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要是真不喜歡她,干嘛還陪她挑內(nèi)衣?”
我拎著剛從快遞柜取出的攝影燈,走在回家的小區(qū)樓道里,忽然聽見不遠(yuǎn)處的聲音炸在耳邊。
是賀辭的聲音。他低沉,卻透著難得的煩躁。
“她跟客戶約了晚飯,我順路送她過去,挑個禮物怎么了?我又不是傻——”
我腳步一頓,喉嚨像被什么卡住了。
轉(zhuǎn)角的盡頭,他正站在她面前,長腿懶散地倚著圍欄,眼神不耐地垂著。那個“她”,叫陳玫,是我們樓上搬來的新鄰居,前幾天還主動來借洗衣粉,今天就和他一起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
我的手不自覺收緊,攝影燈的包裝殼咯咯作響。
“你又不傻。”我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帶著薄薄的涼意。
賀辭轉(zhuǎn)頭看到我,眼神瞬間僵住。
“惟惟?!?/p>
“你們聊,我先回去了。”我笑著揮手,把快遞提得更高,“攝影燈到了,我得調(diào)一下明天的棚?!?/p>
他皺了皺眉,像是想追上來,但陳玫說了句什么,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我沒再看他們,轉(zhuǎn)身上樓。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關(guān)上門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跳得格外清晰。
我和賀辭是青梅竹馬。
小時候他不許別人欺負(fù)我,長大后卻學(xué)會了和我保持距離。
他總說我是他“妹妹”,卻在我高中失戀時打了一晚游戲消氣;說我太“孩子氣”,卻又在我夜拍出事時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
我把他放在心尖上十年了,他呢?
在樓下陪另一個女人挑內(nèi)衣。
我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可樂,拉開拉環(huán)那一刻,想起那女孩細(xì)腰長腿、皮膚白凈——如果我也這么積極主動,是不是賀辭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可我不是。
我怕得要命。
怕他說:“別誤會,我一直把你當(dāng)妹妹?!?/p>
晚上十點,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沈嶼:【明天劇組要臨時換棚,得提前一天走。你那邊拍完了嗎?】
沈嶼是我大學(xué)時的朋友,現(xiàn)在是個自由編劇。我們一直走得近,三個月前開始合作一部短片,他寫劇本我拍畫面,算是互利。
我手指頓了一下,忽然有個瘋狂的念頭在腦子里竄出來。
要不要……用沈嶼“演”一次男朋友?
只是刺激一下賀辭而已。就一次,我不貪。
【惟惟】:我有個忙,需要你幫我演一次男朋友。
【惟惟】:假的,不用親嘴不摟腰,就裝個樣子。
【惟惟】:你欠我三次人情,現(xiàn)在抵一次。
沈嶼消息回得很快。
【沈嶼】:可以。不過你得陪我吃兩頓辣火鍋。
第二天我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攝影棚燈光爆改√ 工作之余收獲一只臨時助理√】
配圖是我和沈嶼拍攝現(xiàn)場的合影,他站在我身后,手撐在我椅背上,低頭看鏡頭時笑得很淺。
定位:我們小區(qū)樓下。
沒過兩分鐘,點贊里跳出了賀辭的名字。
我看著那個名字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刪掉了這條朋友圈。
一整天我都沒再見到賀辭,直到深夜十一點,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他站在門口,身上是熟悉的洗衣液味道,眼里卻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淡。
“那個男的是誰?”
我把門拉開一半,側(cè)身讓他進(jìn)來。
“沈嶼。我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我現(xiàn)在合作項目的編劇?!?/p>
他沒動。
“你們——談了?”
“是啊?!蔽倚α诵?,像是故意要氣他,“也許是覺得在別人身上能找到點回應(yīng)感吧?!?/p>
賀辭沉默了好久,然后點頭。
“恭喜你?!?/p>
他轉(zhuǎn)身下樓。我沒追。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他拉黑了我朋友圈。
幾天后,我和沈嶼在樓下拍一組晨光外景。沈嶼忽然問我:“你真打算一直演這個戲?”
我挑眉:“什么意思?”
“你那朋友,看你眼神都快燒出火來了,你還要繼續(xù)?”
我收起鏡頭,偏頭看他。
“他不喜歡我,燒也燒不到我?!?/p>
沈嶼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你要玩,我就陪著你演到底。不過你要明白,演著演著,也可能有人動真心?!?/p>
我沒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晚上,我剛洗完澡,披著濕發(fā)開門,賀辭突然拎著箱子站在門口。
“你不是說你男朋友回老家了嗎?”
