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八零,給醫(yī)院送盒飯的時候,意外撞上了寡嫂林芳芳拿自己的產檢報告。
“林醫(yī)生,你的情況特殊,考慮到這孩子也才一個月大,要不然現(xiàn)在打了也可以。”
“是啊,畢竟你丈夫……剛剛去世,你要是帶著孩子過得不好,他也會擔心的?!?/p>
面對周圍人的勸阻,她摸著肚子笑了笑。
“孩子是父母愛情的結晶,我既然有了,就要生下來?!?/p>
大家都在贊嘆她的勇敢,只有我暗自咬破了嘴唇。
自從知青哥哥下鄉(xiāng)的時候意外去世,作為弟弟的丈夫就執(zhí)意要把嫂子林芳芳接到家里來住。
一晃她已經在我家呆了三個月了,離她丈夫的死也差不多有半年。
這才一個月大的孩子,究竟是誰的呢?
……
“咱們林醫(yī)生那才是時代女性,沒了老公照樣能頂起一片天!”
“不過林醫(yī)生,前天我還看有個年輕男的接你上下班,看制服是供銷社的呢!這是又遇到第二春啦?”
“那有什么稀奇的,咱們林醫(yī)生才貌雙全的,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嗎?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要喝你喜酒了吧?”
面對八卦的目光林芳芳抿嘴笑著。
“別胡說,那是我弟?!?/p>
“什么弟弟呀,是小男朋友吧!”
在調笑中林芳芳一副默認的樣子,害羞地把玩著新買的鋼筆,一臉繾綣地看向窗外。
“喲喲喲,這英雄牌鋼筆可是供銷社的年終獎,林醫(yī)生這是哪兒來的???”
我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丈夫王曉軍跟林芳芳在燈下一起練字的樣子。
雖說鋼筆是年終獎,但也是要拿錢去買的,只是比正常價格要低一些。
當初聽說丈夫單位有這個活動,我拿出了嫁妝錢支援他,為了他在同事面前能有面子。
可是現(xiàn)在,這成了林芳芳的專屬。
還沒等她開口,我背后響起不耐煩的呵斥。
“哎,那個送盒飯的,誰允許你進來醫(yī)生辦公室!”
“東西放下趕緊走人,弄臟了藥品你賠得起嗎!”
說話的是林芳芳的閨蜜趙麗春,她來到林芳芳的工作臺,順手拿了個葡萄放嘴里。
“芳芳你真是神通廣大啊,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想弄點新鮮的巨峰葡萄可不容易了。”
我認得這些水靈靈的葡萄。上周我搶收了老家?guī)资€土地的麥子,還沒歇口氣,丈夫就帶著收購的人來了。
“看看,上好的麥子,你們要是誠心買就八毛錢一斤?!?/p>
平時最差的糧食也要差不多一塊錢,他急著賣,無非是想換錢給林芳芳養(yǎng)胎。
上百斤的麥子,割的我兩手出血。最后換下來的錢,也只夠給她買兩掛葡萄。
丈夫賣到錢,帶著買家坐著就拖拉機走了,買了葡萄直接順路放在了林芳芳的辦公室。
等我走了十幾里路到家的時候,還是從林芳芳口中知道的一切。
“謝謝小弟,小弟真好!那葡萄吃起來可甜了呢?!?/p>
此時看著林芳芳和趙麗春嘴里翻飛吞吐的葡萄皮,我只覺得心里泛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澀。
“都是我小弟有本事,再說了,懷的也是他老向家的種,可不要對我好點?”
林芳芳白了她一眼說道,聲音里滿是炫耀。
說到懷孩子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看了我一眼,臉上帶了些許挑釁。
趙麗春的目光隨之也落到了我身上,她驚訝開口。
“哎,你怎么還賴著不走?”
林芳芳瞬間明白,輕蔑地笑著把吃剩的盒飯倒進了垃圾桶,又把飯盒扔到了我腳邊。
“鄉(xiāng)下人,碰到點紙殼子都當寶物的?!?/p>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我的臉都覺得火辣辣的。
在她和向曉軍心里,我永遠都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農村人。
所以我嫁過來這么多年,不管怎么求,他都不肯幫我找份工作。
平時為了貼補家用,我只能去幫國營飯店給人送盒飯,再撿人吃完的飯盒拿去賣破爛錢。
實在不想再面對嘲笑,我揀起飯盒轉身要走。
背后卻又傳來她們的聲音。
“話說回來芳芳,你小弟對你這么好,他家的那口子就沒意見?”
