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沒給她燒完的機會。
一聲令下,幾個小太監(jiān)如狼似虎地沖入,一盆冷水澆滅了火盆,將驚魂未定的趙嬤嬤死死按在地上。
刺鼻的焦糊味中,李公公用火鉗不緊不慢地從灰燼里夾出幾片尚未燒盡的殘片。
上面“坤寧宮”、“出賬”、“臘月”等字跡,在水漬下依然清晰可辨。
趙嬤嬤面如死灰李公公將殘片小心翼翼收好,對身后人使了個眼色:“堵上嘴,押入內(nèi)廷司暗牢。太子殿下有令,在她開口前,任何人不得探視,死的也不行。”
與此同時,京城外的官道上,一場無聲的追殺正在上演。
那名啞仆背著藥匣,舍棄了大路,專揀崎嶇山路行走。
他身形瘦小,卻極為靈巧,像一只穿梭在林間的猿猴。
身后,幾道黑影如影隨形,馬蹄聲被刻意壓低,但淬毒的袖箭卻毫不留情,幾次險險擦著他的身體釘入樹干。
啞仆不回頭,只是跑得更快。
他記得沈大夫的話,三日之內(nèi),無論生死,藥匣必須到。
這是他欠蘇家的恩情,也是他活著的唯一使命。
第二日黃昏,當啞仆渾身帶傷、踉蹌地出現(xiàn)在巡按御史府邸門前時,守門的護衛(wèi)幾乎要將他當成乞丐轟走。
他沒有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塊刻著“蘇”字的舊木牌,高高舉起。
護衛(wèi)見狀一愣,不敢怠慢,匆匆入內(nèi)稟報。
書房內(nèi),裴文修正在燈下批閱卷宗。
他年近三十,面容清瘦,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
聽聞有啞仆持蘇家信物求見,他擱下筆,眉心微蹙。
蘇家?
那個早已敗落的醫(yī)藥世家?
他沉吟片刻,還是道:“讓他進來?!?/p>
啞仆被帶入書房,他將背上的藥匣鄭重地放在書案上,然后對著裴文修,用手指在掌心寫下七個字:晚香玉開時。
裴文修的瞳孔驟然一縮。
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塵封十年的記憶。
那年冬天,他病倒在赴京趕考的路上,身無分文,以為必死無疑。
是一個路過的夫人,給了他一碗續(xù)命的湯藥,一錠足夠他走到京城的銀子,和一句溫柔的鼓勵。
他問夫人名姓,夫人只留下一句:“待你功成名就,若有心,便在院中植一株晚香玉吧。”他不知恩人是誰,卻將這句話刻在了心底。
十年寒窗,鐵筆無情,只為不負當年恩義。
他顫抖著手,打開了藥匣的鎖扣。
里面沒有藥材,只有一本厚厚的賬冊副本。
裴文修一頁頁翻過,臉色愈發(fā)凝重,從最初的震驚,到后來的憤怒,最后化為一片冰冷的殺意。
賬冊上記錄的每一筆交易,都指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足以將整個后宮乃至前朝都掀個天翻地覆。
原來,這才是“晚香玉開時”的真正含義。
不是讓他賞花,是讓他用這支鐵筆,去裁決這潑天的罪惡。
裴文修緩緩合上賬冊,將其重新放入藥匣,鄭重上鎖。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天邊最后一抹殘陽。
良久,他回過身,目光堅定如鐵,開始一絲不茍地換上那身代表著監(jiān)察天下、直言敢諫的御史朝服。
這一狀,他便是拼上身家性命,也必須告到天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