“……對?!?/p>
“那你一個人住不安全。我暫時搬過來?!?/p>
他把行李箱拖進(jìn)我家,目光平靜得像個兄長。
我卻覺得自己呼吸都有點發(fā)熱。
夜里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耳朵貼著隔壁墻壁,聽著他洗澡的水聲。
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只是怕你出事,不是因為吃醋。
可眼淚就是不爭氣地滾出來了。
我以為,我只是假裝談戀愛。
沒想到,我才是那個最先把感情演進(jìn)去了的蠢貨。
2
沈嶼出事那天,我正好在拍夜景。
拍的是一組城市車流延時,位置在東四環(huán)天橋上。風(fēng)很大,設(shè)備架得不穩(wěn),我剛俯身去調(diào)三腳架,鏡頭才扶正,就聽到身后有人低喊了一聲:
“小心!”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被猛地拽了回來,一道黑影擦著我腳邊呼嘯而過,金屬撞擊欄桿的聲音刺耳到讓我耳鳴。
是輛電動車。
那輛車沒減速地沖過去,連個影都沒留下。
我愣了足足三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被撞飛。沈嶼握著我手腕的手還在發(fā)顫,額頭上已經(jīng)沁出細(xì)密的冷汗。
“你瘋了?”我啞著嗓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你不是說晚上拍完要直接回家?結(jié)果連人都沒回我消息?!?/p>
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但嗓音低啞,連站都站不太穩(wěn)。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肘在流血,是剛才拽我時擦到欄桿造成的。
我拉著他下天橋,一路沉默。他也不說話,只是一直握著我。
直到進(jìn)了車?yán)?,他忽然笑了:“看來那位賀先生今晚沒來接你?”
我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
“別提他。”
沈嶼低聲“嗯”了句,像是把什么情緒壓了下去。
“惟惟?!?/p>
“嗯?”
“你有沒有想過,你現(xiàn)在做的這些,也許只是自殘?”
我沒吭聲。
“你假裝談戀愛,裝得那么逼真,其實根本不是為了刺激他,而是你想看看他會不會為你吃醋?!?/p>
我咬著牙,盯著窗外閃過的霓虹。
“那又怎么樣?他沒吃醋。你滿意了?”
“我不滿意。”沈嶼說得干脆,“我心疼。”
沈嶼的手最后縫了四針。傷口不深,但醫(yī)生叮囑不能劇烈活動。拍攝暫時中斷,我陪他在醫(yī)院走廊坐了好久。
他忽然問我:“你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嗎?”
我低頭看他。
“我知道?!?/p>
“那你為什么還敢一個人跑去拍?”
“……我怕賀辭來找我,我忍不住。”
沈嶼聽了,沒再說什么,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早就發(fā)熱的潤喉糖塞我手里。
“你每次情緒快爆的時候喉嚨就會啞,自己不注意,我來記?!?/p>
我心口一震,抬頭看他,他卻望向遠(yuǎn)處走廊盡頭。
“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這樣?”
“他是賀辭?!蔽逸p聲說。
“你對他好,是你心甘情愿。”
“那我對你好呢?”他笑著問。
我一愣。
“我是不是也能等十年,換一個你心甘情愿?”
沈嶼的話讓我整整一個晚上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我去菜市場買了早飯回來,正好撞見賀辭從衛(wèi)生間出來,頭發(fā)濕漉漉地搭在額前,穿著我剛洗過的灰T恤,腳邊是我新拖好的地。
他看見我,微微一愣,下一秒笑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還買了油條?”
“你不是不吃油炸的?”
“今天想吃?!?/p>
他把碗拿過去盛了豆腐腦,一邊坐下,一邊盯著我看。
“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愣了下。
“醫(yī)院。”
“你病了?”
“不是我,是沈嶼?!?/p>
賀辭的動作頓住了。
“他怎么了?”
“受傷了。”
“你照顧他?”
“嗯?!?/p>
空氣里瞬間安靜。
賀辭沒再說話,但他吃飯的動作突然變得極慢,一塊油條撕了三次才咬下一口。
我本來不想解釋,但看到他那副僵硬的模樣,又覺得有點好笑。
“他救了我。昨天我拍攝時差點被車撞了,是他拉住我受的傷?!?/p>
賀辭抬頭,眼神里掠過一絲什么。
“你就為了這件事,把朋友圈恢復(fù)了?”
我一頓。
“你還看我朋友圈?”
“我不是拉黑了你,是把你設(shè)置了‘特別關(guān)注’。”
我愣在原地。
“所以你這些天都看到了?”
“都看到了?!?/p>
我下意識咬了咬下唇。
“你不是說——祝我幸福嗎?”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全是疲憊。
“我說的是嘴巴,心里想的是——你憑什么和別人幸福?”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半天沒緩過來。
“賀辭,你是不是瘋了?”
“我可能是瘋了?!彼鹕恚淹敕胚M(jìn)水槽,“但我也清醒得很。你不是非要逼我走出來嗎?”
他望著我,眼神一寸一寸冷下去。
“你贏了。我現(xiàn)在徹底瘋了?!?/p>
當(dāng)天下午,沈嶼來我家拿他落下的劇本。
剛一進(jìn)門,賀辭就從廚房走出來,端著剛洗好的水果。
“來了?我聽惟惟說你最近胃不好,特意洗了些香蕉?!?/p>
沈嶼愣了下,然后笑:“你這‘哥哥’,當(dāng)?shù)帽扔H男朋友還勤快。”
賀辭微笑:“可不是嘛,我就是她的‘哥哥’?!?/p>
氣氛剎那間變得針鋒相對。
我看著他們之間那張沙發(fā),忽然感覺那里變成了戰(zhàn)壕。
晚些時候,沈嶼走了,我送他到門口。他看著我,忽然說:“你小心點?!?/p>
“什么?”
