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公安廳,廳長辦公室。
沙瑞金的批示被整齊地放在桌角,墨跡未干,贊譽之詞仿佛還帶著溫度。
但祁同偉的指尖,卻撫過另一份文件——《關于光明峰項目歷史遺留問題及潛在金融風險的調(diào)查預案》。
他的手指在“李達康”三個字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就一下。
整個漢東官場持續(xù)了數(shù)年的微妙平衡,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第一絲裂痕。
他打開一臺經(jīng)過多重物理加密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映出一張冰冷的臉。
通過一個絕對安全的海外服務器,他發(fā)出了一條指令。
指令只有一個詞:“驚蟄?!?/p>
遙遠的歐洲,一座古堡內(nèi)。
高小琴看著屏幕上跳出的那個詞,端起紅酒杯,走向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連綿的葡萄莊園和湛藍的天空。
她按下了回車鍵。
一篇名為《金山縣修路悲歌:鮮血染紅的政績,誰為那幾條冤魂負責?》的長文,被同時推送到了國內(nèi)最大的幾家社交平臺和論壇。
她沒有去看文章的內(nèi)容,那是祁同偉親手炮制的炸彈。
她只負責,在最合適的時間,按下引爆的按鈕。
京州市委,書記辦公室。
李達康正在審閱一份關于京州城市規(guī)劃的報告,眉頭緊鎖。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空話套話連篇的報告,半天說不到重點。
“拿回去重寫!京州的每一寸土地都要用在刀刃上,不是給你們寫散文的!”
秘書大氣不敢出,接過文件,正要退出去。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市委秘書長張了張嘴,臉上一片慌亂。
李達康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什么事這么火急火燎?天塌下來了?”
秘書長快步走到他身邊,將一個平板電腦遞了過去,他的手在抖。
“書記,您自己看吧。網(wǎng)上全都是……”
李達康接過平板,目光落在屏幕上。
那個刺眼的標題,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瞬間扎進了他的瞳孔。
《金山縣修路悲歌:鮮血染紅的政績……》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李達康粗重的呼吸聲。
文章圖文并茂,用詞煽動性極強。
它詳細描述了當年他在金山縣,為了迎接省委領導視察,如何不顧工程師易學習和王大陸的再三警告,在大雨將至時,強令施工隊連夜趕工。
“‘時間就是命令,進度就是軍令狀!’文章里引用了據(jù)說是他當年在動員會上的原話。”
“‘天塌下來,我李達康頂著!’——多么豪邁的宣言,可最后,天真的塌了?!?/p>
山體滑坡。
泥石流滾滾而下。
幾張模糊的黑白照片,是當年救援的現(xiàn)場,能看到被泥漿包裹的肢體輪廓。
還有一段經(jīng)過處理的錄音,據(jù)說是遇難民工家屬的哭訴,撕心裂肺。
“他升官了,用俺男人的命,升官了啊……”
文章的矛頭直指核心——事后,李達康憑借“金山速度”這一耀眼政績,順利提拔。
而那份將責任完全歸咎于“自然災害”和“基層干部監(jiān)管不力”的調(diào)查報告,據(jù)“內(nèi)部人士”爆料,關鍵頁有被篡改的痕跡。
易學習、王大陸,成了背鍋的人。
啪!
平板電腦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放屁!”
李達康的胸膛劇烈起伏,脖子上青筋暴起。
“這是誹謗!是徹頭徹尾的政治陷害!”
他死死盯著秘書長?!罢l干的?查!給我查!把發(fā)帖的人給我揪出來!”
秘書長滿頭是汗,聲音都在發(fā)顫:“查過了,宣傳部和網(wǎng)信辦的同志說,源頭IP在海外,而且用了幾十個跳板,根本找不到人?!?/p>
“找不到?”李達康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那就刪!把所有相關的文章、帖子、評論,全部給我刪掉!一條都不許留!”
“在刪了,一直在刪!”秘書長快要哭出來了,“可是沒用啊書記!刪掉一個,立刻就冒出來十個!根本刪不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熱搜第一了!”
李達康一把推開他,沖到辦公桌前,抓起那部紅色的電話。
電話接通了,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是李達康!我命令你們,不惜一切代價,把關于金山縣的謠言給我壓下去!一個小時,我只給你們一個小時!如果我還能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字,你們宣傳部的領導班子,就地解散!”
掛斷電話,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是誰?
到底是誰?
易學習?不可能,他沒這個膽子,也沒這個能量。
王大陸?更不可能,他早就被邊緣化了。
那么,是政敵?
會是誰?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攻擊自己?
他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名字,又被他一一否決。
這種同歸于盡的打法,太野蠻,太低級,不像那些老狐貍的作風。
這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輿論閃電戰(zhàn)!
精準,狠辣,不留余地!
同一時間,省公安廳。
祁同偉的辦公室里,茶香裊裊。
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正是讓李達康暴跳如雷的那篇文章。
評論區(qū)已經(jīng)徹底淪陷。
“查!必須一查到底!給冤魂一個交代!”
“駭人聽聞!沒想到我們京州的父母官,還有這樣一段黑歷史!”
“難怪他李達康的GDP上得快,原來是帶血的GDP!”
“祁同偉廳長在哪?剛破了七年懸案,這個案子也該查查了!”
一條條評論,像是一把把尖刀,精準地捅在李達康最在乎的“名聲”和“羽毛”上。
趙東來敲門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凝重。
“廳長,京州市委那邊剛才發(fā)來一份協(xié)查函,要求我們網(wǎng)監(jiān)總隊配合他們追查一個‘造謠誹謗’的帖子源頭?!?/p>
祁同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哦?什么帖子,能讓達康書記這么大動干戈?”
趙東來把一份文件遞過去?!熬褪沁@個,您看影響非常惡劣,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全網(wǎng)。”
祁同偉接過文件,象征性地掃了一眼。
“海外IP,層層加密,輿論引導手法很專業(yè)啊?!?/p>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是啊,”趙東來點頭,“我們的人也看了,這根本不是普通網(wǎng)民能做到的,背后肯定有高人?!?/p>
祁同偉放下文件,站起身,走到窗邊。
樓下,車水馬龍,城市已經(jīng)完全蘇醒。
而一場看不見的風暴,正在網(wǎng)絡世界里,將一位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撕扯得體無完膚。
“東來啊,”祁同偉的聲音悠悠傳來,“我們是警察,警察的職責是什么?”
趙東來一愣,隨即立正回答:“打擊犯罪,保護人民!”
“說得好?!逼钔瑐マD(zhuǎn)過身,“那你說,追查一個捕風捉影的網(wǎng)帖重要,還是調(diào)查一篇涉及數(shù)條人命的‘血淚控訴’重要?”
轟!
趙東來的大腦嗡的一聲。
他不是傻子。
他瞬間就明白了祁同偉話里的意思!
這是要對李達康下手?!
“可是廳長這只是網(wǎng)上的文章,真實性還有待考證?。 壁w東來的聲音有些干澀。
“所以才要查?!?/p>
祁同偉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份關于光明峰項目的預案。
“輿論也是一種警情。既然群眾有反映,我們公安機關就有責任去調(diào)查核實。給人民一個真相,也給達康書記一個清白嘛。”
他拿起筆,在預案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成立專案組,由我親自擔任組長。你,任副組長?!?/p>
“去金山縣,把當年那起滑坡事故的所有卷宗,全部調(diào)過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