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紙滲進土屋時,蕭凡的睫毛先顫了顫。
他緩緩睜眼,入目是被露水打濕的房梁,可耳中聽見的卻不再是往日的蟲鳴,而是更清晰的——自己血液流動的輕響,像春溪漫過鵝卵石。
指尖無意識蜷起,掌心竟?jié)B出細密的汗,那汗珠子滾落在粗布被面上,他竟能看清每一滴的形狀,連絨毛被壓出的褶皺都纖毫畢現。
"這是......"他掀開被子坐起,雙腳剛沾地便猛地一輕——往日晨起時總有些發(fā)沉的腿,此刻竟像灌了輕煙,他下意識扶了下炕沿,指節(jié)叩在木頭表面,竟發(fā)出比往日更清亮的脆響。
丹田處有團溫熱在游動,他試著內視,眼前便浮現出一團淡紫色的光霧,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昨夜修煉時那絲若有若無的靈氣,此刻已凝成鴿蛋大小的氣團,每一次收縮都帶起細小的雷霆噼啪聲,像極了紫霄心法里描述的"雷種初成"。
"我突破了?"他喉結動了動,聲音發(fā)顫。
記憶里武仁杰說過,紫霄心法入門需引靈氣入體凝成雷種,尋常人少則三月,多則半年,他不過用了一夜——
土炕上的粗布被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皺,心跳聲在耳邊轟響如鼓。
他想起昨日黃昏武仁杰遞來絹帛時的嘆息:"這心法雖強,可我練了十年才到武師中期。"又想起自己被車撞飛前,在醫(yī)院走廊聽見的護士閑聊:"那外賣員命硬,可腦子怕要糊涂了。"
此刻這雙手,能清晰摸到炕沿的木紋;這雙眼睛,能看見窗紙上細微的裂紋;這副身子里,竟藏著連師傅都要驚嘆的力量。
"師傅!"他套上布鞋便往外跑,門簾被撞得噼啪響,"師傅!
您快看看我!"
東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武仁杰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衫,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玉米餅,鬢角的白發(fā)被晨風吹得亂翹:"小蕭?
這才卯時三刻......"
話未說完便被蕭凡拽進了屋。
少年的手溫比往日高些,掌心帶著薄繭,武仁杰被拉到炕邊時,瞥見自家徒弟眼睛亮得驚人,像沾了晨露的星子。
"我昨晚按您給的心法打坐,"蕭凡語速快得像連珠炮,喉結隨著說話上下滾動,"一開始總走神,后來感覺有涼氣往鼻子里鉆,再后來丹田就有團熱乎的東西,今早就......"他猛地攥住武仁杰的手腕,"您摸摸看,是不是有靈氣?"
武仁杰的手被按在蕭凡腕間。
老者的指節(jié)因常年練拳有些變形,此刻卻輕得像片羽毛,順著橈骨往上,探向太淵穴。
這一探,他的瞳孔突然縮成針尖。
腕脈下的氣血流動比常人**倍,卻又條理分明,像春汛時的江水沿著固定河道奔涌。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那股熱流最深處,竟裹著若有若無的雷霆震顫——正是紫霄心法入門的標志"雷種"。
"你......"他的聲音發(fā)澀,手指微微發(fā)抖,"你昨夜只練了一次?"
蕭凡重重點頭,喉結因為激動而凸起:"從子時坐到寅時,中間就醒過一次,發(fā)現氣團已經成型了。"
武仁杰突然松開手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門框上。
他想起四十年前在紫霄宗當雜役時,曾見過最天才的外門弟子——那少年練紫霄心法用了十七天入門,當時滿宗轟動,說那是百年不遇的靈根。
可眼前這個總把"謝謝"掛在嘴邊的外賣員,竟用了不到一夜?
晨霧漫進院子,打濕了他的鞋尖。
他望著蕭凡發(fā)亮的眼睛,突然伸手按住少年肩膀,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聽著,紫霄心法的事,誰都不能說。"
蕭凡被按得踉蹌,卻沒躲:"師傅,我連柳老板都沒......"
