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明解開警服最上方的紐扣,審訊室的暖氣開得太足,后頸已經(jīng)滲出細(xì)汗。
他盯著趙振國,這個退伍軍人正用食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桌面,仿佛在演奏肖邦的夜曲。
“趙先生,解釋一下這個?!标懻衙靼聪逻b控器,墻面屏幕亮起監(jiān)控畫面:凌晨三點,戴著口罩的趙振國正在撕扯電線桿上的尋人啟事。
趙振國掀起眼皮,像是早預(yù)料到一般,“保護小區(qū)環(huán)境,人人有責(zé)?!?/p>
“包括用美工刀把尋人啟事切成十六等份?”金鴿鴿突然插話,將物證袋推過去,里面是拼湊完整的碎紙片,“你很熟悉刑偵物證處理流程?”
趙振國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住半秒。
陸昭明捕捉到這個破綻,乘勝追擊:“你服役的工兵連,參加過痕跡處理特訓(xùn)吧?”
空氣突然凝滯。
陸昭明的手指在審訊桌上輕輕叩擊,節(jié)奏與趙振國敲擊桌面的頻率微妙錯開半拍。
“2017年7月3日晚,”他忽然開口,“林曉雨的同學(xué)證詞顯示,她根本沒去過什么同學(xué)家?!?/p>
墻面屏幕切換至一張泛黃的地鐵票根,“這張票顯示她當(dāng)晚8點抵達(dá)清潭站,出站后步行軌跡消失在你家小區(qū)北門?!?/p>
他指尖一劃,監(jiān)控畫面定格在趙振國拎著黑色塑料袋走向地下車庫的身影,“需要我調(diào)出你當(dāng)晚穿的外套嗎?袖口沾著漂白劑和骨粉的混合物?!?/p>
趙振國的手指終于停住。
時過境遷,他不相信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能留下這些證據(jù),更何況他跟小區(qū)保安關(guān)系甚好,他清楚地知道小區(qū)監(jiān)控至多只能保存60天。
六、七年的監(jiān)控資料?哼~怎么可能。他們想用虛構(gòu)證據(jù)來逼他就范。
警察詢問為了早點結(jié)案會引導(dǎo)套話,被繞進去就定罪了。
他后仰靠上椅背,嘴角扯出譏諷的弧度:“陸警官,退伍軍人優(yōu)待條例里可沒寫要配合這種科幻小說情節(jié)。”
金鴿鴿“啪”地甩出一份檢測報告,“你家用的是老式鑄鐵下水管,我們撬開三樓彎道處的檢修口——猜猜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屏幕上赫然是人體組織碎屑的顯微照片,邊緣附著淡藍(lán)色晶體,“這是你網(wǎng)購的氫氧化鈉殘留?!?/p>
審訊室的燈光忽地暗了一度。
趙振國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這是他今晚第一個失控的生理反應(yīng)。
。。。。。。
隔壁觀察室里,周星星正捧著熱水做筆錄。
她脖頸處的紗布滲出淡紅,眼中包滿了眼淚,“我只是想回家,都到家門口了,他突然從背后抱住我,拿刀抵在我背后?!?/p>
“我一下就想起來我13歲那年,在同一個地方,他也是差不多這么抱我的!”
“他當(dāng)時手故意從胳肢窩下穿過,摸在我的胸上,把我整個人都舉起來了!”
她說著說著有些激動,眼淚像不要錢一樣滴在桌子上。
“那時候我才13歲啊!雖然啥都不懂,但是心里還是非常不舒服的,我那時候緊張的連“媽媽”都喊不出來,身上一點力氣沒有,還是我身邊的表妹看情況不妙,喊了‘嬤嬤開門’,他才放下我跑下樓?!?/p>
“那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摸我胸的人就住在我家樓下,因為不常出門互相不認(rèn)識?!?/p>
“那天我哭著把事情跟我媽說了一遍,我媽立刻報警?!?/p>
“我們坐著警車就到了警察局,我還記得當(dāng)時做筆錄的時候是個有點小帥的警察叔叔,我和表妹還在筆錄上畫了他的大概形象。”
“直到大一暑假我回家住,有天回家在樓道里看到他,才發(fā)現(xiàn)......”
她說話的語氣委屈中帶著慌張,甚至有些語句并不連貫通順,卻正好像極了一個剛剛差點遭到非法拘禁的受害者。
顧易瞥見對著周星星一臉同情的女警,真的很想告訴她“她演的!”
她演得真好!簡直像一個從業(yè)好幾年的演員!
