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微熹,窗欞間漏進(jìn)幾縷金輝,段紅塵睫毛輕顫,一睜眼便撞進(jìn)沐清楓含笑的眸子里。師尊就坐在床邊的梨花木凳上,月白道袍襯得他面如冠玉,指尖還纏著半縷未干的晨露,顯然已在這兒守了許久。
“師尊?”段紅塵慌忙要起身,錦被滑落肩頭,露出昨夜練武時(shí)不慎磕出的淡青瘀傷。沐清楓伸手按住他的肩,掌心溫涼如玉石:“醒了就好,早飯剛溫在食盒里,看你睡得沉,便沒叫你。”
話音未落,他已轉(zhuǎn)身從桌上端來描金食盒,打開時(shí)蒸騰的熱氣裹著胡辣湯的鮮香漫開來——琥珀色的湯里浮著細(xì)滑的粉皮、切得勻稱的黃花菜,還有幾粒圓潤的牛肉丁,正是段紅塵昨日隨口提過喜歡的味道。
“師尊竟還記得……”他喉間微哽,話音未落,沐清楓已舀起一勺吹了吹,遞到他唇邊:“來,啊——”
青瓷勺沿碰著唇瓣,段紅塵臉頰騰地?zé)饋?。他都二十三歲了,哪還能像垂髫小兒般被喂飯?可對(duì)上師尊那雙澄澈含笑的眼,拒絕的話竟卡在喉嚨里。溫?zé)岬臏牒韲?,胡椒的辛辣混著骨湯的醇厚在舌尖炸開,他乖乖張口,一勺接一勺地吃著,眼角余光瞥見沐清楓嘴角噙著的淺笑意,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
吃到大半,他忍不住問:“師尊每日都這么早起身嗎?”沐清楓舀湯的手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以前總要看日出,如今有你在,倒覺得賴床也是好的?!倍渭t塵心里一緊,那句“以前是陪那個(gè)徒弟看嗎”終究沒問出口,只是咬著勺子含糊應(yīng)了聲。
飯后沐清楓又拉他到菱花鏡前。黃銅鏡面打磨得光亮,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師尊取來溫?zé)岬呐磷?,指尖擦過他的臉頰時(shí)帶著草木清香,段紅塵僵著脖子不敢動(dòng),只覺那微涼的觸感從顴骨滑到下頜,連帶著心跳都亂了節(jié)拍。
“師尊,我自己來就好。”他伸手想去接帕子,卻被沐清楓按住手背。“別動(dòng)?!睅熥鸬穆曇舻统翜貪?,像浸了晨露的玉磬,“你是我唯一的關(guān)門弟子,這點(diǎn)事,該為師來做?!?/p>
段紅塵望著鏡中師尊專注的側(cè)臉,他正用桃木梳細(xì)細(xì)理順自己的發(fā)絲,動(dòng)作輕柔得仿佛在打理稀世珍寶。發(fā)髻挽好后,沐清楓取過一件玄色鑲金邊的新道袍,展開時(shí)衣料上繡著的流云紋在光下流轉(zhuǎn),竟與他昨日穿的那件有七分相似。
“師尊,這太貴重了……”段紅塵想推拒,卻被沐清楓按住肩頭?!霸囋嚭喜缓仙怼!睅熥鹩H自為他系好玉帶,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腰側(cè),段紅塵猛地一顫,鏡中映出他泛紅的耳根,而沐清楓的眼尾似乎也染上了點(diǎn)薄紅。
猶豫半晌,他還是忍不住問:“師尊,您不必對(duì)我這般……”話未說完,沐清楓微涼的指尖已輕輕按在他唇上。那觸感軟得像初春的花瓣,段紅塵瞬間噤聲,只覺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在我心里,你從來不止是弟子?!便迩鍡鞯穆曇魤旱煤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嘆,“聽話。”
段紅塵怔怔點(diǎn)頭,看著師尊收回手時(shí),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自己唇上的溫度,那抹柔軟的觸感在心頭漾開圈圈漣漪。
“師尊,今日該教我御劍了吧?”他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怕再這樣下去,心跳都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沐清楓輕笑一聲,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急什么?隨我來?!彼麪科鸲渭t塵的手,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頓。段紅塵只覺師尊的手微涼,掌心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他忍不住悄悄收緊了手指。
來到后山的空曠坪地,沐清楓將佩劍“流霜”置于青石上。那劍通體溫潤,劍鞘上鑲嵌的藍(lán)寶石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幽光。只見他指尖掐了個(gè)繁復(fù)的訣,口中念著古老的咒語,流霜?jiǎng)埂拔恕钡匾宦晵昝搫η?,化作一道銀虹漂浮在半空,劍身在晨光中閃著凜冽的光。
“上來?!便迩鍡飨蛩斐鍪?,笑容溫潤如玉。
段紅塵激動(dòng)得臉頰通紅,抓住師尊的手一躍而上,卻因重心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沐清楓眼疾手快地?cái)堊∷难硪恢皇秩跃S持著掐訣的姿勢:“小心些,抓緊為師?!?/p>
段紅塵慌忙攥住他道袍的衣袖,指尖觸到衣料下緊實(shí)的腰腹,心頭又是一蕩。這時(shí)沐清楓忽然低聲道:“可以像以前一樣抱著為師?!?/p>
“以前?”段紅塵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那股熟悉的酸澀又涌了上來。是那個(gè)早逝的師兄吧?他總是活在那個(gè)影子里。段紅塵咬了咬下唇,忽然猛地抱緊沐清楓的腰,臉頰故意在他背上蹭了蹭,鼻尖縈繞著師尊身上特有的冷梅香。
“唔……”沐清楓顯然沒料到他會(huì)這樣,身子猛地一顫,耳尖“唰”地紅透了,連帶著聲音都染上幾分沙啞,“徒兒~別亂動(dòng)~”
“好啊~師尊~”段紅塵拖長了調(diào)子,最后兩個(gè)字咬得格外重,手指卻乖乖收住了。他能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亂了幾分,心里竟莫名升起一絲得意,像只偷到糖的貓。
沐清楓定了定神,輕咳兩聲掩飾失態(tài):“咳咳,徒兒,為師這就帶你御劍飛行,可要好好參悟?!?/p>
“嗯?!倍渭t塵收斂心神,目光投向下方。流霜?jiǎng)従徤?,腳下的亭臺(tái)樓閣漸漸縮小,田埂阡陌如蛛網(wǎng)般鋪展開來。風(fēng)從耳畔呼嘯而過,帶著草木的清香,他忍不住驚嘆:“哇,師尊,看那朵云,像棉花糖!”