"不是柳老板。"武仁杰的聲音發(fā)緊,眼角的皺紋里浸著冷汗,"這心法是紫霄宗鎮(zhèn)派之寶,當年我偷出來時被追了三條街,斷了兩根肋骨才逃到這窮山窩。
要是讓江湖上的老東西知道,有個毛頭小子能一夜練出雷種......"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他們會拆了這天風寨,把你骨頭渣都搜出來。"
蕭凡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想起系統空間里那枚還未交易的鉆石,想起柳如煙辦公室里冷得刺骨的空調,可此刻這些都模糊了,只有武仁杰眼底的恐懼清晰如刀——那是真正在生死線上滾過的人才有的恐懼。
"我明白。"他伸手覆住武仁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傳來,"我誰都不說。"
武仁杰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確認那雙眼底沒有半分敷衍,才慢慢松開手。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窗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未干的冷汗:"走,去灶房喝碗熱粥。
喝完......"他轉身往門外走,粗布衫下擺被風掀起一角,"我教你天星拳。"
蕭凡跟在他身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混著師傅的腳步聲,在晨空里蕩出清亮的回響。
院角的老槐樹上,一只麻雀撲棱著翅膀飛起,落在晾衣繩上,歪著腦袋看這對師徒走向灶房——它不知道,今日之后,這山窩窩里的土屋,就要飛出條藏不住的龍了。
灶房里的粗瓷碗碰出清脆的響,武仁杰將最后一口粥喝盡,用袖口抹了抹嘴。
他起身時,粗布衫下的肌肉仍繃得緊實——這是常年練拳的人特有的線條。"跟我來。"他甩下這句話,率先往院角的老槐樹下走,鞋跟碾過青石板,發(fā)出細碎的"咔嚓"聲。
老槐樹下的泥地早被踩得瓷實,邊緣還堆著半人高的沙袋。
武仁杰站定后,突然轉身,右拳虛握置于腰側,左掌如刀斜切向肩,晨光里,他眼角的皺紋被拉成緊繃的線:"天星拳共三十六式,分'引星'、'摘星'、'碎星'三境。
第一式'引星起',要像勾住天邊星子似的......"話音未落,他的左掌突然抖出三道殘影,右拳緊跟著擦著左腕轟出,帶起的風卷得槐葉簌簌落,連蕭凡鬢角的碎發(fā)都被掀得亂飛。
蕭凡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看見師傅的指節(jié)因發(fā)力泛白,后腳的鞋跟在泥地上犁出半寸深的溝,更看見那拳風里裹著若有若無的紫芒——和他昨夜在丹田看見的光霧,竟是同一種顏色。"好快。"他下意識呢喃,喉結隨著吞咽上下滾動。
"看仔細了。"武仁杰吐氣開聲,第二式"摘星手"緊接著展開。
他的身形突然矮了半寸,左掌化爪向前虛抓,右拳卻改走下盤,直取"碎骨穴"。
這一式快慢交錯,蕭凡的目光剛追上左爪的軌跡,右拳的風已經掃過他小腿——若真打實,此刻他的脛骨怕是要裂開。
"記住了?"武仁杰收勢站定,額角沁出薄汗,粗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濕痕。
蕭凡沒說話,只是上前兩步,照著記憶揮出第一拳。
他的動作比師傅慢了三倍,可起手式的角度分毫不差;第二式"摘星手"時,左爪的弧度甚至比師傅更圓潤些——像片被風托著的槐葉,看似綿軟,實則暗藏巧勁。
武仁杰的眉毛慢慢豎起來。
他看著徒弟的右拳擦過自己腰側,那拳風里竟也裹著極淡的紫芒,和他練了四十年才有的"氣勁外顯"如出一轍。"停!"他突然喝止,伸手按住蕭凡肩膀。
這一按,他的掌心觸到少年肩胛骨下跳動的肌肉——那是長期鍛煉才會有的韌性,可蕭凡才練了幾天?
