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下來了。但班長的半截殘軀，就那樣暴露在泥濘里，暴露在隨后可能落下的炮火中！巨大的罪惡感和恐懼像兩座大山，死死壓著他。他必須做點什么！必須掩蓋！
他掙扎著爬過去，不敢看那張埋在泥里的臉。他用顫抖的手，瘋狂地扒拉著旁邊的焦土和碎石，將那半截殘軀草草掩埋。沒有工具，只能用雙手。指甲劈裂了，指尖磨出了血，混著冰冷的泥漿。他不敢立碑，不敢刻字，只是胡亂堆起一個小小的土包。
做完這一切，他癱倒在泥水里，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然后，他看到了不遠(yuǎn)處，一具相對完整的遺體。是真正的趙衛(wèi)國！那個老兵！他被炸斷了脖子，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在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他身上的軍裝雖然破爛，但口袋還算完好。
一個瘋狂的念頭再次攫住了馬國軍。
他爬過去，顫抖著，從趙衛(wèi)國僵硬冰冷的尸體口袋里，摸出了那張被血水浸透了一半的士兵證。塑料封皮下的照片上，趙衛(wèi)國年輕的臉龐帶著一絲拘謹(jǐn)?shù)膰?yán)肅。他死死攥著這張證件，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活下去！用趙衛(wèi)國的名字活下去！沒有人會知道他是誰！沒有人會知道班長是怎么死的！
他掙扎著爬離那片區(qū)域，躲進(jìn)了更深的樹林?？恐B強的求生意志和一點點運氣，他熬過了最初的傷痛和感染。他偽造了身份，以“趙衛(wèi)國”的名字活了下來。他不敢離開這片山，他怕離開這片埋葬著真相的土地，謊言就會被戳穿。他守著那十九座墳，用日復(fù)一日的苦役和沉默來麻痹自己，仿佛這樣就能贖清那深重的罪孽。
直到今天。
直到這個暴雨傾盆的下午。
直到他親手挖出這個埋藏了二十年、裝著“馬國軍”士兵證和從班長殘軀上慌亂扯下、作為“罪證”的紐扣和布片的鐵盒子！
“呃……唔……”
趙衛(wèi)國——不，馬國軍——蜷縮在冰冷的泥水里，身體劇烈地痙攣著，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沖刷著那個被撬開的鐵盒，沖刷著那半截露在外面、寫著“馬國軍”名字的證件。
二十年的謊言，二十年的囚禁，二十年的自我懲罰……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雨水和鐵盒里無聲的證物，徹底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幾乎要裂開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塊被雨水淹沒了一半的第二十座無名墓碑！那塊他以為屬于“趙衛(wèi)國”的墓碑！
“啊——?。。。 ?/p>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終于撕裂雨幕，直沖鉛灰色的蒼穹！那聲音里包含著無盡的痛苦、絕望、悔恨和徹底的崩潰！他像一頭徹底瘋狂的野獸，手腳并用，不顧一切地朝著那塊墓碑爬去！泥漿飛濺！
他撲到墓碑前，雙手死死抱住那塊冰冷粗糙的石頭！額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瘋狂地撞擊在堅硬的石碑棱角上！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驚心！鮮血瞬間從他額頭的破口處涌出，混著雨水，沿著石碑的刻痕蜿蜒流下，如同一條條猩紅刺目的懺悔之淚！
“是我！是我啊——！班長——！”他嘶聲哭喊，聲音破碎不堪，“是我害了你！是我！馬國軍！是我這個逃兵！懦夫！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