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的鐵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刺眼的光線爭先恐后地涌入,讓習(xí)慣了黑暗的段紅塵下意識瞇起眼。他扶著石壁慢慢站起身,手腕上的噬魂寒鐵鐐銬已在皮膚烙下深紫印記,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筋骨的痛,卻不及丹田處那股仙魔交融的力量來得安穩(wěn)。
“段紅塵,一月之期已到?!闭崎T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蟒紋道袍,只是鬢角似乎又添了幾縷銀絲,看著水牢中形容憔悴的少年,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今日且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一早,隨各峰弟子同赴秘境?!?/p>
說罷,他親自上前,指尖凝聚起一道柔和的靈力,輕輕拂過鐐銬的鎖扣?!斑菄}”一聲輕響,束縛了段紅塵一個月的寒鐵鐐銬終于落地,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驚起幾片積灰。
段紅塵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腕,抬頭看向掌門,聲音因久未好好說話而有些沙啞:“多謝掌門?!?/p>
他剛想邁步,雙腿卻一陣發(fā)軟,險些栽倒在地。這一個月來,噬魂寒鐵日夜侵蝕靈力,又鮮少進食,身體早已虧空到了極點。
掌門下意識便要伸手去扶,卻被段紅塵不著痕跡地避開。少年站直身體,盡管臉色蒼白如紙,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株在寒風(fēng)中倔強生長的青松。
“掌門不必多禮?!倍渭t塵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掌門,那眼神里沒有怨恨,也沒有感激,只有一種歷經(jīng)磨難后的通透,“赤陽長老向來霸道,掌門夾在中間難做,弟子都明白,自然不會怪罪。”
他頓了頓,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自嘲,又帶著幾分銳利:“反倒要多謝掌門與赤陽長老,讓弟子在這水牢里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修仙界,終究是強者為尊。”
掌門的臉色微微一僵,看著眼前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竟一時語塞。他印象中的段紅塵,還是那個在拜師大典上略顯羞澀的少年,可此刻,那雙眼睛里的沉靜與銳利,卻讓他覺得陌生。
“你能想通便好。”掌門干笑兩聲,轉(zhuǎn)身道,“隨我出去吧,清楓長老已在外面等候多時?!?/p>
段紅塵沒有應(yīng)聲,只是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水牢。陽光灑在身上,帶著久違的暖意,卻讓他有些恍惚,仿佛這一個月的陰冷只是一場漫長的噩夢。
剛走出水牢入口,一道青灰色身影便急匆匆地沖了過來,正是沐清楓。他顯然等了許久,道袍的下擺沾了些塵土,發(fā)髻也有些散亂,平日里總是一絲不茍的人,此刻卻難掩急切。
“紅塵!”沐清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尖的顫抖泄露了內(nèi)心的擔憂。當看到段紅塵手腕上深紫的烙印,以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時,他的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哽咽,“他們對你做了什么……”
“師尊?!倍渭t塵輕聲喚道,緊繃的神經(jīng)在看到這道熟悉身影時終于松懈下來,他望著沐清楓泛紅的眼眶,忽然露出一抹傻氣的笑,“我沒事,就是有點餓了,想回望月峰吃你做的蓮子羹?!?/p>
沐清楓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連忙運轉(zhuǎn)靈力,柔和的青色光芒包裹住段紅塵,小心翼翼地探查他體內(nèi)的傷勢。當感受到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靈力——既有他傳授的望月峰心法,又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時,他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有多問,只是將靈力注入得更加溫柔。
“好,為師帶你回去,現(xiàn)在就給你做蓮子羹?!便迩鍡鞣鲋渭t塵的腰,半扶半抱地帶著他往前走,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再忍忍,很快就到了?!?/p>
周圍的弟子紛紛側(cè)目,看著平日里清冷出塵的沐清楓,此刻竟像照顧珍寶一般攙扶著一個少年,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心疼,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那就是段紅塵?看著好慘啊……”
“聽說在水牢受了不少罪,沐長老肯定心疼壞了?!?/p>
“你看赤陽長老的臉色,像是要吃了人似的……”
段紅塵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只見赤陽長老站在不遠處,臉色鐵青地盯著他們,眼神里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卻礙于掌門在場,不敢發(fā)作。
他輕輕勾了勾唇角,對沐清楓道:“師尊,走快點吧,我迫不及待想嘗嘗你的手藝了?!?/p>
沐清楓沒有回頭,只是將段紅塵扶得更穩(wěn)了些,快步穿過人群,朝著望月峰的方向走去。青灰色的衣袂與月白色的勁裝交疊在一起,在陽光下拉出兩道相依的影子,仿佛能隔絕世間所有的惡意。
回到望月峰的竹屋,熟悉的冷香撲面而來,段紅塵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徹底放松。沐清楓將他安置在軟榻上,轉(zhuǎn)身便去廚房忙活,很快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還配了幾樣精致的小菜。
“快吃吧,剛燉好的,還熱著?!便迩鍡髯谒磉?,拿起勺子,想喂他,卻被段紅塵笑著躲開。
“弟子自己來就好,勞師尊費心了?!倍渭t塵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清甜的蓮子羹滑入胃里,帶著熟悉的暖意,驅(qū)散了水牢帶來的寒氣,也讓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沐清楓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伸手想撫摸段紅塵的頭發(fā),卻在半空停住,想起他手腕上的傷,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這一個月,苦了你了?!?/p>
段紅塵抬眸看他,正好對上那雙盛滿心疼的眸子,心頭微動,輕聲道:“師尊答應(yīng)過弟子,要帶弟子去秘境的。”
“嗯,明日一早便出發(fā)?!便迩鍡鼽c頭,“秘境之中危險重重,但有為師在,定不會讓你再受委屈?!?/p>
段紅塵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繼續(xù)喝湯。他能感覺到,沐清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補償?shù)恼湟?,讓他想起水牢里的心魔說過的話——“他對你的好,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愧疚”。
喝完湯,沐清楓又取出傷藥,小心翼翼地為他涂抹手腕上的烙印。清涼的藥膏觸到皮膚,緩解了灼痛,段紅塵卻忽然開口:“師尊,弟子想看看那幅畫。”
沐清楓的動作猛地一頓,藥膏滴落在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慌亂:“你……你說什么?”