“他不像只是吃醋,他像是在報復(fù)?!?/p>
我愣住。
沈嶼沒解釋,只是拍了拍我肩膀。
“惟惟,我陪你演戲可以,但如果他動了真格的,你千萬別再心軟?!?/p>
夜里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和賀辭吵架,他拉著我的手,眼里全是狠意。
“你不是要逼我說出口嗎?”
“好,我說?!?/p>
“我喜歡你,我吃醋,我瘋了。但我也恨你?!?/p>
“你用一個男的來刺激我,你一點都不懂我?!?/p>
我被嚇醒時,手心全是汗。
客廳黑著燈,沙發(fā)上賀辭躺著,眉頭緊鎖。
我忽然明白了。
他真的瘋了——瘋在他不是一開始就遲鈍,而是一直在忍。
而我以為我在演,其實早就把命押上了。
3
沈嶼走后的第三天,賀辭徹底變了。
他不再克制,不再冷淡,也不再裝模作樣地當(dāng)什么“哥哥”。
他像一個被放出牢籠的野獸,帶著妒火和壓抑已久的情緒,一步步朝我逼近。
那天晚上,我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才剛擦干頭發(fā),就發(fā)現(xiàn)客廳亮著燈。他坐在沙發(fā)上,修長的身影陷在昏黃燈光里,手里握著我手機。
我愣了一下:“你干嘛看我手機?”
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聊天氣。
“你設(shè)的密碼是我生日?!?/p>
我心臟一跳。
“你想看什么?”
“你和沈嶼的聊天記錄?!?/p>
我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強撐著鎮(zhèn)定:“你侵犯我隱私了,賀辭?!?/p>
他把手機放下,緩緩抬頭,眼里是極端冷靜之下的咬牙切齒。
“你什么時候睡的他?”
我怔住了,整個人像被冰水澆了頭。
“你說什么?”
“你每天晚上都不回來,手機也不接。是他那兒讓你安心得待著不想回家嗎?”
我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巴掌。
“賀辭,你瘋了?!?/p>
他沒閃,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默默側(cè)過頭,臉頰迅速泛起一層紅痕。
過了幾秒,他慢慢轉(zhuǎn)回頭,聲音低得像刀割著喉嚨。
“你巴掌打在我臉上,我反而清醒了?!?/p>
“你到底有多恨我,才會用這種方式逼我難堪?”
我忽然忍不住了。
眼淚像脫韁的洪水,奪眶而出。
“你憑什么受傷的永遠(yuǎn)是我?”
“我喜歡你十年,從來不敢說一句。你一邊當(dāng)哥哥一邊又來撩我,我走你拽我,我停你轉(zhuǎn)頭?!?/p>
“我談個男朋友,你就像要殺了我一樣?!?/p>
“賀辭,你到底想要我什么樣?”
他眼底的情緒瞬間崩了。
下一秒,他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到讓我?guī)缀跽静环€(wěn)。
“我要你像我一樣瘋。”
“我要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忍下來的?!?/p>
“你看誰都笑,看誰都能靠近,只有我,碰你一下你就逃。”
“你不是演戲嗎?”
“我奉陪到底。”
那天之后,他變本加厲。
他開始半公開地宣示主權(quán),去我拍攝現(xiàn)場送飯、堵門、遞傘,甚至一次我跟沈嶼站得太近,他當(dāng)場砸了攝像機。
項目中斷,我被甲方罵得狗血淋頭,沈嶼站出來替我擋了一切,臉上卻是我從沒見過的冰冷。
“賀先生。”
“我們之間可以公平競爭,但你已經(jīng)越線了?!?/p>
賀辭笑:“我早就越線了,從她十七歲那年喝醉,躲我懷里哭前男友的時候起,我就沒打算守規(guī)矩。”
沈嶼看著我,神情沉沉:“惟惟,他不能再這么下去了?!?/p>
我手足無措,大腦轟鳴,心里像有兩股力量在撕扯。
一個是賀辭,他讓我疼,讓我亂,卻也讓我一眼萬年。
一個是沈嶼,他不吵不鬧,不逼我做選擇,卻總在我最難的時候托我一把。
我從沒覺得自己這么卑微過。
我開始逃。
把工作全推了,手機關(guān)機,搬去了隔壁城市的小旅館,天一亮就出門瞎拍,拍貓、拍老巷子、拍下雨的天橋和老太太的買菜車。
夜里回去發(fā)燒,蜷在床上,意識模糊的時候夢見賀辭穿著我送他的那件灰藍(lán)襯衫,在陽臺上抽煙,一臉的無措。
夢里他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啞著嗓子說:“你想我嗎?”
