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師那天,班里來了個叫林小雨的轉(zhuǎn)學生。>她坐在我旁邊時,
我聞到了梔子花的味道。>每次偷看她,總會被她發(fā)現(xiàn),然后迅速低頭假裝做題。
>那天晚自習傳卷子,我偷偷塞了張紙條:“放學后教室等我?!保舅龥]來。
>后來我才知道,她爸爸重病住院,她每天下晚自習就趕去醫(yī)院。>高考前夜,
我等到教學樓熄燈,她終于出現(xiàn):“紙條我收到了。”>考場上,我們相視一笑,
誰也沒再提那張紙條。>青春里未說出口的話,都藏在了那場沒有赴約的等待里。
教室后墻那塊巨大的倒計時牌被翻到“100”時,粉筆灰簌簌地落進講臺裂縫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灰塵和緊張被用力攪拌過的窒息感。
班主任老王的聲音像蒙了層厚厚的棉絮,嗡嗡地響在頭頂:“一百天!最后一百天!
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踩穩(wěn)了,就是海闊天空!”他握拳揮舞,
唾沫星子在透過窗欞的慘淡光柱里飛濺,字字句句都砸在底下黑壓壓一片低垂的腦袋上,
砸出一片死寂的沉默。我目光呆滯地盯著攤開的物理卷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字母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灰色沼澤,仿佛要將人無聲無息地吞噬進去。
講臺旁邊,堆著小山似的試卷,沉默而沉重,是懸在每個人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被外面走廊的光線投射進來,
短暫地打破了那份凝固的沉重?!皥蟾??!甭曇舨淮?,帶著一點初來乍到的拘謹,
卻像一枚小石子投入死水,引得前排幾個腦袋下意識地抬起。老王的聲音戛然而止,
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他皺眉看向門口,隨即臉上硬擠出一點不太熟練的溫和:“進來吧。
”他清了清嗓子,轉(zhuǎn)向我們,聲音恢復了些許洪亮,“同學們,這是林小雨同學,從今天起,
加入我們高三五班這個戰(zhàn)斗集體!大家歡迎!”稀稀拉拉的掌聲敷衍地響了幾下,
很快就被翻動書頁的嘩啦聲淹沒。我抬起眼皮,目光穿過前排攢動的人頭縫隙,
落在那個新來的身影上。她背著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包,安靜地站在講臺邊。
教室里暖氣開得足,她脫掉了略顯寬大的深藍色棉服外套,
露出里面干凈整潔的白色高領毛衣。頭發(fā)是簡單的馬尾,
幾縷碎發(fā)不聽話地貼在光潔的額頭和頸側(cè)。她微微垂著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鼻尖小巧,嘴唇抿著,
透出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安靜。像一粒誤入喧囂戰(zhàn)場的露珠。老王環(huán)顧教室,
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我旁邊的空位——那是我原同桌因病休學后留下的。
他朝那邊抬了抬下巴:“林小雨,你就坐那兒吧,陳默旁邊。陳默,照顧一下新同學。
”心臟毫無征兆地猛撞了一下胸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我甚至能聽到那“咚”的一聲悶響在自己耳膜里震蕩。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幾乎有些僵硬地把自己往墻壁方向又縮了縮,仿佛這樣就能給即將到來的鄰座騰出更多空間,
或者說,給自己筑起一道無形的墻。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點遲疑。椅子被輕輕拉開,
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她坐了下來,動作很輕。一陣微風隨之拂過,
帶來一種極其清淡、微涼的甜香。那香氣若有似無,
像初春清晨凝結(jié)在梔子花苞上的露水氣息,瞬間沖淡了空氣中濃重的油墨味和粉筆灰的味道。
我捏著筆的手指微微發(fā)緊,指尖有些冰涼,目光牢牢鎖在眼前的物理題上,
仿佛那道關(guān)于小球在斜面上滾落的題目突然擁有了宇宙終極真理般的吸引力。
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描摹著她放在課桌邊緣的手指,纖細,指甲修剪得很干凈。
高三的日子,每一分鐘都被無形的皮鞭抽打著向前狂奔。林小雨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卻在時間的湍流中迅速被沖散,
湮滅在成堆的試卷、刺耳的上課鈴和永遠響在耳邊的“時間就是分數(shù)”的魔咒里。她話很少,
安靜得幾乎像一抹影子。只是那道影子,固執(zhí)地占據(jù)了我視線余光里越來越大的角落。
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成了我絕佳的掩護。我埋首其中,卻常常在演算的間隙,
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牽引,視線悄悄偏移。越過攤開的書頁,越過堆疊的試卷,
落在咫尺之隔的側(cè)影上。陽光有時會透過蒙塵的舊玻璃窗,吝嗇地篩下幾縷金線,
恰好落在她的發(fā)梢和睫毛上,跳躍著細碎的光點。她思考題目時,
會無意識地將一縷垂落的碎發(fā)輕輕別到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
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移動,專注而流暢。偶爾,她會微微蹙起眉,筆尖停頓,那瞬間的凝滯,
竟讓我也莫名屏住了呼吸。每當這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便會在胸腔里悄然彌漫開來,
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紋無聲漾開。然而,這份小心翼翼的窺探,
似乎總能被她那奇異的第六感精準捕捉。幾乎每一次,
在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凝望超過三秒之后,她握著筆的手指會微微一頓。緊接著,
那長長的睫毛會輕輕抬起,清澈的目光便如探照燈般直直地掃過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每一次的對視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微型地震。
我的心臟驟然失序狂跳,血液轟地涌上臉頰和耳根。巨大的慌亂瞬間攫住我,
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錯事被抓了現(xiàn)行。我猛地低頭,額頭幾乎要撞到攤開的書頁上,
手中的筆胡亂地在草稿紙上劃拉著毫無意義的線條,
