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發(fā)酵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快。在電視臺的推動下,
一場名為“救助英雄腎哥”的全市性募捐活動開始了。商場門口,廣場上,
到處都是募捐箱和陳峰那張巨大的、帶著悲壯笑容的海報。
我的手機也開通了二十四小時捐款熱線。錢,像潮水一樣涌來。短短三天,就突破了一百萬。
我專門申請了一個新的銀行賬戶,用來存放這些善款。每天,我都會在朋友圈和媒體面前,
公布最新的捐款數(shù)額,以及每一筆錢的去向。當然,所謂的去向,只有我知道。
陳峰徹底成了一個符號。一個被架在火上烤的英雄。他每天都要接待一波又一波的慰問者。
從市領導到小學生,每個人都想來沾一沾英雄的光。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
身體也越來越差。但沒有人關心他是不是真的累了。大家只關心,這個英雄,
是不是還像他們想象中那樣偉大。麻煩,也隨之而來。最先發(fā)難的,是陳峰的家人。
那天晚上,公公婆婆,還有陳峰的弟弟陳浩,一家三口,齊刷刷地坐在我家客廳。
婆婆搓著手,開門見山?!靶∑G啊,你看,阿峰現(xiàn)在也成名人了,捐款也那么多了。
”“我們尋思著,這錢……是不是也該分我們一點?”我故作驚訝?!皨?,你這是什么話?
”“這錢是大家捐給陳峰治病和我們家改善生活的,怎么能分呢?
”陳浩“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嫂子,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哥賣的可是我們陳家的腎!
是我們陳家的血脈!”“這錢,我們憑什么不能分?”“再說了,我最近想換輛車,
我爸媽也想換個大點的房子,這不都得花錢嗎?”上一世,他們也是這么理直氣壯。那時候,
陳峰拿了蘇晴的五萬塊,轉(zhuǎn)頭就給了他弟三萬去買車。而我女兒想報個舞蹈班,他都說沒錢。
我看著他們貪婪的嘴臉,心里冷笑。但我面上,卻是一副為難又委屈的樣子。“爸,媽,
阿浩,不是我不給?!薄皩嵲谑?,這錢都在媒體和公眾的監(jiān)督下啊?!薄懊恳还P都要公示的,
我怎么拿給你們?”婆婆眼珠子一轉(zhuǎn)。“那你就想辦法??!”“你不是管著錢嗎?
你就說給我看病了,給你爸買藥了,理由不是多的是嗎?”“對啊嫂子!”陳浩附和道,
“實在不行,你就說我哥病情加重了,需要更多錢治療!”我看著這一家子人,為了錢,
連臉都不要了。連詛咒自己兒子/哥哥病情加重的話都說得出口。真是蛇鼠一窩。
我們的爭吵聲,驚動了臥室里的陳峰。他走了出來,看著劍拔弩張的我們?!澳銈冊诔呈裁??
”婆婆立刻像看到了救星,撲了過去?!皟鹤?!你可算出來了!”“你快跟劉艷說說,
讓她給我們拿點錢!”“我們養(yǎng)你這么大,你現(xiàn)在出息了,可不能忘了爹媽??!
”陳峰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看著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又看了看我。
他知道他們的要求不合理。但在孝道和家族利益面前,他再一次動搖了?!靶∑G,
要不就先拿二十萬給他們吧?!薄熬驼f……就說是我之前欠他們的?!蔽铱粗?,
失望地搖了搖頭。然后,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出手機。打開了錄音功能?!昂冒 ?/p>
”“既然你們非要,那我們就把話說清楚。”“這二十萬,算是我借給你們的。
”“還是算陳峰提前支付的贍養(yǎng)費?”“我們白紙黑字寫下來,免得以后說不清楚。
”“順便,也讓捐款的廣大市民們看看,他們捐給英雄的救命錢,是怎么被英雄的家人,
拿去買車換房的!”我的話,像一盆冰水,澆在了他們頭上。婆婆和陳浩的臉,
瞬間變得無比難看。他們沒想到,我敢這么剛。更沒想到,我敢拿輿論來壓他們。
一場家庭鬧劇,不歡而散。他們走后,陳峰看著我,眼神里滿是責備?!皠⑵G,
你一定要做得這么絕嗎?”“他們是我爸媽!”我冷冷地看著他?!瓣惙?,你搞清楚。
”“從你決定當英雄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
”“你屬于所有同情你、捐助你的人?!薄澳闵砩系拿恳淮缙つw,流的每一滴血,
都打上了英雄的標簽。”“你想毀了這個標簽嗎?”他沉默了。因為他知道,他毀不起。
公婆和陳浩灰溜溜地走了,客廳里瞬間恢復了死一樣的寂靜。
空氣中還殘留著他們貪婪的氣息和未散的硝煙味,但更多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冰冷。
陳峰踉蹌著回到臥室,一頭栽在床上,將臉深深埋進枕頭里。我的話,
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你屬于所有同情你、捐助你的人?!彼麣Р黄稹J堑?,
