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身影在碧空中漸漸縮小,消失在云際,地面上敵人也已躺倒,
場地卻陷入了比之前更凝重的平靜。維特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大家都避開了目光,
各自原地不動,靜靜等待。許久,終于有人打破了平靜。
商會領(lǐng)隊提著滿是豁口的長劍,一步一步緩緩走到道奇身邊,俯視這位男爵長子,
神色復(fù)雜,凝眉怒瞪咬牙切齒半晌,深呼吸一口,平定心中的怒意,轉(zhuǎn)過身來面對眾人,
沉聲說道:“光明保佑,我們都活了下來!至于能活多久,要看大家的表現(xiàn)了!”說完,
把手中的長劍抵在了道奇的胸口,后者嚇得嘴唇囁嚅顫抖不止,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讓他回到班德斯,大家會是什么下場,想必你們心里有數(shù)?!鳖I(lǐng)隊眼神掃過場上眾人,
聲音多了幾分狠厲:“大家患難一場,拿出點(diǎn)誠意,以后都是生死兄弟!
否則……”維特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什么,領(lǐng)隊的意思很明確,也都是事實(shí)。
如果就這么放過道奇,等待眾人的肯定是更可怕地打擊報復(fù);如果殺掉道奇,
殺掉一個男爵之子,按羅蘭王國法律,屬于叛亂,所有人都會被處以絞刑。
幸存下來的十余人面面相覷,領(lǐng)隊沒有急著催促,只是緊了緊手里的劍柄,
靜靜看著猶豫的眾人,等待回應(yīng)。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一名馬夫走了過去,
顫抖的雙手接過長劍,在道奇身上比劃來比劃去,最終挑了一個不致命的位置,
閉上眼咬著牙捅了下去!道奇眼中的恐懼變成了劇痛的憤怒,
可是全身沒有一處聽自己使喚,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傷了自己的馬夫,
似乎要把這個仇人的相貌永遠(yuǎn)刻在腦海。有了開頭的,一切就變得很順利。
接著又有人走過去,或用刀或用劍,在道奇身上留下或深或淺的傷痕,但是都沒有觸及要害,
以至于道奇此刻全身皮開肉綻,身下血液橫流,卻依舊因?yàn)樘弁炊煌6哙?。“到你了?/p>
法師閣下!”領(lǐng)隊淡笑著看向丹尼,仿佛一場宴會邀請。丹尼站起身,緩緩走向道奇,
此刻男爵之子已經(jīng)進(jìn)氣少出氣多了。丹尼魔杖直指對方心臟,剛要釋放魔法,
領(lǐng)隊忽然伸出手,把手中長劍橫在丹尼身前,并遞來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眼神。
丹尼瞬間明白過來,如果自己用魔法殺了道奇,就可能留下把柄,
畢竟魔法師在這片沙漠區(qū)域可不算太多。接過劍,沒有什么章法技藝,丹尼輕嘆一聲,
一劍捅進(jìn)道奇心臟,終結(jié)了這位未來男爵的性命。
青臉大漢和那幾個重傷的猛虎傭兵團(tuán)自然不再需要證明什么,
此刻滿身的血跡傷痕就是最好的投名狀。不過有一名猛虎傭兵還能動換,
帶著恨意提著劍砍下了三名臨陣反水同行的腦袋,若不是領(lǐng)隊出聲制止,
那最后一名高個子黃金級傭兵的腦袋也會被一并切下。場上只剩維特,
和那位斷了腿無法移動的女人未曾動手。維特對于這種虐殺很是反胃,
指著地上那名眉心中箭的尸體,沒有說話,眾人也沒有勉強(qiáng),轉(zhuǎn)頭齊齊看向了唯一的女性。
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忍者斷腿的疼痛不適,手膝并用,
艱難地爬到那名高個子傭兵身前,跪直身體,費(fèi)力地拾起旁邊的利劍,學(xué)著其他人的姿勢,
對著傭兵脖子砍去。未經(jīng)鍛煉的女人顯然低估了黃金級傭兵的肉體堅韌程度,
一劍只切開一層表皮,舉起再一劍也不過多出一道手指長的血痕。
所有人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僅穿著內(nèi)衣的女人,
雙手抓著劍柄不斷抬起、砸下、抬起、砸下,濺得通身滿臉血跡,
卻依舊瘋狂地砍切那一截血肉模糊的脖子。高個子傭兵早已死亡,也許因?yàn)槭а^多,
也許是因?yàn)轶@嚇過度,但直到他身首分離,女人才停下動作。
然后用血淋淋的雙手從死者的腰間口袋里,摸索出了五枚銀白色的小圓餅,緊緊攥在手心。
人群里傳來倒抽涼氣的驚呼:殺人取財,這是山賊的做法——把這事嫁禍給山賊!
