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的水汽凝結(jié)在寬大的鏡面上，模糊了清晰的邊界，只留下朦朧的輪廓和曖昧的光影。
云溪抬手，指腹抹開一小片水霧，鏡中映出他鎖骨下方那個清晰的齒痕，邊緣泛著深紅，在冷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秒，扯過旁邊掛著的寬大灰色衛(wèi)衣套上。
柔軟的棉質(zhì)布料落下，瞬間淹沒了所有痕跡，只留下一個干凈、清爽、帶著沐浴后濕氣的少年身影。
樓下很安靜，只有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fēng)聲。
云溪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樓梯上，腳步聲被厚厚的地毯吸收。
轉(zhuǎn)過樓梯拐角，客廳的景象落入眼中。
空氣里漂浮著細(xì)微的塵埃，在光柱里無聲舞動。
而陸鶴眠，就坐在那片金色晨光的中心，背對著樓梯的方向。
他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昨夜被酒液和血污浸透的狼狽。
深灰色的羊絨衫妥帖地包裹著寬闊的肩背，勾勒出緊實的腰線線條，下身是同色系的休閑長褲。
晨光落在他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黑色短發(fā)上，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微微側(cè)著頭，看著窗外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景觀。
側(cè)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異常冷峻，下頜線繃緊，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
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與昨夜那個浴缸里瀕臨崩潰的野獸判若兩人。
長條形的胡桃木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兩份精致的早餐。
晶瑩剔透的玻璃杯里盛著鮮榨的橙汁，骨瓷碟子里是煎得恰到好處的溏心蛋、烤得焦脆的培根和點綴著漿果的松餅，銀質(zhì)刀叉擺放得一絲不茍，折射著冷光。
云溪的視線只在陸鶴眠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靜地移開。
他走下最后幾級臺階，腳步聲終于引起了陸鶴眠的注意。
男人緩緩轉(zhuǎn)過頭。
晨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里面沒有了昨夜的瘋狂和赤紅，沉淀下來的是一種深潭般的幽暗，帶著審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掌控欲。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從云溪微濕的額發(fā)，滑過他平靜無波的臉。
落在他被寬大衛(wèi)衣包裹的、顯得有些單薄的身形上，最后停在他裸露的、光潔的腳踝上。
空氣里有瞬間的凝滯。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
陸鶴眠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云溪臉上，他沒有說話。
只是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上輕輕一推。
一個深棕色的牛皮紙文件袋，被無聲地推到了云溪面前的位置。
“合同?！?陸鶴眠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云溪的目光落在那文件袋上，琥珀色的瞳孔里沒有絲毫意外或波瀾。
按照陸鶴眠的性格，不簽合同才是奇怪。
他拉開椅子坐下，動作自然流暢，沒有半分遲疑。
他甚至沒有去看早餐，直接伸手拿過那個牛皮紙袋，指尖靈活地解開纏繞的白色棉線。
抽出里面的文件。
紙張雪白挺括，散發(fā)著淡淡的油墨氣息。
云溪并沒有逐頁翻看條款，他的視線甚至沒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印刷體上停留一秒。
修長的手指直接翻到最后一頁，準(zhǔn)確地找到乙方簽名欄的位置。
他拿起桌上備好的黑色簽字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半秒，然后干脆利落地落下。
“沙——”
“你就不怕我開霸王條款？”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清晰而單調(diào)，陸鶴眠看著他簽名不禁開口逗弄了一句。
“不怕?！?/p>
簽完，他放下筆，將文件推回桌子中央，動作一氣呵成。
“畢竟那些東西對陸先生來說不值一提，況且這只是起約束雙方的警示作用，我想你陸先生是一個很有契約精神的人。”
說完，他才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涼的牛奶。
陸鶴眠的目光一直釘在他身上，從簽名到喝牛奶，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都沒有放過。
他看著云溪放下杯子，唇邊沾了一小圈白色的奶漬，在那張清冷精致的臉上，竟顯出一種奇異的、不諳世事般的懵懂。
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和奶漬，讓陸鶴眠眸色不由得加深。
這畫面像一根細(xì)針，猝不及防地刺入陸鶴眠眼底的幽潭，激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自然。”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聲音低沉，卻帶上了一絲命令的口吻，“別叫我‘陸先生’，很生分?！?/p>
云溪抬起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見底，映著陸鶴眠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他短暫的停頓后，點了點頭：“好的。” 聲音平穩(wěn)無波，“陸鶴眠?！?/p>
三個字，清晰地吐出，沒有任何親昵的意味，只是簡單地轉(zhuǎn)換了一個稱謂。
陸鶴眠：……
好吧，這也行。
陸鶴眠的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他拿起刀叉，開始切割碟子里的溏心蛋，金黃的蛋液緩緩流淌出來。
“課多嗎？” 他目光落在銀亮的刀鋒上。
“不多?！?云溪拿起一片烤得焦脆的培根，咬了一口，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
“專業(yè)課難不難？”
“還行?！?/p>
“食堂吃得慣？”
“還可以。”
“等你吃完了，我送你去學(xué)校?！?/p>
“謝謝?！?/p>
一問一答，機(jī)械而簡短。
明明已經(jīng)做過更深層次的交流，現(xiàn)在的兩人看起來格外生分。
黑色的庫里南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平穩(wěn)地滑行在清晨的車流中。
車內(nèi)彌漫著昂貴的皮革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雪松冷調(diào)香氛。
陸鶴眠親自開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搭在質(zhì)感細(xì)膩的真皮方向盤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
他側(cè)臉的線條在車窗透入的、不斷變幻的光影里顯得冷硬而專注。
云溪坐在副駕駛，側(cè)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有些新奇。
他的記憶一片空白，一切事物對他來說都稱得上是新奇。
車子最終停在了大學(xué)西門那棵巨大的法國梧桐樹下。
濃密的樹冠投下斑駁的光影，在庫里南漆黑的車身上跳動。
校門口熙熙攘攘，充滿了年輕學(xué)生的喧鬧和活力。
“到了?！?陸鶴眠的聲音打破了車內(nèi)的沉寂。
云溪“嗯”了一聲，解開安全帶，伸手去推車門。
動作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就在他推開車門，一只腳已經(jīng)踏出車外，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車廂的瞬間。
他的目光，掃過馬路對面那個小小的報刊亭。
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縮了回去。
是林茶。
云溪心血來潮，轉(zhuǎn)過身在陸鶴眠的側(cè)臉親了一口。
“陸鶴眠，告別吻?！?/p>
陸鶴眠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驟然收緊，瞳孔縮了縮，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要不是云溪還要上課，他非要把他拽回去大戰(zhàn)三百回合。
“我等你上完課來接你?！?/p>
“再見?！?/p>
陸鶴眠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才掉頭準(zhǔn)備去公司。
這筆買賣，他穩(wěn)賺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