真是可塑之才!奧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
剛在案發(fā)現(xiàn)場親眼看著她那一套行云流水把兇手毆打在地的顧易,對自己這個想法堅定的點了點頭。
“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他那個時候穿啥樣!他他他當(dāng)時戴著黑色鴨舌帽,上身是細(xì)黑白條紋短袖,下身穿著黑色褲子,還系了皮帶,褲子上還掛了一大串鑰匙,走起路來噼里啪啦的?!?/p>
“我一聽到他跟上我的聲音就怕的不行,所以偷偷撥通了你們的電話,還故意沒掛斷?!?/p>
“然后他說下樓,我太怕死了,就跟著他下樓了。”
“他家門口明明裝了監(jiān)控,但是我進門前分明看到那個攝像頭的小紅點沒亮,他是提前預(yù)謀好的要把我?guī)ニ业?!?/p>
“還好你們定位了我的手機,不然,不然......我真的好怕怕?。【旖憬?,嗚嗚嗚?!?/p>
眼見周星星哭得越來越響,顧易的一句,“你演過了吧?”差點把她那如氣球般飽滿的情緒扎破一個洞。
她在女警帶著憐憫的表情抱著安慰她的時候,橫了他一眼,嘴巴一個字一個字的比口型。
“你、管、得、著、么”
顧易識相,顧易閉嘴。
“我反抗的比較激烈,雖然我跟那個叔叔體型相差很大,但是自從那件事后,我爸我媽就送我去廟里學(xué)了點防身術(shù),知道打哪里疼?!?/p>
“我掙脫開他以后他撲倒我想把我掐死?!?/p>
“我倒在地上,慌亂之下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刀,啥也沒想就劃了他大腿一刀?!?/p>
“沒想到他血流了那么多,這算不算防衛(wèi)過當(dāng)???再后來我站起來,他忽然拿煙灰缸砸我,那個煙灰缸嗖一下砸在電視墻上,砰一聲砸了個洞。”
“我一看,就在那墻洞里看到了人的手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我們小區(qū)是老小區(qū),每戶的戶型差不多,可是他家的承重墻卻比我家肉眼可見的薄很多,而且那些來抓他的警察叔叔們肯定也看到了,我們這幢樓樓下有地裂?!?/p>
“早些年我就發(fā)現(xiàn)了那條地縫,都快跟臺階似的有層次了,肯定是某戶人家砸過承重墻,要不是我們小區(qū)都是五排連棟,恐怕我們那幢都要成危房了?!?/p>
“現(xiàn)在想來肯定是他為了把尸骨埋進墻里掩人耳目,故意砸了一半承重墻......”
。。。。。。
“你們相信那個女大學(xué)生還是相信我啊?我服過兵役,我熱愛我們國家,絕不可能做出傷害人民的事?!?/p>
陸昭明一把按住幾乎要掀桌的金鴿鴿,面上平靜無波,“請看VCR?!?/p>
屏幕閃爍雪花,物證科正用內(nèi)窺鏡探查電視墻夾層,鏡頭前晃過一個很有體積感的黑色塑料袋。
隨著屏幕中物證科的人慢慢拆解那面藏著碎骨的墻體,趙振國的眼睛也隨著越睜越大,就像在害怕什么東西會跑出來一樣。
手電光照亮了黑色塑料袋里森白的骨頭,磚塊夾層中,十一塊人類骨骼與鋼筋被澆鑄在一起。
“找到了?!标懻衙鲗F(xiàn)場照片甩在審訊桌上,“需要做DNA比對嗎?”
“你們怎么可能找得到她的尸......”
趙振國嘴角的肌肉突然抽搐。
他猛地站起來,手銬撞在桌沿發(fā)出刺耳聲響,“是她自己找死?!?/p>
他壓低聲音,語氣中充滿了不服,“我在網(wǎng)上花錢請她來玩,帶她吃,帶她買東西,給我搞一下怎么了?她裝什么清高?”
陸昭明冷冷地看著他:“所以你殺了她,為了防止隱藏點長此以往會有尸臭,你還溶尸滅跡?她才16歲!”
“不然呢?”趙振國獰笑,“難道等她報警抓我?”
沒有愧疚,只有傲慢。
話音戛然而止。
他意識到自己踩進了陷阱。
凌晨三點,趙振國在認(rèn)罪書上簽字。
鋼筆尖劃破紙張的瞬間,他突然笑了:“陸警官,你知道人骨水泥的最佳配比嗎?”
他比了個手勢,像在炫耀某道私房菜秘方:“425號硅酸鹽水泥摻30%骨粉,凝固后硬度堪比軍事碉堡?!?/p>
“可惜那小丫頭太瘦,只夠砌半面墻?!?/p>
趙振國在黑暗里哼起降E大調(diào)旋律,腳鐐隨節(jié)拍輕叩地面。
結(jié)案后,林曉雨的尸骨被送回江州老家安葬。
聽說下葬那天,林曉雨的父母哭到暈厥。
在家中窩著追劇的周星星抬頭,看到一縷青煙般的影子從地板下升起,朝她和顧易輕輕鞠了一躬,然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