他說:“你不在,我連飯都吃不下?!?/p>
“我是不是,真的把你弄丟了?!?/p>
我醒來時,哭得濕透了枕頭。
手機里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沈嶼的,還有一條微信:
【林惟惟,你再不出現(xiàn),賀辭可能真會出事?!?/p>
【他把你拍的相機送去修,說‘她再回來時,我得拍得出她哭的樣子?!?/p>
我終于回了消息。
【你能把他帶出來嗎?我們談一次,徹底談清楚。】
【沈嶼】:可以。但你得準(zhǔn)備好。這個人從來沒學(xué)會好好愛人,一旦開始,他就不肯撒手。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我早就沒想過,他會輕易放我走?!?/p>
我們約在城市東邊的那家舊咖啡館,門口藤蔓纏著招牌,像一張回憶里生銹的網(wǎng)。
賀辭來的時候穿著那件襯衫,整個人瘦了一圈,下巴上長出了胡茬。他坐下后,手在桌上摩挲,像個犯錯的孩子。
“惟惟?!?/p>
“我知道我做錯了?!?/p>
我盯著他看。
“你知道錯在哪兒嗎?”
他點頭。
“我以為我只要一直在你身邊,就能等到你回頭。結(jié)果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給,只會賭氣和拉扯。”
“我不該用恨掩蓋喜歡。”
我喉嚨一緊。
“你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
他抬起頭,眼神像一口深井。
“從你第一次帶男生回家,那男生撞了我一次,我整整黑了他半年?!?/p>
我眼眶一下紅了。
“可你明明一句話都沒說。”
“我怕說了,你就不肯再看我了?!?/p>
我忽然笑了,笑到眼淚直流。
“那你就寧可讓我心碎,也不肯冒著丟臉告訴我一句?”
“是?!?/p>
他說:“我錯得徹底。”
我低頭,盯著咖啡里晃動的倒影。
“賀辭?!?/p>
“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可以被你一根手指拽回來的惟惟了?!?/p>
“我現(xiàn)在害怕你。”
這一句,讓他整個人瞬間僵住。
他緩緩起身,走到我身邊,半跪在我椅子前,仰頭看我。
“那你愿意給我一次機會嗎?”
“讓我學(xué)著不讓你害怕。”
“讓我重新追你?!?/p>
我看著他,忽然想起沈嶼說的那句話。
“你千萬別再心軟?!?/p>
可我知道,我早就沒得選了。
我從來不是演技太好。
我只是太愛他了。
4
我終究還是回到了小區(qū)。
沈嶼沒有送我。他只是把車停在樓下,替我把行李從后備箱里拎出來,放在臺階上,然后轉(zhuǎn)頭看我。
“惟惟?!?/p>
“你這次回去,選他,是嗎?”
我點頭,沒說話。
他勾了下嘴角,笑得像往常一樣溫柔。
“那我走了?!?/p>
他走得干脆,沒有再說一個多余的字。連車門關(guān)上的聲音,都是克制到極致的輕。
我站在原地,風(fēng)很冷,冷到我眼睛發(fā)酸。
直到他那輛車徹底從視線里消失,我才拖著箱子往上走。
門開的時候,賀辭正坐在沙發(fā)上寫什么,看到我,他猛地站起,連筆都扔在了地上。
“你……回來了?”
“嗯?!?/p>
他像松了一口氣,卻又不敢靠近。
我站在門口,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客廳,忽然覺得這一切像一場錯位很久的夢。
我不是回來投降的,我是回來試試看,自己到底還能不能承受他。
接下來的幾天,賀辭像是變了個人。
他開始早起做早餐,煎蛋煎到一面金黃,牛奶加熱到剛好六十度;出門前問我天氣預(yù)報,怕我忘了帶傘;晚上下班回來,會在門口等我,哪怕只是陪我走三十米的距離。
我沒回應(yīng),也沒拒絕。
就像一只曾經(jīng)被鞭子抽過的貓,即便他現(xiàn)在遞來魚干,我也要先確認(rèn)手里沒藏著刀。
他知道我拍夜景容易忘時間,特地買了一個智能手表設(shè)提醒;知道我胃不好,偷偷把冰箱里的冰飲全換成了溫水酸奶。
有一晚我太累了,窩在沙發(fā)上睡著,他把我抱進(jìn)房間,替我蓋好被子。那一刻我沒睜眼,卻聽見他在床邊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到底,是不是還愿意給我一次機會?”
我心臟一縮,卻還是沒回答。
我和沈嶼斷了聯(lián)系。
他沒有再發(fā)一條消息,我也沒再打開他備注的對話框。
只有劇組那邊傳來話,說他退出了原定項目,把劇本也交了出來,轉(zhuǎn)去寫長篇小說。
我知道,那是他給我的最后一場體面。
這場拉扯里,輸?shù)牟皇撬?/p>
是我。
賀辭沒有逼我。
他像是怕我再逃,又像是怕我說出“不行”兩個字,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極慢、極輕。
他甚至連一句“我們重新在一起吧”都沒說出口。
只是悄悄地,一點點,把自己塞回我的生活。
那天我拍一組外景,回家時累得幾乎站不穩(wěn)。他蹲下來,替我換鞋,說得云淡風(fēng)輕:“我記得你說過這雙板鞋磨腳,我?guī)湍慵袅诵瑝|?!?/p>
我低頭看他,他指尖在我腳踝劃過,像羽毛掃過傷口。
我終于忍不住開口。
“賀辭,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抬起頭,眼睛亮得嚇人。
“我想重新追你?!?/p>
“從第一步開始?!?/p>
“從你還沒心碎的時候,開始?!?/p>
我哽了一下。
“可我已經(jīng)碎了?!?/p>
“我知道?!彼f,“所以我拼了命,也想把你一塊塊拼回來。”
我們就這樣,陷入一種詭異的平衡。
不是情侶,不是朋友,卻比戀人更親密,比朋友更沉默。
有時他會陪我走夜路,背著我拍攝器材;有時我會在他感冒時給他熬姜湯,塞在床頭。
像兩個人都在用盡全力維系一個懸空的局部和平,誰都不提過去,誰都不敢提未來。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他手機屏保換了。
是一張我笑著對著鏡頭比“耶”的舊照,拍攝時間是五年前。
我一眼認(rèn)出那張照片,是我大三那年第一次獨立完成的商業(yè)拍攝,他陪我整整熬了一夜,那天我喝了三杯咖啡,興奮得像瘋子。
照片是他偷拍的。
我忍了好久,終于開口: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喜歡我的?”