林芳芳一字一句回答,像刀子一樣扎進我的心。
“能有什么意見啊,家里錢都是我弟掙,他家那口子光知道吃,不知道拉磨?!?/p>
“再說了,那個女人就是個生不出蛋的雞,現(xiàn)在我懷了孩子,小弟高興都來不及呢?!?/p>
聽著她的話,我眼前不禁浮現(xiàn)出向曉軍那張冷漠的臉。
他嫌棄我是農村來的,一年到頭別說同房了,就連同桌吃飯都很少有。
時間長了,不知情的鄰居們都以為是我的問題,覺得無辜的丈夫被白白耽誤在了一個農婦的身上。
平時的閑言碎語也就算了,一吵起來,肯定會扯到我絕后,死了也沒人送終。
放在以前,我一想到自己這么多年還沒孩子,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再想辦法討好他,順帶著也會討好林芳芳。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涌上了說不出的疲倦。
等賣完紙盒回家,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家里冷鍋冷灶,向曉軍一臉不滿地看著我。
“在外面閑逛什么?害得芳芳回來都沒飯吃?!?/p>
自從林芳芳搬過來,他每天跟我說的話倒是多了很多。
以前他下班就會鉆到書房,刻意等到我在次臥睡下以后再去洗漱睡覺。
現(xiàn)在為了林芳芳,向曉軍總是不嫌麻煩一遍遍提醒我。
“芳芳喜歡吃酸辣口的,今天的飯菜醋放少了?!?/p>
“怎么洗腳水這么燙?不是說了芳芳不喜歡泡腳,拿點溫水給她沖一下就行了?!?/p>
“今天芳芳要洗澡,你記得去河里多挑點干凈水,燒開了再給她送過去?!?/p>
尤其是這一個月以來,向曉軍的要求比以前多了很多。
要不是我這次撞破了林芳芳已經懷孕的事,他們還不知道要瞞我多久。
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只覺得荒謬又好笑。
我還沒開口,林芳芳就嬌滴滴出聲。
“曉軍你就別怪弟妹了,都怪我,不該有這么多要求。”
“弟妹能忍著煩伺候我,已經是我的幸運了。年輕人嘛,平時愛逛愛玩也是好事?!?/p>
“像今天她逛著逛著就來到我單位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看到你給我找到工作,就也想逼著你給她也找個活干呢?!?/p>
她躺在沙發(fā)上,一面說著,一面用手捂著胸口,微微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向曉軍擔憂上前給她揉起了太陽穴,順勢在她胸口也按摩起來。
“芳芳,真是苦了你了。”
向曉軍說話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上午出去的時候還空空的晾衣架,這時多了兩條剛剛洗干凈的內衣。
看著兩個人眉眼間的疲倦,空氣里似乎也多了些曖昧的氣息。
誰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他們都干了些什么!
一時間,我只覺得無比惡心。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癡心妄想,以為我還能幫你找工作?我?guī)头挤冀鉀Q,是因為人家本來就是城里人,念過書的。”
向曉軍一邊給她揉著,一邊看向我不滿說道。
“不像你,自己幾斤幾兩難道不清楚嗎?跑到醫(yī)院里看什么看?想要暗示我什么?”
“我已經按照當初的約定跟你結婚了,你應該要知足才是!”
向曉軍的聲音越來越大,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林芳芳聽著,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做飯??!”
我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也許在他看來,娶我就是給他們做飯的吧。
我的沉默讓他感到意外。向曉軍嘴唇動了動,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
沒再等他開口,我默不作聲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場婚姻,我實在是精疲力盡了。
收拾著行李,或許可以先回農村老家里呆一陣子,再想想以后。
卻不想向曉軍推門走了進來。
他端著搪瓷缸,里面的水散發(fā)出蜂蜜的香甜。
“吶,單位剛發(fā)的蜂蜜,給你泡了一杯嘗嘗?!?/p>
放在平時,這是林芳芳才有的待遇。
她來了沒幾月,我攢了一年的白糖就快被喝光了,上個月我因為痛經喝過一次,還被向曉軍說了好久。
水還在冒著熱氣,我卻一點也不想再喝。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瘋到現(xiàn)在才回家,我差點都要拜托同事們去找了。”
向曉軍嘟囔著正要坐下,看見我收到一半的行李又愣住。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里多了些無奈。
“青月,真的對不起,今天我的脾氣壞了點,你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行嗎?”
