,朝那幾個人討要說法去。那幾個人見招架不住,
只得灰溜溜地走了。父親看見我,激動得連連點頭,說道,“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心里面一酸,眼淚差點出來,安慰父親說道,“是我不好,回來遲了,
讓父親受苦了。”“不妨、不妨,他們本就是奸詐之輩,趁機鬧事也是意料之中。
倒是難為你了,一個女兒家,要如此張揚行事。今后見了他們,你要多加小心。
”父親不放心地交代道?!案赣H,我雖為女兒身,但眼見父親操勞半生,
也自視為家中長子,只愿替父親分憂。今日之辱,若長子不挺身而出,豈非無能子女所為?
”我慢慢坐了下來,感到一陣腰酸背痛。父親嘆了一聲,突然問道,“昨夜是何急癥,
竟然如此急切,行色匆忙?”我一聽,心里面忽然撲通跳得厲害,面上平靜地說道,
“并無什么重癥,不過是久坐麻木,并發(fā)痛癥,雖然不礙事,但是用砭石熱療行氣,
故而頗費時辰,到天將明之時,又有幾人不適,故此耽擱,回來遲了。”我從未對父親說謊,
眼下為了不讓父親生疑擔(dān)憂,只得按照楊廣的做法對父親說假話?!澳闾量嗔?,
為父還撐得住,你先回后院歇息,不要兩個同時累倒了?!备赣H沉吟了一會,吩咐道。
我知道父親心里面一定猜想到了什么,也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話不想對我明說,
不過既然他不說,我也不好擅自問,只得直接進了后院。心想著,只此一次,
今后跟楊廣再無瓜葛,安心在此老去,便是我此生的福分了。
可這不過是我自己的癡人說夢而已,楊廣怕是不會輕易罷手。我深知他的可怕,
面上不動聲色,待覺察他的出其不意之時,恐怕便是我的絕望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