他低頭想了想。
“可能是從你十七歲生日那天吧?!?/p>
“你喝醉了,哭著跟我說,你不想再喜歡那個打籃球的學(xué)長了。”
“你當(dāng)時問我:‘我是不是很差?所以才沒人喜歡我。’”
“我就想,如果沒人喜歡你,那我也太失敗了?!?/p>
“所以從那天起,我開始喜歡你?!?/p>
“喜歡到?jīng)]臉告訴你?!?/p>
我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賀辭?!?/p>
“你知道那天我問你話,是在等你說一句‘你很好’嗎?”
他呆了一下,然后猛地抱住我。
“我知道?!?/p>
“我現(xiàn)在告訴你?!?/p>
“林惟惟,你特別好,好到我這輩子都不該再錯一次?!?/p>
那一晚,我們什么都沒說,但誰都沒放開彼此。
我以為,我終于可以重新開始。
直到第二天,我接到沈嶼發(fā)來的郵件。
標(biāo)題只有四個字:
“遺憾終章?!?/p>
附帶一份劇本。
主角名叫“林惟惟”,男主角叫“沈言”,全篇三萬字。
講的是一個女孩愛了青梅十年,卻在最后一夜,轉(zhuǎn)身牽起了另一個人的手。
我哭了一整晚。
沈嶼還是寫下了他的結(jié)局。
而我,卻還在糾結(jié),到底該把自己給誰一個開始。
5
沈嶼的劇本發(fā)布第三天,就沖上了熱搜。
【#遺憾終章#】、【#青梅竹馬輸給路人甲#】、【#沈嶼新作疑似自白書#】……
那些標(biāo)簽像刀一樣,一個個劈在我神經(jīng)上。
我一邊關(guān)掉彈窗,一邊顫著手點開小藍(lán)鳥首頁。
封面是一張我曾給他拍的黑白照——他站在老城的石橋上,穿著深灰毛衣,望著遠(yuǎn)處飄雪,神情淡淡。
文案只有一句:
“我以為我等的是你回頭,原來只是你的借口?!?/p>
底下評論一夜之間過了十萬條。
【“誰懂,代入感爆炸?!薄?/p>
【“原來不只是我一個人把愛當(dāng)成賭注?!薄?/p>
【“現(xiàn)實里女主最后有沒有回頭啊?”】
【“聽說是編劇本人親身經(jīng)歷,女主好像叫林惟惟?!薄?/p>
我手指頓住,心口像被什么緊緊攥住。
他用我的真名。
他真的,把我寫進(jìn)了故事里。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我朋友小姜發(fā)來的微信。
【你和沈嶼之間……是真的嗎?你被扒了?!?/p>
【小藍(lán)鳥上有人翻出了你工作照,說你就是“劇本原型”?!?/p>
我打開鏈接,照片赫然是我拍攝時的背影,一張模糊,卻清晰得足以認(rèn)出來。
評論底下已經(jīng)炸了。
【“女主現(xiàn)實中還回去找青梅了?那她真的很殘忍。”】
【“沈老師寫的那一幕真讓人心碎。好希望她能看到。”】
【“原型林惟惟如果你還愛他,就別再耽誤人了?!薄?/p>
我的胃一陣絞痛。
屏幕上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guī)缀跏菞l件反射地沖進(jìn)浴室,把手機關(guān)進(jìn)柜子里,冷水一把潑下去,渾身才稍稍清醒。
客廳外,賀辭剛進(jìn)門。
他看著我額發(fā)濕透,臉色慘白,立刻走過來:“怎么了?你生病了?”
我抬頭看他,嘴唇顫了下,終究沒說出那句“我被全網(wǎng)罵成了渣女”。
他察覺了異樣,一步步靠近,拉住我手腕:“惟惟,你到底怎么了?”
“……沈嶼把劇本發(fā)了?!?/p>
我咬著牙,聲音啞得像撕出來的。
“用了我名字,還寫了我們之間的事?!?/p>
他臉色瞬間沉下去。
“他瘋了?”