“其實是看到芳芳,我這心里就不舒服,總是想到自己死去的哥哥。”
“大哥在的時候對我很好,現(xiàn)在他不在了,我就覺得照顧大嫂是我們的責任,你明白我意思嗎?為了芳芳,我不得不委屈你一點?!?/p>
這么說著,他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許是摸到了我手上粗糙的老繭,向曉軍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
看了看門外林芳芳的方向,他頓了頓又開口。
“你如果真的愛我,就也要對芳芳盡心盡力好,才能告慰我大哥的在天之靈?!?/p>
要不是我看到林芳芳的檢查單,還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終于忍不住,我看到他的眼睛問道。
看著向曉軍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青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你聽我解釋……”
“弟妹!”向曉軍還在組織語言,林芳芳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門口。
她捧著肚子,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向曉軍連忙扶住了她,臉上滿是心疼。
兩行淚從林芳芳臉上滑落,她對著我撲通一聲跪下。
“弟妹,嫂子知道錯了,你白天警告我叫我滾蛋,我不是已經在樓梯間跟你磕頭認錯了嗎?你要覺得還不解氣,那我明天就走行不行?”
“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的!只要你肯給我個安穩(wěn)日子,嫂子愿意當牛做馬,怎么伺候你都可以!”
“求求你別拿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話往你嫂子身上潑臟水,我一個寡婦不容易,求你放我一馬吧……”
哭到最后,林芳芳已經是渾身顫抖,趴在地上一個勁地抽泣。
聽著她的哀求,向曉軍僅有的一點愧疚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看向我的眼神又一次變得生硬。
“許青月,你怎么會是這種人?”
“芳芳失去了丈夫,已經受了很大打擊了。她現(xiàn)在只不過是想要個孩子,為什么你也要苦苦相逼呢?”
恍惚間,我記得自己也曾跪在地上哭著求向曉軍給我個孩子。
可他當時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緩緩從嘴里吐出幾個字。
“你不配?!?/p>
還沒反應過來,向曉軍的話又一次擊碎了我最后一絲幻想。
“再說了,她這樣做是為了你!難道你還不明白?”
“你嫁進來這么多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我們老向家的香火難道要斷在我這里?我們都說好了,她的孩子會認你當媽!”
“芳芳情愿委屈自己把孩子放到你的名下,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行不行!”
看著他情不自禁把林芳芳摟在了懷里,我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拿起行李準備出門。
沒想到被林芳芳一下抱住了腿,摔倒在地上。
因為完全沒有防備,我的臉重重磕在了地上,頓時鮮血直流。
落地的瞬間,我的余光看到一抹散開的金屬,竭盡全力才避開。
等到手按上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是醫(yī)院告示欄里常用的圖釘。
如果我沒有躲開,那這些圖釘會全部按進我的臉里,后果不堪設想。
怒火從我的心里升起。只是還沒等我發(fā)話,就傳來林芳芳的尖叫。
“曉軍,我的肚子好痛!”
“嫂子你恨我也就算了,為什么要踢我的肚子??!”
看著林芳芳在地上打滾,向曉軍的臉嚇得慘白。
“許青月,等芳芳治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丟下這句話,再不管還在地上流血的我,他趕快撥通了衛(wèi)生所的急救電話。
“你好,我家屬她剛剛懷孕,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很痛!”
“對對,我是她家屬,她懷孕大概一個月多。我們現(xiàn)在過來可以嗎?”