“弟子想看看云澈師兄的畫像?!倍渭t塵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靜,“水牢里聽人提起,說師兄與我有幾分相似,弟子有些好奇?!?/p>
沐清楓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拒絕,卻在看到段紅塵清澈的眸子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知道,有些事情終究瞞不住,與其讓段紅塵從別人口中聽到碎片化的信息,不如自己告訴他真相。
“你等我?!便迩鍡髡酒鹕?,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捧著一個卷軸走出來,卷軸用暗紅色的錦緞包裹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他在段紅塵面前坐下,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卷軸。
畫中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站在一片盛開的梅林里,眉眼彎彎,笑得明媚張揚,眼底的光芒比陽光還要耀眼。確實如傳聞所說,他的眉眼與段紅塵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笑起來時,那抹狡黠的神態(tài),幾乎如出一轍。
但仔細看去,又能發(fā)現(xiàn)不同。畫中少年的眼神更顯桀驁,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莽撞與銳氣,而段紅塵的眼底,則藏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通透。
“他就是云澈。”沐清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目光落在畫像上,眼神里充滿了懷念與痛苦,“是為師座下的第一個弟子,也是……最讓為師愧疚的人。”
段紅塵靜靜地看著畫像,沒有說話。他能感覺到,沐清楓提起云澈時,語氣里的復(fù)雜情緒——有疼愛,有惋惜,還有深深的自責。
“他很有天賦,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沐清楓緩緩開口,像是在講述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十五歲便已筑基,二十歲修成金丹,本是青云觀未來的希望……可他性子太急,太想證明自己,最終誤入歧途,修煉了禁術(shù)《噬心訣》。”
段紅塵握著蓮子羹碗的手緊了緊,原來心魔說的是真的。
“黑風(fēng)秘境那次,并非正派圍攻,而是他修煉魔功失控,各派不得已才出手鎮(zhèn)壓?!便迩鍡鞯穆曇粼絹碓降?,帶著濃濃的哽咽,“我趕到時,他已油盡燈枯,卻以為是我故意引他入死局……最后,他在我面前自爆了金丹,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留?!?/p>
他的眼眶紅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畫像上,暈開了一小片墨跡。
“這些年,為師總想起他,總覺得是自己沒教好他。直到遇見了你……”沐清楓看向段紅塵,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初見你時,確實因為你與他相似的眉眼而分神,甚至有過將你當成他的念頭……”
段紅塵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心魔說的是對的。
“但后來,為師漸漸發(fā)現(xiàn),你和他不一樣?!便迩鍡鞯穆曇艉鋈蛔兊脠远?,他握住段紅塵的手,掌心溫熱,“你比他懂事,比他沉穩(wěn),也比他……更讓為師心疼。紅塵,你是獨一無二的,從來都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看著段紅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以前是為師糊涂,讓你受委屈了。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p>
段紅塵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心底的那些疑慮與不安,忽然像被陽光驅(qū)散的霧氣,漸漸消散了。他知道,沐清楓說的是真心話。
“師尊,”他輕輕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釋然的笑意,“畫像很美,但我更喜歡看師尊笑?!?/p>
沐清楓愣住了,隨即被他逗笑,眼眶里的淚水還沒干,嘴角卻已揚起溫柔的弧度,像冰雪初融,春暖花開。
“你這孩子……”他抬手,輕輕揉了揉段紅塵的頭發(fā),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也落在那幅畫像上。畫中的少年依舊笑得張揚,而現(xiàn)實中的師徒,卻在坦誠相對后,找到了屬于他們的平靜。
段紅塵知道,云澈的影子或許還會存在于他們之間,但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確認了師尊的意。
明日的秘境,無論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他都有勇氣去面對。因為他不再是那個活在別人影子里的少年,他是段紅塵,是沐清楓的徒弟,是即將踏上秘境之路的強者。
竹屋的燈光亮起,映著兩道相依的身影,溫暖而安穩(wěn)。水牢的陰霾徹底散去,新的征程,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