沐清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他笑得眉眼彎彎,便操縱著劍飛得更高,幾乎要撞上那朵蓬松的白云?!吧焓衷囋嚒!彼p聲道。
段紅塵依言伸出手,指尖穿過微涼的云絮,像觸到了流動(dòng)的月光。“好神奇!”他轉(zhuǎn)頭看向沐清楓,正對(duì)上師尊含笑的眼,那笑容里沒有了往日的疏離,只有純粹的溫柔。
“師尊,我能試試嗎?”段紅塵躍躍欲試,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沐清楓朗聲笑起來,那笑聲清越如玉石相擊:“這么有自信?哈哈哈哈,那來試試?!闭f罷控劍落在最近的山頭,將流霜?jiǎng)f給他。
段紅塵接過劍,入手微涼,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學(xué)著沐清楓的樣子凝神靜氣,指尖掐出同樣的訣,口中念著剛才聽到的咒語,可流霜?jiǎng)s像生了根似的,在地上紋絲不動(dòng)。
“怎么回事?”他不死心,又試了幾次,劍依舊毫無反應(yīng),連一絲嗡鳴都沒有。段紅塵急得額頭冒汗,把劍往地上一戳,氣鼓鼓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連個(gè)反應(yīng)都沒有,難道我跟它犯沖?”
沐清楓看著他氣呼呼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卻故意逗他:“看來這劍與你無緣?!?/p>
段紅塵正沮喪著,忽聽師尊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你不適合御劍,我教你一個(gè)化翼的功法如何?”
“化翼?”段紅塵眼睛一亮,瞬間打起精神,“師尊,您有辦法?”
沐清楓從袖中取出一本線裝古籍,封面上用金字寫著《凌云訣》,看著嶄新挺括,可翻開內(nèi)里,泛黃的紙頁上卻有許多地方被人用朱砂改過,連招式名稱都變了不少,顯然是被反復(fù)鉆研過的。
“這本功法你且練著。”沐清楓將書遞給他,“用心感受氣脈流轉(zhuǎn),不必急于求成。”
段紅塵接過書,指尖撫過那些修改的痕跡,忽然覺得有些眼熟——上次學(xué)的吐納法,書頁也是這般新舊交雜。他定了定神,盤膝坐下按照心法口訣運(yùn)轉(zhuǎn)內(nèi)力,奇異的是,那些旁人看來晦澀難懂的經(jīng)脈走向,他卻覺得順暢無比,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段紅塵只覺后背一陣灼熱,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他猛地站起身,身后“唰”地展開一對(duì)巨大的翅膀——漆黑如墨的羽瓣上泛著暗紅的光澤,邊緣還纏繞著絲絲銀色的閃電,扇動(dòng)時(shí)帶起獵獵風(fēng)聲,連周圍的空氣都跟著震顫。
“成了!成了!我化翼了!”段紅塵興奮地轉(zhuǎn)了個(gè)圈,翅膀帶起的風(fēng)將沐清楓的發(fā)絲吹得微微飄動(dòng)。
沐清楓站在原地靜靜看著他,眼神復(fù)雜難辨,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gè)人,口中喃喃道:“更像了……”
“像什么?師尊?”段紅塵停下動(dòng)作,疑惑地看向他。
沐清楓這才回過神,掩飾般地別開目光,笑道:“當(dāng)然是像你以后翱翔九天的樣子?!?/p>
“師尊又取笑我?!倍渭t塵嘴上抱怨著,心里卻甜絲絲的。他扇動(dòng)翅膀飛到沐清楓面前,鼻尖幾乎要碰到師尊的額頭,看著他眼底的自己,忽然覺得,或許活在影子里也沒什么不好,至少這樣,能離他近一點(diǎn)。
沐清楓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好了,玩也玩夠了,餓了吧?回去吃飯?!?/p>
“嗯!”段紅塵收起翅膀,乖乖跟在他身后,看著師尊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后山的風(fēng),似乎都比往常溫柔了許多。他摸了摸懷里的《凌云訣》,指尖傳來紙張的溫度,就像此刻心里的暖意,一點(diǎn)點(diǎn)漫開來,熨帖了所有的酸澀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