林芳芳從呻吟變成了尖叫,向曉軍心急如焚,掛了電話就抱著她出了門。
只留下我一頭鮮血,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場夢。
目光落在向曉軍沒來得及穿的外套上,我心里一動,從他口袋里摸出了把鑰匙。
打開了他的床頭柜。
果然,我看到了兩張嶄新的結婚證。
顫顫巍巍打開,向曉軍和林芳芳的合照讓我的心如墜冰窟。
和他結婚的時候,向曉軍借口工作忙,所以我們辦了儀式以后一直沒去領證。
說是儀式,其實也就是在我家里簡單擺了兩桌。他說供銷社主任大小也算是個領導,不能太鋪張浪費。
我聽了向曉軍的話,滿心以為只要過好日子就比什么都重要。
沒想到他早就計劃好了和林芳芳的人生。而我,充其量就是他們一家三口的保姆而已。
看著這個自己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我再也沒有了一絲留戀。
就在這時,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個面熟的年輕人。他狐疑推開沒有鎖上的房門,看到我一頭鮮血的樣子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
看到他撓頭的樣子我忽然想起,我們今天白天曾經見過。
當時賣了紙盒以后我沒有立刻回家,而是順路走到田邊。
立春剛過,正是播種的季節(jié)。他撓著頭,正拿著蔫了的青色麥桿喃喃自語。
“怎么回事,明明老師是這么教的啊……”
他的打扮很奇怪,明明是城里人的細皮嫩肉模樣,卻穿著鄉(xiāng)下人的草鞋,背后還背了個大草帽。
我在一旁忍不住開口。
“你這一看就是播種的時候水澆多了,所以麥子立不起來?!?/p>
被我這么一提醒,年輕人臉上一紅,嘴上卻不服輸。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按照張老師的意見來的,你讀過書沒有,就在這里胡說八道……”
爭執(zhí)聲引來一個中年人,他聽了我的話,又看了看年輕人手上的麥子,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小林啊,這是有過實地耕作經驗的老鄉(xiāng),而且她的指導一針見血,連我都沒想到這一層!”
“你遇到的問題,就算幾十年的老農民都不一定能立刻解決,她竟然能發(fā)現(xiàn)事情的關鍵,太了不起了!”
突然的夸贊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就連高傲的年輕人都多看了我?guī)籽邸?/p>
“老鄉(xiāng),你是哪里人?方不方便留下來幫我們再看看其他試驗田的問題???”
中年人的聲音誠懇,可我看著逐漸落下的太陽,猛地想起來自己要回家做飯了。
就這樣,不顧他們失落的眼神我趕回了家。
“許青月同志,請問你還好嗎?”
年輕人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注意到我被圖釘扎破的手掌,臉上的擔憂更多了。
“你是前幾年的種地大戶許青月對不對?”
“你走了以后,張老師帶著我問遍了那兒的村民,這才知道你是誰?!?/p>
“不管怎么樣,我先帶你去醫(yī)院吧?這是你家嗎?你身上有錢嗎?”
看著他的焦急我的心里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想到剛才抱著林芳芳頭也不回的向曉軍,心里不知怎的,疼的發(fā)酸。
努力控制平靜的聲音我開口。
“那麻煩你了,我身上有錢。”
年輕人沒再多說什么,一把背起我向醫(yī)院走去。
出了家門,才發(fā)現(xiàn)他是開了輛桑塔納來的。
“張老師特意吩咐,讓我開車來接咱們項目的貴人?!?/p>
看著我一臉驚訝他得意開口,隨即又做了個鬼臉。
“不過沒想到接到的是一個頭破血流的貴人?!?/p>
“也沒關系啦,張老師在市立醫(yī)院有專門床位,我送你去那里吧,治療條件比衛(wèi)生所要好?!?/p>
我聽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又坐小汽車,又去市里的,這哪是一個農民能受到的待遇。
“沒,沒關系,我這都是小傷,去衛(wèi)生所打個繃帶就……”
“說什么呢!”年輕人立刻打斷了我。
“我說去市里就去市里,聽我的?!?/p>
看著飛快后退的房屋和樹木,我逐漸也沉浸在坐車的新奇里。
看著我好奇地打量著車里的布置,年輕人微微一笑,打開音響放起了音樂。
天邊的月亮升起,我隱隱覺得,前方是明亮的。
年輕人很快把我送到了醫(yī)院,不知怎的,我們剛進醫(yī)院大門,四周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
大家面對年輕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護士們對我也都十分輕柔,生怕弄疼了我。
也是因為他的特別囑托,在那里我第一次喝到了新鮮牛奶,吃上了過年才能吃到的香腸和熟肉。
在他的照料下,我的傷勢不到一周就好起來了。
和年輕人的交談中,我得知他叫顧明川,是做糧食種植的。
“農業(yè)興國嘛,大家都跑到城里,沒人種莊稼了,咱們吃什么?”
他說話的口氣總是很大,動不動就像電視里的領導人那樣發(fā)言,聽的我一愣一愣的。
和向曉軍對我的看不起不一樣,他不止一次說起過農業(yè)和農民的重要性。
“話說回來,你之前因為種地畝產量高被評為能手,怎么這些年說不干就不干了呢?”