試圖用這拙劣的表演掩蓋那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聲??諝夥路鹉塘藥酌?,
直到那帶著探究的目光終于移開,我才敢悄悄呼出一口灼熱的氣,后背早已沁出一層薄汗。
日子在倒計時牌上無聲滑落,數(shù)字一天天變小,像懸在頭頂?shù)纳陈?/p>
每一粒沙落下都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教室里的氣氛繃緊到了極致,
連課間休息也只剩下翻書聲、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偶爾壓抑的咳嗽。
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因的苦澀、風油精的刺鼻,還有一種無形的、名為“前途”的焦慮,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林小雨的座位,卻接連幾天都是空的。起初,大家并未在意。
高三后期,因病或因事短暫請假,并不鮮見。然而三天過去,那個角落依舊空空蕩蕩。
課桌上攤開的試卷被風吹動一角,顯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寥落。
一種莫名的、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開始在心底悄然滋生。
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空位,像缺了一塊的拼圖,讓人坐立難安。
習題冊上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思路如同陷入泥沼。第四天早晨,她終于回來了。
幾乎是踏著早自習的鈴聲,她悄無聲息地從后門溜了進來,動作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教室里昏昏欲睡的背書聲為之一滯,隨即又迅速恢復。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絲異樣。
她整個人瘦了一圈,本就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單薄,像一枝被驟雨打蔫的花。
校服外套松垮地罩在身上,臉色是那種不見陽光的蒼白,
眼瞼下帶著濃重的、無法掩飾的青黑陰影,像兩片沉沉的烏云。最刺眼的是,
她鼻梁上架起了一副略顯笨拙的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似乎有些浮腫,眼神疲憊而黯淡,
失去了往日那種清亮的光澤。她沉默地坐下,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只是迅速地從書包里掏出書本和試卷,動作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匆忙??諝饫?,
那股曾讓我心安的、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似乎也消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若有若無地纏繞著她。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那句滾到舌尖的“你還好嗎?”最終只是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被淹沒在周圍嗡嗡的背書聲里。目光落在她桌角攤開的化學試卷上,
鮮紅的分數(shù)刺目地映入眼簾——一個遠低于她平日水準的分數(shù)。我的心,
也跟著那分數(shù)猛地往下一沉。晚自習的燈光慘白,將人影拉長又壓扁在書桌上。
教室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無數(shù)只蠶在啃噬著所剩無幾的時間。
空氣沉悶得如同凝固的鉛塊。老王在講臺上批改著剛收上去的模擬卷,眉頭緊鎖,
偶爾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嘆息,像無形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緊繃的神經(jīng)上。終于,
下課鈴以一種近乎殘忍的銳利劃破了這片死寂。老王站起身,
疲憊地揮了揮手:“今天就到這里,回去都給我好好看看錯題!卷子明天講。
”他夾起教案和那摞沉甸甸的卷子,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教室。短暫的窸窣聲后,
教室里迅速安靜下來。大部分同學都像被抽走了力氣,沉默地收拾著書包。
我機械地把書本塞進書包,眼角的余光卻不由自主地粘在右前方那個單薄的背影上。
林小雨收拾東西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她拿出一個深藍色的保溫飯盒,
小心地放進書包側(cè)袋,然后拉上拉鏈,站起身,沒有半分停留,甚至沒有左右環(huán)顧一下,
便徑直走向后門,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盡頭。那決絕的姿態(tài),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
無聲無息,卻在我心里激起巨大的空洞和失落。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我。
日光燈管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空曠的空間里,那種被遺棄的感覺越發(fā)清晰。我拉開書包,
手探進夾層深處,指尖觸碰到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那是我在晚自習最后半小時,
趁著老王低頭批卷的間隙,在草稿紙的背面,
用盡全力寫下又反復涂改了好幾遍的幾個字:“放學后教室等我?!弊舟E歪歪扭扭,
泄露著主人下筆時劇烈的心跳和忐忑。紙條的邊緣被我攥在汗?jié)竦氖中睦?,已?jīng)有些發(fā)軟。
我盯著她空蕩蕩的座位,桌面上還殘留著一點橡皮擦的碎屑,
旁邊放著一小瓶沒蓋蓋子的風油精。窗外的夜色濃重,
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著窗欞冰冷的輪廓。
一種巨大的、混合著失望和自我懷疑的情緒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她甚至沒有往這邊看一眼。
那些在心底排練了無數(shù)遍的、笨拙的關(guān)心和安慰,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那張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紙條狠狠揉成一團,塞進了褲袋深處,
像藏起一個羞于啟齒的秘密。然后,我猛地背起沉重的書包,幾乎是逃離般地沖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