他毀不起。這個用一個腎和無數(shù)謊言堆砌起來的英雄神壇,他一旦掉下來,
摔碎的就不僅僅是名聲,更是他整個人。他會成為全城的笑柄,一個世紀級別的騙子。
他的父母會抬不起頭,他的女兒在學校里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騙子的女兒”。這個場景,
何其熟悉。只是上一世,承受這一切的,是我的女兒。陳峰痛苦地抓著頭發(fā)。他開始后悔,
不是后悔捐腎,而是后悔,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他明明只是想在蘇晴面前,
再當一次英雄。那個五萬塊的營養(yǎng)費,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覺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
卻只得到了如此廉價的回報,他不甘心。所以,當我對他說出“賣了五十萬”這個謊言時,
他默認了。因為五十萬,才配得上他失去的一個腎。五十萬,
才能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場自我感動的付出中,沒有輸?shù)媚敲磸氐?。他渴望著我的崇拜?/p>
渴望著彌補對這個家的虧欠感,更渴望著那份虛無縹緲的光環(huán)。而我,慷慨地給了他。
只是這份光環(huán),是用烈火鑄成的,戴上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灼燒得體無完膚。客廳的墻上,
已經(jīng)貼滿了婷婷的獎狀和我們一家三口曾經(jīng)幸福的合影。而現(xiàn)在,
這些都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慰問信和鮮花擠到了角落。整個家,不再是我們?nèi)齻€人的私密空間,
而成了一個對外開放的、展示“英雄事跡”的展覽館。陳峰躺在臥室里,
能清晰地聽到我講電話的聲音。我的每一句“感謝”,每一個“哭腔”,都像一把小錘子,
狠狠地敲在他的神經(jīng)上。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這種恐懼,
甚至超過了對謊言被揭穿的恐懼。他發(fā)現(xiàn),我才是那個最可怕的人。我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
冷靜地布局,將他、他的家人、蘇晴,甚至全城的輿論都當成了棋子。我親手將他捧上神壇,
又親手為他打造了一座無形的牢籠。他看著窗外。夕陽的余暉照進來,
將房間染成一片病態(tài)的橘紅色。他看到樓下小區(qū)的廣場上,
那張“救助英雄腎哥”的巨幅海報依然立在那里。海報上的他,笑容燦爛又悲壯。
無數(shù)的市民從海報前走過,對他投去尊敬的目光。
他擁有了夢寐以求的一切——名聲、認可、尊重。
可他卻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困在聚光燈下,供人觀賞。而我,
就是那個手握聚光燈開關的人。他閉上眼睛,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絕望,
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知道,這場戲,只要我不喊停,他就必須得一直演下去。直到,
生命耗盡,或者,徹底瘋狂。陳峰的家人暫時消停了。但另一個更大的麻煩,找上了門。
蘇晴。她大概是從新聞上看到了我們家“日進斗金”的盛況。心態(tài)徹底失衡了。
她開始頻繁地給陳峰打電話,發(fā)信息。一開始,只是哭訴,說自己被人誤會了,心里委屈。
陳峰還耐著性子安慰她幾句。到后來,她見陳峰不為所動,便開始撕破臉了?!瓣惙?,
你什么意思?拿我的事當跳板,現(xiàn)在發(fā)財了就不認人了?”“我告訴你,那個腎是你的,
但也是為我兒子換的!”“現(xiàn)在你名利雙收,我呢?我得到了什么?
”“你必須再給我五十萬!不,一百萬!不然我就把所有事情都捅出去!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什么英雄,你就是個被我甩了還對我念念不忘的舔狗!
”陳峰被她罵得狗血淋頭,卻一個字都不敢反駁。他怕。他怕蘇晴真的把真相說出去。
那他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會瞬間化為泡影。他會從一個英雄,
變成一個欺騙了全社會感情的騙子。那種下場,比死還難受。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傷口恢復得極差,人也肉眼可見地憔悴下去。他來求我。“小艷,
算我求你了?!薄拔覀儼彦X給蘇晴吧,讓她閉嘴?!薄爸灰霍[,讓她要多少就給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