這女人竟然想得如此周到,短暫靜默后,大家紛紛翻找起財物來!
只有維特愣愣地看著女人又慢慢爬回車廂附近,
撕扯出已經(jīng)襤褸不堪的黑色大衣重新裹上。打掃戰(zhàn)場的工作有馬夫和伙計們包攬,
傭兵們隨身帶的錢財并不多,連道奇的錢袋里也只有二十多個金幣,
所以即便把這些死人都搜刮完了,加起來只不過五十來個金幣。
領(lǐng)隊的意思是給猛虎傭兵團(tuán)僅剩的三人做撫恤金,這個建議得到大家認(rèn)同,
三人捧著兄弟性命換來的錢早已泣不成聲。傭兵的武器鎧甲自然不能扒了拿去典當(dāng),
各自有著標(biāo)志和記號,一不小心就會被誤認(rèn)為殺人兇手,到時就惹大麻煩了。
所有尸體被堆在一起焚燒,不過沒找到德羅西的尸體,不知道被追殺到了哪里。
大家又發(fā)誓賭咒一番,表示絕不會向任何人吐露此事,才重整旗鼓,
再次踏上去往貝亞城的小路。商會領(lǐng)隊拿出不少魔法藥劑給大家治療傷勢,
這些神奇的藥劑非常對得起它們的售價,上百金的再生藥劑滴到傷口,
就真的能用肉眼看到傷口慢慢愈合再生!經(jīng)過生死一戰(zhàn),大家也變得更加熟絡(luò),
車廂里坐了七八人,互相幫忙上藥包扎,討論如何統(tǒng)一口徑應(yīng)付傭兵工會的審查。
德羅西私下雇傭傭兵,并不在傭兵工會記錄范疇,
雖然班德斯傭兵工會能查到德羅西加入商隊,但原則上他只是乘客,
至于乘客是否到終點(diǎn)才離隊,誰也管不著;而道奇既然設(shè)伏劫殺自己的弟弟,
想必也不會通過傭兵工會登記,所以一行人只要裝作不知情,全部賴到山賊頭上就罷了!
馬車已經(jīng)換成了男爵的貴族馬車,比起那輛被砸碎的車廂,
男爵的馬車優(yōu)點(diǎn)不僅僅是一星半點(diǎn)。金屬框架堅固亮麗,木板夾層具有隔音效果,
外面的吵鬧紛雜在車內(nèi)幾不可聞,車軸有緩震裝置,顛簸的道路也不再讓人感到不適,
車廂內(nèi)部寬大舒適,座椅柔軟服帖,經(jīng)過一場大戰(zhàn)的眾人上完傷藥,此刻放松下來,
紛紛睡去。維特很不愿意閉眼,但丹尼早已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對周邊一切不理不睬,
維特?zé)o聊之余實(shí)在支撐不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噩夢如期而至。滿地的鮮血,
絢爛的魔法,恐怖的喊叫,又是一個令人反胃的場景。夢中的維特變成了一支利箭,
箭頭所指即是維特的視界。極速穿梭于喧鬧的戰(zhàn)場,如死神一般收割生命,
時而射入士兵的胸膛,扎穿跳動的心臟,時而封鎖將領(lǐng)的咽喉,濺出猩紅的血花。
夢境真實(shí)得可怕,維特甚至看到自己鉆透敵人鎧甲時,
金屬甲胄因?yàn)槭艿經(jīng)_擊而變得凹陷扭曲,妄圖依靠延展性抵抗攻擊,
卻依舊阻止不了自己勢如破竹穿透一切,搜羅性命??謶织偪竦拿婵?,鮮血淋漓的斷肢,
破敗斷裂的武器,在眼中不斷閃現(xiàn),哭喊聲、嚎叫聲、狂笑聲充斥在耳邊。“夠了!
夠了——!”維特忽然驚醒,引來馬車?yán)锲渌艘魂囍淞R。車窗外已是一片星空,
維特這才發(fā)現(xiàn)已至半夜,周圍人還在熟睡。抹了一把額頭臉頰,維特發(fā)現(xiàn)自身汗水如瀑,
如掉入了水中,衣衫盡濕。稍微喘勻了氣息,才小心翼翼從周邊熟睡的眾人中擠出馬車。
月色正好,離開了沙漠的夜晚并不寒冷,維特依在車輪上,仰望星空,
默默掏出口糧啃了幾口,雖然白天消耗了過多精神,此時依舊困乏,但是維特卻不敢再閉眼,
噩夢越來越嚴(yán)重了。維特晃晃腦袋,將可怕的夢境甩出腦海,
開始后悔為什么當(dāng)時不請教爺爺。這種獨(dú)特的射擊技巧最初并沒有引起維特重視,
就像不會用弓之人,舉弓射一百次,總有幾率命中目標(biāo),旁人往往會笑罵一句“狗屎運(yùn)”,
維特也沒有往心里去,甚至都沒告訴爺爺。現(xiàn)在離開沙漠,心中的謎團(tuán)越來越大,
爺爺卻不在身邊,讓維特有些沮喪。為了取水方便,扎營點(diǎn)定在了一條小河邊,
大汗淋漓的維特索性脫了衣服走到河邊準(zhǔn)備洗澡,卻不防已有人搶先一步。“對不起!