他的詢問是善意的,我卻訕訕地低了頭。
當年我發(fā)展正好的時候,恰好遇到向曉軍托媒婆前來提親。
作為農村人能得到城里人的青睞,對方還是供銷社主任,這讓我爸高興的不得了。
我媽走的早,他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養(yǎng)大,到媒人說親的時候,已經是積勞成疾,快要不久于人世了。
也就是因為想讓他在閉眼之前放心,我才匆忙答應了這門婚事。
我爸在看到向曉軍上門后含笑把我的手交給了他,沒幾個小時就去世了。
向曉軍討厭我的農村人身份,因為嫌棄村里的牛糞臭氣再也不允許我回老家。
除了農忙時候,我只能趁他不知道偷偷去村子里看看,在荒了的土地上簡單走走就趕快回來。
如今聽見顧明川這么問,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只能是重重嘆了口氣。
他一向聰明,見我不回答,也自覺地換了個話題。
“對了,明天你就要出院了,要不要正式參加我們的項目組?包吃包住,還有工資拿呢?!?/p>
我的心猛地一動,這些天雖然在醫(yī)院里,可是顧明川時不時就會拿來麥苗讓我檢查評估,這份工作的確很有意思。
“我干!”看著他的眼睛我堅定開口。
“那……”顧明川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
“你要再回趟……家嗎?”
許是想到我那天的慘狀,他小心翼翼怕刺激到我,可我卻只是淡然一笑。
“不用了?!?/p>
我隨身帶了這些天里攢的錢,足夠置辦新的衣服行頭。
至于那個曾經和向曉軍生活過的地方,我已經不再留戀。
顧明川看著我的面色平靜,不知怎的也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有護士們從我們身邊經過。
和顧明川熟悉以后,慢慢有膽大的護士敢和他開玩笑了。這次因為碰到的是經驗豐富的老護士們,大家說話就更不在意。
“喲,小顧同志,又在這里陪青月散步呢?”
“之前可沒見你對誰這么好啊,上次我摔了腿想讓你送我回家,你當時可兇啦。”
“就是,怎么你看青月的時候就一臉笑容,一副怎么都看不夠的樣子呢?”
顧明川俊朗的臉龐紅了起來,開口時舌頭都有些打結。
“關你們什么事,走走走!”
我們相視一眼,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
來到項目組,在麥苗的培育和檢查中,日子如流水一般飛快。
“青月,你簡直太厲害了!”
這天實驗成功,顧明川情不自禁抱住了我。
我的臉頓時羞的通紅。他的身上帶著好聞的青草氣息,讓人一時都有些舍不得推開。
“許青月?!?/p>
就在這時,身后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
我回頭,驚訝發(fā)現(xiàn)居然是向曉軍。
他此時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而是憤恨地看著顧明川。
顧明川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把我護在身后。
幾個月不見,向曉軍憔悴了很多。一向硬挺的白襯衫現(xiàn)在看上去皺皺巴巴,上面還有些看不清的污漬。
看來我不在的時候,林芳芳不會天天給他熨燙外套,更沒有清洗過了。
“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淡淡開口。
原本以為會憤怒,會恨他。
可是再見面的時候,我只覺得心里毫無波瀾。
向曉軍盯著我,眼神陰晴不定,里面藏滿了我看不懂的東西。
他想開口,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當天把林芳芳送去衛(wèi)生所以后他轉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空無一人的時候,沒來由感覺到一陣憂傷。
尤其是看到地板上我流下的一大灘血,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隱隱作痛的感覺。
本來以為和林芳芳能夠把日子過好,可是漸漸的,向曉軍發(fā)現(xiàn)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他第一次認識林芳芳是在幾年前的知青大會上,兩人一見鐘情。
正要談婚論嫁的時候,她突然被分配去了鄉(xiāng)下,而自己則被留在了城里,最后被分去了供銷社。