"你......"他的聲音發(fā)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蕭凡腕間的太淵穴,"你剛才是不是把三十六式都記全了?"
蕭凡被按得微微前傾,卻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師傅演示時,每一式的動作都像刻在我腦子里。
您出左掌時,小拇指是先蜷起再張開的;打右拳時,膝蓋彎了三寸——這些我都看得清。"
武仁杰突然松開手后退兩步。
他望著眼前這個比自己矮半頭的少年,想起二十年前在黑市賣藝時,有個自稱"神眼"的老乞丐說他"拳路太死,難成大器";想起三年前在山腳下救回蕭凡時,這小子渾身是血地趴在草窠里,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
可現在......
"再打一遍。"他背過身去,聲音悶得像從甕里傳出來的,"用全力。"
這一回,蕭凡的動作快了一倍。"引星起"帶起的風卷著槐葉打旋,"摘星手"虛抓時,竟真有片葉子被氣勁卷到半空;到"碎星"最后一式,他的右拳轟在沙袋上,那堆了三年沒挪過的沙袋"轟"地飛出丈外,砸在院墻上,震得青瓦簌簌往下掉。
武仁杰慢慢轉過身。
他的眼眶發(fā)紅,嘴角卻往上翹著,像個偷喝了酒的老小孩:"好小子......好小子!"他突然用拳頭捶了下蕭凡后背,力氣大得讓少年踉蹌兩步,"當年我學這套拳,足足打了三個月沙袋才敢說入門。
你這......"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兩下,"你這是要把師傅的臉都丟光啊。"
從那之后,天風寨的土屋前總響著拳風與喝喊聲。
清晨卯時,蕭凡在老槐樹下打拳,汗水浸透的粗布衫貼在背上,卻越打越精神;夜里子時,他盤坐在土炕上,丹田的紫霧已凝成雞蛋大小,每一次呼吸都能聽見細微的雷鳴。
武仁杰有時會蹲在門檻上看,手里攥著旱煙袋,火星子在暗夜里明明滅滅——他發(fā)現徒弟練拳時,招式里總帶著紫霄心法的雷霆勁,剛柔并濟得讓他這個老拳師都忍不住喝彩。
日子像山澗的溪水,就這么淌過了九個春秋。
第九年的深秋,蕭凡背著獵槍從后山下來時,肩上還搭著只半大的野豬。
他的腳步輕得像片云,踩在落葉上幾乎沒聲音——這是武王巔峰的修為,連呼吸都能收斂到若有若無。
山腳下的老獵戶見了他,總要直起腰桿喊:"蕭兄弟又獵到好貨了?"他便笑著應,把野豬往秤上一放,換些銅板和二鍋頭——這是給師傅的,武仁杰最近總說"老了,就愛這口辣的"。
推開院門時,夕陽正把影子拉得老長。
蕭凡一眼就看見屋檐下的竹椅上,武仁杰正翹著二郎腿打盹,腳邊的酒壇空了小半。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剛要把野豬掛到廊下,突然皺起了鼻子。
血腥味。
不是野豬的,那股甜腥里帶著鐵銹味,像......像人血。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下意識按上腰間的短刀——那是用三年前獵到的玄鐵打造的,刀身還淬了紫霄心法的雷勁。
目光掃過院子,曬谷場的青石板縫里有暗紅的痕跡,晾衣繩上掛著的粗布衫下擺,沾著幾點已經發(fā)黑的血漬。
"師傅。"他輕聲喚了句,伸手去推竹椅。
武仁杰"嚯"地驚醒,酒壇子"哐當"掉在地上。
他揉著眼睛坐直,看見蕭凡緊繃的下頜線,突然笑了:"小蕭啊,你王嬸家的狗昨兒叼了只兔子跑,我追了半里地才搶回來,血是那兔子的......"
蕭凡沒說話。
他盯著師傅褲腳的泥點——那泥里混著暗紅,分明是新鮮的。
山風卷著槐葉掠過他腳邊,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又聽見院外的山路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有什么東西正順著山徑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