我捂住臉,整個人崩潰。
“他們都在罵我,說我在兩個人之間搖擺,說我不配被愛,說我耽誤了他十年?!?/p>
“可他們不知道,那個十年我不是沒等,是在你這兒等來的?!?/p>
賀辭咬緊了牙。
“我去找他?!?/p>
我猛地抬頭,聲音炸裂。
“你找他干嘛?去打一架?去罵他不要臉?然后給我換一身‘清白’回來?”
“賀辭,你以為事情還能像以前那樣嗎?”
“我現(xiàn)在不是那個一哭你就能哄好的人了!”
“我被全網(wǎng)定了罪,你能做什么?”
他像被我一巴掌打醒。
愣了整整十秒,才慢慢蹲下身子,把額頭抵在我膝蓋上。
“對不起?!?/p>
“對不起,都是我太晚?!?/p>
“你要怪,就怪我?!?/p>
“你愿意躲,我陪你躲;你愿意刪賬號,我們就刪。”
“惟惟,只要你還愿意回頭看我一眼……”
我眼淚嘩啦一下砸下來。
“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學(xué)會說這些話?”
“你知道我這幾天是怎么熬過來的嗎?”
“我連呼吸都像在被人群審判?!?/p>
“我不想你賠,我只想你別那么晚。”
賀辭沒說話。
他只是緊緊抱著我,抱得我?guī)缀醮贿^氣。
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真的怕了。
不是怕沈嶼,而是怕連我都不要他了。
第二天他就注銷了自己設(shè)計工作室的官網(wǎng),把自己小藍(lán)鳥上所有和我的互動全刪掉,甚至打電話聯(lián)系幾個媒體公關(guān)團(tuán)隊,要求下架“林惟惟”相關(guān)詞條。
他也怕我再看到那些惡評,再被那些無端的推測刺傷。
而我,看著他在電腦前一頁頁處理那些頁面,眼淚止不住地流。
有時候,一個人真正開始愛你,不是送你多少花,不是說多少我愛你,而是——
當(dāng)你全世界都塌了,他把自己也搭進(jìn)來跟你一起扛。
我回沈嶼的那封郵件,只寫了一行字。
【謝謝你寫了那個結(jié)局??晌乙呀?jīng)沒有力氣再演第二遍了。】
他沒有回。
我想他懂了。
晚上賀辭來我房間敲門,手里端著一杯溫牛奶。
他站在門口,沒有進(jìn)來,只是低聲說:“我在陽臺給你鋪了床墊,如果你睡不著,來那邊看看星星?!?/p>
我點頭,接過杯子。
門關(guān)上那一瞬間,我聽見他輕輕嘆了一聲。
“林惟惟,我真的一點都不想放你走?!?/p>
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條新小藍(lán)鳥的推送。
來自沈嶼:
【我承認(rèn),《遺憾終章》寫得不體面。
但我寫它,不是為了讓誰回頭,也不是為了讓你們評判她。
我只是想告訴那個女孩——
你沒有錯。
你從來都值得被好好愛一次?!?/p>
我鼻子猛地一酸,淚水砸進(jìn)被子里。
沈嶼終于放了我。
而我,也終于……可以只為自己活一次。
6
賀辭真的帶我走了。
不是說走就走的瀟灑,而是細(xì)致入微地安排了一切——租了一輛車,選了沿海的小城,提前定好民宿,不大不小,剛好夠住兩個人。
“換個地方透口氣?!彼f。
“就當(dāng)我們……從頭開始?!?/p>
我沒說話。
我也想從頭開始,可是,從哪里開始?從大學(xué)時他在籃球場下那個回眸?還是從我在他病房外一站一夜的那天?
太遲了。我們什么都過了最好的時候。
但我還是上了車。
他為我關(guān)上車門時,風(fēng)吹亂了我額發(fā),他動作輕柔地替我捋好。我忽然想起,十七歲那年,他也做過同樣的動作,那時我們坐在街角的奶茶鋪,他笑著問我——
“惟惟,你以后想嫁給誰?”
我沒回答。
現(xiàn)在回頭想,那個問題我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他聽得太遲。
新城安靜,民宿陽臺能看海。
每天清晨,賀辭會提前起來煮咖啡,屋子里飄著淡淡焦香;晚上他在廚房試著做我愛吃的菜,手忙腳亂,一邊切菜一邊哀嚎:
“這刀怎么比我設(shè)計圖還難琢磨?”
我忍不住笑。
我們仿佛真的回到熱戀時。
可每當(dāng)夜深,我一個人站在陽臺,聽海浪一聲一聲拍打防波堤,心里就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恐慌。
這不是戀愛。
這像是兩個人在互相搶救一段快死掉的感情。
“惟惟,”他有一天忽然在吃飯時開口,“我準(zhǔn)備把工作室搬過來?!?/p>
我一愣:“搬來這里?”
“嗯,遠(yuǎn)一點,安靜點。我們也許真的該脫離過去那種生活了?!?/p>
我低下頭。
他說“我們”。
可“我們”,真的還有未來嗎?
我不是不動心。我只是怕。
怕他又會在某個關(guān)鍵時刻說:“我太忙了”,“我們之后再談”。
怕這一次,我再也撐不起自己下來的那種崩潰。
“我……可能要先回一趟城里。”我說。
賀辭皺了眉:“現(xiàn)在?”