等到再見面,林芳芳已經嫁給了自己的大哥。他在萬念俱灰中聽說如果和種田能手結婚,可以幫助在單位里晉升,這才托了媒人找到我。
本來以為有了這次的事情,加上我主動退出,他就能和林芳芳白頭到老。
可是自從林芳芳入院,向曉軍的生活仿佛徹底錯亂了一樣。
沒了我的照料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交水電費。每天兩眼一睜不是上班就是照顧林芳芳,把他累的兩眼冒金星。
令他真正絕望的,是聽到的林芳芳和閨蜜趙麗春的對話。
“芳芳,要我說你就跟曉軍直說好了,就說這孩子本來就保不住的,那天你是太害怕了才拉住了許青月?!?/p>
“反正向曉軍根本就不愛她,你們現(xiàn)在也是法定夫妻了,他不能把你怎么樣的?!?/p>
和在他面前時候的嬌柔不同,林芳芳的聲音里呈現(xiàn)出罕見的陰沉。
“可是就是因為有了孩子他才同意領證的,就連這孩子怎么來的,也是我趁他酒醉給他喂了點……這他才把控不住自己的?!?/p>
“你不知道,這兩天向曉軍挺反常的,昨天晚上本來說陪床,半夜他又溜回家,就是想看那個賤人到底回沒回去?!?/p>
“其實我出事當天晚上他就不對勁了。我怎么跟他說是那個賤人推的我他都不信,不然順水推舟報個警,許青月怎么可能再出得來?!?/p>
“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個臭農村來的竟然也能把他勾引的神魂顛倒,這男人啊也真是什么都吃?!?/p>
兩人說的熱火朝天,根本沒發(fā)現(xiàn)門外的向曉軍。
聽到一切的他只覺得心如死灰,這才拜托了周圍的所有同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我。
只是看到我的時候,我正被顧明川緊緊抱在懷里。
看著他怔怔的樣子我有些不耐煩,嘖了一聲就轉身向外走去。
“青月!”向曉軍急了,想要攔住我。
“林芳芳……林芳芳是陷害你的,我已經知道了!”
“我已經托了人跟醫(yī)院那邊打了招呼,林芳芳其實根本不具備行醫(yī)資格。她再過不久就要回到原來的家,再也不會來打擾我們了!”
“孩子我也不要了,求你跟我回去吧,我們再過好咱們的日子可以嗎?就像從前一樣。”
聽著他的懇求,我沒來由有點想笑。
經過了這一切,還覺得我們能回到從前嗎?
“我已經跟單位打報告了,你作為我的家屬本來就是有資格去社里工作的。”
“正好現(xiàn)在食堂那邊還缺人,你可以先去打雜,等過兩年我再把你提拔成食堂主任,這樣的話你就有編制,是城里人了!再也沒有人會笑話你!”
“青月,我是真心的!我們是夫妻呀,你別這么狠心好不好?”
說到最后,向曉軍的聲音隱隱帶了些哽咽。
我卻始終沒有回頭。
“向曉軍?!辈恢螘r,我的聲音也和曾經的他一樣冰冷淡漠。
“你恐怕搞錯了吧,我們,還是夫妻嗎?”
此話一出,他的臉頓時慘白。
“你……你都知道了……”
沒等他再開口,我抬腳向外走去。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向我撲來。
“求你!求你別走!”
“我們去領證好不好?”
顧明川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攔住,就在這時,我微微向后看去,緩緩吐出幾個字。
“向曉軍你聽清楚?!?/p>
“你不配?!?/p>
向曉軍還想說什么,卻被顧明川又一次攔下來。
“年輕人?!彼麆傄f話,卻看到顧明川佩戴的是昂貴的梅花表。
再想到來的路上看到門口停著的紅旗車,不由得放緩了聲調。
“不管你是哪里來的,這是我的家事,請你不要插手?!?/p>
出乎他意料的,顧明川還是沒有松開抓住他衣服的手。
“家事?”他笑出了聲。
“都說了你不配了,這算哪門子的家事?”
向曉軍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還是沉住氣開口。
“許青月可能不懂,但是我能看得出來?!?/p>
“年輕人,你的出身很了不起啊,恐怕不是我們這種小縣城人能想象的?!?/p>
“她許青月再怎么厲害,也不過就是個種地的而已,農村人,你是真心對她的嗎?”
他看著顧明川,臉色突然變得無比惡毒。
“再說了,她已經結過婚了,說白了,是我用過的二手貨。二手貨你懂不懂?”
他話音未落,只聽見皮肉碰撞的一陣悶響,臉上重重挨了顧明川一拳。
一向溫和開朗的顧明川此時滿臉陰沉,他一把揪起了向曉軍的領子。
“再敢污蔑青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條命。”
他抬手還想要打,看到向曉軍嚇得連身上都開始發(fā)抖,不屑地笑了一聲放開了他。
“再說了,誰說農村人不可愛?”
