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漁陽縣的這一戰(zhàn),直到百年以后,都一直是大燕朝廷諱莫如深的疑團——邊關(guān)大捷,失地收復(fù),可領(lǐng)兵出征的那位主帥,卻在大勝之后蹤跡無尋。后來改朝換代,世易時移,這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又逐漸為各個茶館的說書人所津津樂道。他們說前朝瑞王是武曲降世,運籌帷幄、催云縱雪,分明是以少敵多,卻將梁軍殺得節(jié)節(jié)敗退,棄城而逃。驚雷逐著敗軍劈了五十里方才停歇,而云銷雪霽之后,金光天降,瑞王踏風(fēng)而去,元是于凡間濟世已畢,重歸仙班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的連珩,常常會來人間的茶樓聽評書,聽到此處時,總會呷一口清茶,無可奈何地笑嘆一聲荒謬。大燕史官諱莫如深的,分明是皇帝的兔死狗烹,那一年瑞王打下了勝仗,可等來的不是封賞的詔令,卻是從京城千里迢迢送來的一盞鴆酒。
“瑞王連珩,三載以來,癔癥為假,私通敵國、篡取兵權(quán)為真,特賜毒酒,全尸以全皇家體面?!?/p>
那一日天色晴明,面對帶著圣上手諭的朝廷來使之時,瑞王披甲執(zhí)劍,不曾下跪。他那把曾飲飽敵軍鮮血的三尺青鋒破空而出,“唰”地貼上使者頸項,而他冷冷地開口,道出了他多年來心中不曾道出之言,“替我轉(zhuǎn)告皇兄,天下不是他皇上的天下,也不會是瑞王的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p>
“我只望他好自為之。”他說,劍鋒一轉(zhuǎn),挑過使者手中那方杯盞,只是轉(zhuǎn)瞬之間,鴆酒便落入他的手中。使者兩股戰(zhàn)戰(zhàn),噤若寒蟬,只待他將那酒潑進沙土間,卻不想瑞王對著酒盞,微微凝了眉。
盡管無人知曉,可他卻仍記得,他尚欠伏瑯一個承諾。
伏瑯先前說過,勝仗之后,她會帶他回魔界??伤麄兌嘉丛脒^,這一仗竟會如此之難,梁軍還暗藏有兩門紅衣大炮,而他們只剩有連弩和火銃。天雷和暴雪都是伏瑯引下的,連珩知曉他已散去半身功力,也勸過他盡力而為、不必強求,可他卻不記得許久以前少女還說過,魔族曾與仙族約法三章,若在凡人面前施展法術(shù),則來日必遭反噬。
后來梁朝軍隊丟盔棄甲、棄城而逃,連珩安置好了縣民與燕軍,再去尋伏瑯時,看到的已是少女氣息奄奄的模樣。她沒有流血,似乎也沒有遭受許多痛楚,甚至瞧見連珩的時候,還能扯出一個笑來,“先前說要帶你走的,現(xiàn)下看來,是我高估自己了。真是對不住?!?/p>
連珩眼睜睜地瞧著少女一點點消散在懷中,而自己卻束手無策。他第一次恨自己如今是凡人之身,不會法術(shù),也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
伏瑯如同光點一般散在了空中,連珩不知她是否身死,抑或是回到了大荒,但無論如何,他想,他還承諾過少女,要前去大荒,驅(qū)除時疫。后來京城來使將鴆酒端到他面前時,一個念頭驀地劃過腦?!认氯ィ遣皇蔷涂梢曰氐侥Ы缌??
“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p>
他喃喃自嘆,取過鴆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