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呢？”老爺子聲音嘶啞，緊緊盯著韓艷，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看到她所說的那個慘烈未來。
“后來？”韓艷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沒有半分溫度，“那個干部，貪污受賄，數(shù)額巨大，直接判了死刑，拉去槍斃了。至于石頭村……”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聽聞是遭了天譴，村里的男人不知怎的，都失了生育的能耐，女人們一夜之間全成了啞巴，說不出半個字。最后，一場山火，燒了個干干凈凈，什么都沒剩下?！?/p>
“痛快！”老爺子一掌拍在紫檀木扶手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似有刀鋒劃過。胸口那股郁結(jié)之氣略散，但旋即被更沉的悲哀與后怕攫住。那些畜生，死有余辜，可他的小雪……他盯著韓艷，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了然：“丫頭，你這夢，怕不止這些吧？以你的性子，不會就這么‘聽聞’了事?！?/p>
韓艷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聲音低了下去：“我找到了小雪，將她帶了出來，葬在了您的旁邊。讓她離您近一些?！彼龥]有說自己如何九死一生闖入野狼谷，如何面對那些食腐的猛獸，如何從殘骸中辨認出小雪的遺物，那些畫面，即便是“夢”，也足以讓她夜夜驚醒。
“好孩子，好孩子……”老爺子的眼眶徹底紅了，聲音哽咽，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顫抖著想要去碰碰韓艷，卻又縮了回來，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戎馬一生，什么血雨腥風沒見過，此刻卻覺得心如刀絞，喉嚨里像是堵了團棉花。野狼谷是什么地方，他比誰都清楚，那地方野獸橫行，毒蟲遍地，尋常獵戶結(jié)隊進去都得掂量掂量，更別提去找一具可能早已不完整的尸骨。這丫頭，在她的“夢”里，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難以想象的折磨和恐懼？
韓艷自己也清楚，當年的韓家早已不復(fù)往日榮光，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段記憶，即便是“夢”，也真實得讓她午夜夢回時冷汗涔涔，心悸不已。
“老爺子，您別太難過，那終究只是個夢?！表n艷定了定神，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有件事，我越想越不對勁。前兩天我大哥大嫂提起讓小雪去西北，我才猛然驚覺，小雪當年，很可能是被人刻意引導(dǎo)去的那個石頭村。我大哥那個人，向來無利不起早，他那個媳婦林秀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這事，恐怕還得請您老人家費心查一查，看看背后到底是誰在搗鬼，是單純的蠢，還是有心的壞?！?/p>
兩人都沒有說話，書房內(nèi)一時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彼此都需要時間消化這過于沉重的信息，努力平復(fù)翻涌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韓艷從隨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遞給老爺子：“這是我和小雪商量著去東北要準備的東西，您老經(jīng)驗豐富，幫我們瞅瞅，還有沒有什么疏漏？我們小輩，考慮事情總怕不周全?！?/p>
慕老爺子接過那張紙，展開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怔。紙上用娟秀卻有力的字跡，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物資，從四季衣物、日常用品、常用藥品，到各種生產(chǎn)工具的名稱、甚至還有一些他都叫不上名字的種子和農(nóng)具圖樣。更讓他心驚的是，旁邊還用極小的字備注了當?shù)氐臍夂蛱攸c，黑土地的土質(zhì)，哪些東西適合提前郵寄，哪些需要隨身攜帶，甚至連郵寄的最佳時間、如何打包能防潮防鼠都標注得清清楚楚，仿佛她不是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是故地重游，帶著血淚教訓(xùn)的清單。
這丫頭……老爺子心中巨浪翻涌，這哪里是一個十幾歲小姑娘能考慮到的？這分明是吃盡了苦頭、在絕境中摸爬滾打過的人才能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他抬頭，深深看了韓艷一眼，這丫頭，眼神沉靜如水，卻又帶著一絲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滄桑和銳利，那份從容鎮(zhèn)定，竟讓他這個見慣風浪的老頭子也暗自心驚。