“我不能一直逃著,攝影項目、還有公司……我得去面對。”
他沉默半晌,點點頭。
“我送你。”
“你不用送,我自己去?!?/p>
那一刻,我看見他眼底閃過失落,但還是笑了。
“好,我等你回來。”
我坐上回程的高鐵時,心一陣發(fā)空。
城市依舊喧囂,我站在熟悉的十字路口,卻覺得一切都陌生。
項目經(jīng)理把我拉去參加一個臨時攝影展,是本地幾位獨立攝影師聯(lián)合辦的小型展會。
我心不在焉地看著墻上的照片,直到某張作品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張舊街道,雨天,光影交疊,一個背影正撐傘穿過窄巷。
而照片下方的署名,讓我頭皮一麻。
【攝影:沈嶼】
我抬頭,果然在不遠(yuǎn)處,看見他坐在角落的長椅上,正在和主辦人低聲交談。
他也看見了我。
隔著人群,他起身,走了過來。
我們之間隔了三步距離。
“林惟惟?!彼曇羯硢?,“你還好嗎?”
我點頭:“挺好?!?/p>
他笑了笑,笑容卻像是舊夢被戳穿的裂縫。
“你來,是巧合?”
我沒回答。
“其實我早知道你會回來?!彼p聲說,“你是那種,逃不出責(zé)任的人?!?/p>
我想起那句評論:“她不是不愛,是不能愛。”
沈嶼忽然垂下眼:“我不會再纏著你了?!?/p>
“只是想親口告訴你,那個故事里,我寫的結(jié)局……是假的。”
我一愣:“假的?”
“現(xiàn)實里,你沒回頭,我也沒等。”他抬起頭,眼里很亮,“真正的結(jié)局,是我們都放過了彼此?!?/p>
我呼吸一滯。
他笑了:“惟惟,好好活下去?!?/p>
“不要再在愛里為難自己了?!?/p>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么我一直沒有真正接受賀辭的“從頭開始”。
因為我心里,始終還有一部分,是沈嶼的。
可這一刻,他親手把那一部分,送還給我了。
我終于,是個完整的我了。
回到沿海小鎮(zhèn)時,賀辭正蹲在陽臺補種那盆死了的梔子花。
他看見我,抬起頭。
“回來了?”
我輕輕點頭。
“我們重新開始吧?!?/p>
我說。
他站起來,一步步走近。
“這一次,你不會走了嗎?”
我抬頭看他,月光照在他額角,那雙眼清澈得像少年時。
我輕輕抱住他。
“不會了。”
這一次,我賭他,也賭我自己。
哪怕只是一次,我們都要好好走完。
7
我們真的開始“重新生活”了。
沿海的房子暫時成了落腳點,賀辭把設(shè)計工作遷成遠(yuǎn)程制圖,我接手了一個視頻平臺的紀(jì)錄片拍攝任務(wù),也總算讓自己有了些“正經(jīng)事做”的模樣。
表面看上去一切安穩(wěn),我們甚至已經(jīng)在看房,計劃“徹底定居”。
但“安穩(wěn)”這個詞,是最容易破的泡沫。
“你非得現(xiàn)在接這個項目?”賀辭皺著眉,看著我行李箱里翻出來的長焦鏡頭。
“是,是個公益題材,走訪山區(qū)兒童,我覺得有意義?!蔽一卮?。
“你拍完回來要隔離,你知道嗎?不是一兩天的事。”他口氣明顯不悅。
“我知道。但這和我們生活不沖突吧?我也不想做個每天窩在陽臺的攝影師?!?/p>
他不說話了。
那天晚上,我們各自背對著躺下,中間隔著一盞小夜燈。
我閉著眼,聽見他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是不讓你去,只是……我還以為,你回來,是要和我一起安定下來的?!?/p>
我沒有開口。
那句“是啊,可我不是只為你活的”一直堵在喉嚨。
說出來就太傷人,不說,又壓著自己。
去山區(qū)拍攝的十天,是我這段時間最自由的一段日子。
每天背著機器爬坡走路,吃盒飯,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有一天,一個小女孩拉住我,說她長大也想當(dāng)攝影師。
我笑了,把相機給她看,教她按快門。
“拍你最想記住的東西。”
小女孩想了很久,最后對著身后的破木屋按下快門。
“那是我爺爺住的地方,他快要不在了?!?/p>
我鼻頭一酸。
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記錄真實,記錄情感,而不是被鎖在某間房子里,煮咖啡、做飯、等人回家。
我回到沿海鎮(zhèn)的時候,賀辭的工作桌被搬空了。
廚房冰箱里沒了新鮮蔬菜,只剩一瓶快過期的牛奶。
我還以為他臨時出差,直到發(fā)現(xiàn)客廳沙發(fā)上,壓著一張紙條。
是他的字:
“惟惟,
我努力了。
我以為我們能回到當(dāng)年那種狀態(tài),可我發(fā)現(xiàn)你不屬于‘安定’這兩個字。
你屬于遠(yuǎn)方。屬于鏡頭下的真實,屬于跑起來就不回頭的生活。
我愛你,可我不能再把你留在我身邊,是一種消耗。
所以我走了。
如果哪天你想停下來,也許我們還能見面。
——賀辭”
我看著那紙條,久久沒有動彈。
賀辭離開的方式太溫柔,溫柔得讓我無從反駁。
我一個人住了下來。
依舊按時做飯、洗衣,偶爾一個人坐在陽臺,看潮汐漲落。
三天后,我把那張紙條燒了。
不是恨,而是我不想它成為一個“等待”的引線。
有些人離開了,你就要逼著自己不等了。
一個月后,我接到一個電話。
是沈嶼。
“林惟惟,你知道賀辭在哪兒嗎?”