“我就是喜歡許青月,管她是哪里人?”
此話一出,向曉軍和我都愣住了。
“好?!毕驎攒娏季瞄_口,恨恨地看向我。
“許青月,我不會放棄你的!”撂下這句話后,他慢慢地離開了。
剩下我和顧明川在場,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視下,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
看著我抓耳撓腮的樣子他笑出了聲,含笑刮了一下我的鼻頭。
“小傻瓜?!?/p>
我假裝不知道,只是傻傻地看向門外。
這么久的相處,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向曉軍的話雖然難聽,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畢竟結過婚,而顧明川還是個大小伙子。因此,就算我有過什么感覺,也只當是自己在癡心妄想了。
“對了,剛才向曉軍那樣說,咱們還是留意點吧?!?/p>
想了想,顧明川開口。
“怎么留意呢?”我苦惱地說。
顧明川思索了幾秒,拿出了一個我不認識的機器。
摁了幾下,只聽機器里也傳來人的聲音。
“顧少,怎么了?”
“沈叔?!鳖櫭鞔ɑ卮鸬?。
“去幫我查個人,資料我等下發(fā)給你。”
看著他神神秘秘的,我不由得瞪大眼睛。
就在這時,張老師走進了實驗室。
“青月,明川,正好你們都在?!?/p>
他的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咱們新一茬莊稼,在老鄉(xiāng)家里終于試種成功了!”
“太好了!”顧明川也興奮地說。
“這是不是意味著咱們的實驗成功,下一步就要大規(guī)模投產了?”
“是啊?!睆埨蠋煾吲d說道。
“短期內能取得這么好的成績,跟青月的付出是分不開的?!?/p>
“縣里明天要開表彰大會,青月你過去參加吧?聽說結束之后你還要騎著馬繞著縣城里走一圈,可風光了!”
“我?”
這么問著,喜悅涌上我的心頭。
要不是告別了向曉軍,我哪里能有這么好的生活?
“青月,你真棒!”
顧明川發(fā)自內心地為我鼓掌,那一刻,幸福充滿了我的心。
尾聲
尾聲
表彰大會上,我作為唯一一位做出重大貢獻的女同志,不僅得到了大紅花,還獲得了婦聯(lián)的特別嘉獎。
騎著馬穿過人群的時候,我看到了正在搶爛菜葉子的林芳芳。
和之前搽著雪花膏梳著麻花辮,永遠都是泡泡袖的確良花裙子的打扮不同,這時候的她剪了短頭發(fā),穿的也是看不出顏色的粗布衣服。
在我路過以前她正為了搶兩片爛白菜葉跟菜農吵架,到最后人家氣不過,啪啪給了她兩個大耳光,林芳芳索性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你們都欺負我是寡婦啊,都欺負我啊,不是人啊……”
路過的人對著她指指點點,有的更是忍不住捂嘴笑了出來。
“聽說從醫(yī)院里被開除了,還掉了個孩子,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p>
“嘖嘖嘖,寡婦門前是非多,這種人的事情少管吧,讓她自生自滅算了?!?/p>
而我迎著鮮花和掌聲,沒多久就把林芳芳拋在了后面。
等到儀式結束后,兩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找到了我。
“請問是許青月嗎?這里有一點關于供銷社向曉軍的問題,希望你可以配合讓我們了解一下?!?/p>
原來是有人匿名舉報向曉軍利用公職身份為林芳芳謀取職位,順帶著把他們倆的那些事也都挖了出來。
按照具體的法律規(guī)定,向曉軍瞞騙我不領證,加上讓林芳芳懷孕已經構成了犯罪。
隨著調查深入,林芳芳私拿醫(yī)院催情類藥品給向曉軍使用也屬于違法,看來不只是開除那么簡單了。
我在配合調查時看到了清晰的證據(jù)材料,不知怎的,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那天顧明川用奇怪機器的樣子。
他對我的好我的確感激,可是隱隱地,又覺得他的身份似乎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塵埃落定時,向曉軍和林芳芳根據(jù)罪行的輕重都被判處了不同時間的有期徒刑。
而我已經靠著縣里的推薦獲得了高考的機會,一舉考上了北京的高校。
“青月,等你去了北京,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啦!”
看著顧明川的興奮樣子我笑而不語。
事到如今我已經明白,不管別人對自己再好,最重要的還是自己要有一技之長。
至于和他,就順其自然吧。
未來,就這么悠悠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