“行，這單子很齊全，比我想的都周到?！崩蠣斪訉巫有⌒氖蘸?，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情緒，“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下鄉(xiāng)的手續(xù)，我也一并給你們辦妥了。你們安心準備?！彼粗n艷，眼神里多了幾分以前從未有過的鄭重和……一絲隱秘的敬佩與心疼。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才磨礪出這身本事。
“那可太謝謝您了，慕爺爺！”韓艷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輕松的笑意，還俏皮地敬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逗得老爺子嘴角也揚了揚，緊繃的氣氛緩和不少。
“走吧，咱們在書房里待得夠久了，小雪那丫頭該等急了，別讓她胡思亂想?！崩蠣斪又糁照日酒鹕?。
韓艷連忙上前扶住他。兩人剛走出書房，就看見慕傾雪果然在客廳里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回踱步，小臉繃得緊緊的，看見他們出來，立刻迎了上來，緊張地看看爺爺，又看看韓艷，嘴唇動了動，卻沒問出聲。
“行了，都妥了！”老爺子擺擺手，中氣十足地宣布，“韓丫頭跟我說了，你們要去東北下鄉(xiāng)，我同意了！手續(xù)我來辦，你們倆小丫頭，這幾天該吃吃該玩玩，好好準備準備，其他的事別操心了！”
“那爺爺，我們出去玩兒了。”慕傾雪得了準信，眼睛一亮，忙拉著韓艷，撒嬌地說道。韓艷知道老爺子還有好多后續(xù)的事情需要處理，也就順勢拉著慕傾雪離開了。
老爺子看著兩個小丫頭手拉手出門后，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眼中寒光一閃，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老張，給我查幾個人，從韓衛(wèi)國和他那個媳婦林秀兒開始，還有西北石頭鄉(xiāng)，以及一個叫林夢娟的女人，我要知道所有事，掘地三尺也給我挖出來！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算計到我慕家的頭上！”
“艷子，我們?nèi)ツ睦锿鎯海俊蹦絻A雪出了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輕聲問韓艷。
“隨便走走吧，過兩天就離開了，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看看這四九城了?！表n艷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沒做錯任何事，只是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小雪，在我面前，不想笑可以不笑的，哭出來也行，別憋著?！表n艷握著慕傾雪的手，輕輕拍著她的手背。
“艷子，我好難過，”慕傾雪眼圈一紅，聲音帶了哭腔，“我從來不曾做過什么對不起他的事，為什么沈石堰就是不相信我，他寧愿相信一個外人……”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順著臉頰滑落。
“因為人心都是偏的，針不扎在他身上，他不知道疼。是非對錯在有些人那里，是看人下菜碟的?！表n艷輕聲安撫著慕傾雪，從口袋里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你沒錯，錯的是那些眼瞎心盲的人。被偏愛總是有恃無恐，不懂珍惜?？傆幸惶?，你會遇見一個真正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用一生守護你的喜樂。”
“其實，我這兩天也想了好多，”慕傾雪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我也不是非沈石堰不可，只是不甘心。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把所有的好都給了他?？墒撬淮斡忠淮螢榱肆謮艟陚ξ?，我的心早就冷了，只是……還是會痛?！彼p撫著心口，那里像是破了個洞，呼呼地漏著風。
“傻丫頭，痛是正常的，證明你真心付出過。不過，時間是良藥，總會撫平你的心傷。到了東北，換個新環(huán)境，接觸新的人和事，慢慢就好了?！表n艷語氣低沉，卻帶著讓人信服的力量，“將來啊，你會遇見一個風華霽月般的男子，他會覺得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把所有美好都捧到你面前，只為你平安喜樂。”
韓艷知道，慕傾雪平時看著嬌蠻任性，大大咧咧，但實際上心思單純，甚至有些憨直，心性又非常敏感，骨子里帶著點自卑，在感情中是很缺愛的那種人，只要有人對她一分好，她就能掏出十分的真心。這類人最容易受情傷，也容易鉆牛角尖，必須及時疏導(dǎo)，不然往后真可能在爛人堆里找真愛，把自己折騰得夠嗆。
慕傾雪被韓艷一番話說得心里舒坦了不少，眼淚也漸漸止住了。兩人又開始在四九城里漫無目的地亂逛，從東單到西四，看見什么新奇的好吃的，韓艷就拉著慕傾雪去嘗嘗。路過一家藥鋪時，韓艷眼尖地停下了腳步，拉著慕傾雪走了進去。她可沒閑著，眼光在藥材柜上逡巡，專挑些不起眼卻藥性獨特，或是能制成迷藥、癢粉、甚至一些帶輕微毒性的草藥買了不少。太平日子過久了，有些人就忘了疼，她得提前備著點“驚喜”，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慕傾雪好奇地看著，也不多問，在她心里，艷子做什么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