我一愣:“不是在他原來的城市么?”
“他把工作室轉(zhuǎn)給別人了,人沒消息?!?/p>
我心頭一跳。
“他……怎么了?”
“沒事,就是他走之前,把幾張設(shè)計稿交給我,說是你喜歡的風(fēng)格。還說要斷一段時間網(wǎng)。怕你擔(dān)心,叫我等你問了再說?!?/p>
我心一下揪緊。
“他去哪了?”
“據(jù)說是去了西北,要去支援一個公益建筑項目,修希望小學(xué)?!?/p>
我坐在屋子里,翻出手機里的照片,一張張拉過去。
從我們剛搬來小鎮(zhèn)開始,到他做飯時狼狽的樣子,再到陽臺上他種梔子花的背影。
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我終于意識到。
不是只有我在努力活得真實,他也一樣,只是他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我們以為重來的“生活”,其實從一開始就走在岔路上。
不是誰的錯。
只是我們的腳步不在一個節(jié)奏上罷了。
賀辭,你走得很好。
也許這次,該我追一次你了。
8
我還是找到了他。
過程沒有多復(fù)雜,不過是順著沈嶼提供的線索,一路問到了西北那個偏僻的鎮(zhèn)子。
希望小學(xué)建在半山腰上,晨霧繚繞,天剛亮就有孩子們在山下叫喊。
我拎著相機,站在那片紅磚黃土之間,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背著圖紙,穿著土得掉渣的工裝,頭發(fā)亂七八糟,整個人仿佛又黑又瘦了一圈。
可他笑得那么踏實。
像是終于成了那個他想成為的大人。
“你怎么來了?”
他看見我那一刻,語氣驚訝,卻沒退。
我說不出話,只是把相機舉起來,對準(zhǔn)他。
“別拍了,我現(xiàn)在土得很?!彼?。
我按下快門。
“對不起?!蔽逸p聲說。
“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我沒顧好你,也沒顧好我們?!?/p>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把卷起來的紙圖,手背上都是干裂的口子。
“我也沒做好,惟惟。我們都太自以為是了。”
我點頭。
“我不是來找你回去的?!?/p>
“我知道?!?/p>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你曾經(jīng)說過‘我們還會見面’,那現(xiàn)在我來了?!?/p>
賀辭鼻子動了動,像是忍住了什么情緒。
“謝謝你?!?/p>
我們都沒有說“重新開始”或者“復(fù)合”這種話。
有些關(guān)系,走到這個階段,已經(jīng)不再需要標(biāo)簽了。
我在那兒待了三天。
三天里,我拍了很多照片,記錄孩子們在半成品教室里讀書寫字,記錄志愿者們在風(fēng)沙里搭鋼架,記錄賀辭在夕陽里獨自畫圖的背影。
臨走那天,他送我到鎮(zhèn)口。
“你回去后,打算做什么?”他問。
“剪片子,剪完準(zhǔn)備投稿,看有沒有可能被選上影展。”
“你一直都挺厲害的。”
“你也是?!?/p>
我們站在車前,一時間竟有點無話可說。
他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布包,遞給我。
我打開,是一張設(shè)計圖稿,畫的是一間小小的工作室。
在海邊,落地窗,梔子花圍欄,還有兩張辦公桌。
“這是我為自己畫的,后來想了想,也許你會喜歡。”
我抱著那張紙,沒忍住,哭了。
“你還會回來嗎?”我問。
他想了很久,說:“也許吧。”
“你等我一個消息,如果我的片子真的被選上了,我希望你能在現(xiàn)場?!?/p>
“你會拿獎的?!?/p>
“你一定要來?!蔽彝?/p>
“好。”
三個月后。
我站在滬上影展的紅毯邊緣,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黑裙,手里握著一張入圍名單。
耳邊都是熱鬧的掌聲,我卻一直在找一個身影。
等主持人念到我的名字,我終于看到他。
在人群最后面。
他穿著白襯衫,頭發(fā)還是亂的,手里卻拎著一束梔子花。
我走過去,他把花遞給我。
“你沒遲到?!蔽倚?。
“我說過會來?!?/p>
我們沒有親吻,也沒有擁抱。
只是并肩站在紅毯盡頭,看那條燈光鋪出來的路。
人生也許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我們走散,也走遠(yuǎn)。
但如果足夠愛,總會在某個交匯口,再遇見彼此。
哪怕不是歸來,而是并肩遠(yuǎn)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