”維特轉(zhuǎn)身就走,女人玲瓏的曲線其實(shí)并不是第一次見,但這樣正大光明的撞見,
自然需要避諱?!皼]事,你洗你的?!迸说故峭﹄S和,把身體沉入水面之下,,
不過后半句把維特的心臟拉入了冰涼的地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對吧?
”維特僵在原地,手足無措,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埋了。尷尬,
自己以為偷窺這種事情會被神不知鬼不覺隱藏一輩子,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
就被女主角揭開了?!斑@,不好吧……我還是等你洗完吧!”維特知道爭辯沒有意義,
也不正面回應(yīng),只回應(yīng)了前半句?!靶』镒雍κ裁葱甙。俊迸颂岣吡苏Z調(diào),
帶著淡淡的挑釁:“我見過的男人多的去了!看你滿身大汗,不難受嗎?還是好好洗洗吧。
”不得不承認(rèn),維特內(nèi)心還是對異性身體充滿了好奇,鬼使神差地轉(zhuǎn)過頭,
慢慢走向河邊,途中盡量保持目不斜視,但腳踏進(jìn)河里時,
還是不由自主往身邊的女人看了一眼,正對上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
瞬間有種被人抓奸的感覺,連忙捧起清冽的河水往臉上潑,緩解即將發(fā)紅發(fā)燙的面色。
“哈哈。”女人似乎很滿意這種反應(yīng),笑得很開心,
調(diào)笑道:“小神箭手看來還是個雛兒!”“要你管!女人真是麻煩!”維特又羞又怒,
十六歲的少年正是誰也不服的年紀(jì),此時被低看了,感到面上無光?!昂撸?/p>
”女人扭頭輕笑一聲,語調(diào)低沉而嫵媚:“我叫哈娜,你呢?”“維特。
”少年掬一汪水撲在臉上,清冷的湖水慢慢將內(nèi)心也冷卻下來?!斑@不是你第一次殺人?
”自稱哈娜的女人輕聲問道,眼神看著平靜的水面毫無波瀾?!安皇?。
”維特回答得很干脆。盡管在羅蘭王國殺人必定是重罪,但這女人白天和自己一樣殺了人,
自然不會告密?!笆菃帷惫榷嗫戳松倌陜裳郏嫔@異,
沒想到這個白白凈凈的少年居然這么坦然。“你也不是第一次殺人?
”維特把身體沒入河面,反問道。“呵呵。”哈娜沒有正面回答,
轉(zhuǎn)頭看著河面說道:“過去的事不太記得清了?!本S特聳聳肩沒有再問,
低頭認(rèn)真擦洗身體,一路而來風(fēng)塵仆仆,今天又經(jīng)過惡戰(zhàn),身上確實(shí)臟得看不下去。
冷不防不遠(yuǎn)處哈娜忽然起身,拖著受傷的小腿緩緩走上了岸邊。維特聽見響聲,
微微扭頭一瞟,眼神就僵住再也無法動彈。女人正在擦拭身體,
黑夜里也白皙可見的細(xì)膩皮膚上,圓潤的水珠倒影著遠(yuǎn)處的營火與天空的星辰,剔透而閃爍,
凹凸有致的美好身材正拗成一個誘人噴血的姿勢,以便身體的主人擦干腳背的水痕。
維特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哪里見過這個?頓時口干舌燥,目光呆滯。
女人似乎感受到背后熾熱的眼神,扭頭嬌羞地瞪了維特一眼,更讓維特心臟漏跳一拍,
趕緊把頭埋進(jìn)河水里。這一埋頭,感覺整個世界都變了。維特在水下睜開眼,
發(fā)現(xiàn)周圍的河水瞬間沸騰了一般,滿眼的氣泡由河床底部碎石之間噴薄而出,
成串翻滾向河面升騰。一抬頭,岸邊的女人也呆住了,腳下亂石顛簸滾動,
受傷的小腿不能使力,重心失衡爬倒在了一邊。眼看著連綿無際的河水表面劇烈顫抖,
綻起無數(shù)水花,腳下的河灘晃動不止,維特也顧不得太多,立刻光著身子竄上了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