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鐵門在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隔絕了四年零七個月又三天的光陰。顧沉站在深秋的暴雨中，單薄的囚服瞬間被澆透，緊貼在精悍的肌肉上，勾勒出獄中磨礪出的、如同獵豹般蓄勢待發(fā)的線條。雨水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砸在腳下積水的泥濘里。他抬起頭，雨水模糊了視線，卻清晰地看到了那輛停在雨幕中的黑色加長林肯，以及車旁那個撐著黑傘、一身刺目純白的身影。
林汐。
他的“嫂子”。
四年不見，她似乎更冷了。精心裁剪的昂貴婚紗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昂貴的蕾絲頭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卻遮不住她臉上那層冰封般的疏離和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貼在瓷白的肌膚上，像易碎的瓷器。她站在那里，與這陰冷、破敗的監(jiān)獄背景格格不入，像一幅被強行撕扯進現(xiàn)實的、荒誕的油畫。
顧沉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笑。他邁開步子，赤腳踩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踏在回憶的刀尖上——四年前，也是這個女人，在法庭上，用那雙曾經(jīng)盈滿柔情的眼睛，冰冷地指證他“醉酒駕駛，肇事逃逸”，親手將他送進了這扇鐵門。而真正撞死他哥哥顧風、逃之夭夭的富二代陸以恒，卻逍遙法外。
“恭喜出獄，顧沉?！绷窒穆曇舸┩赣昴唬謇涞孟癖F，不帶一絲波瀾。
顧沉在她面前站定，雨水順著他短硬的發(fā)茬流進脖頸，帶來一陣寒意。他比她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銳利如刀，試圖穿透她冰封的表象，看清那層偽裝下的真實。然而，除了更深的冰冷，他一無所獲。
“穿成這樣來接我？”顧沉的聲音沙啞，帶著久未開口的粗糲，像砂紙磨過生鐵，“是迫不及待想讓我看看，你嫁給仇人時有多風光？”
林汐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避開了他逼人的視線，看向他空無一物的雙手：“你的東西呢？”
“里面?！鳖櫝林噶酥干砗蟮母邏?，“除了這身皮囊，沒什么值得帶出來的?！?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刻骨的嘲諷，“怎么，陸太太是怕我?guī)е翱啤嚵四愕幕槎Y，特意來警告？”
“婚禮在明天?！绷窒穆曇粢琅f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顧沉，我來，是請你‘祝?！液鸵院愕??！?/p>
“祝福？”顧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胸腔震動，發(fā)出低沉壓抑的笑聲，笑聲在暴雨中顯得格外瘆人，“林汐，你穿著我哥給你買的婚紗，站在我替他蹲了四年大牢的門口，讓我祝福你嫁給撞死他的兇手？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顧風已經(jīng)死了！”林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但很快又被強行壓下，恢復了那副冰冷的模樣，“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顧氏需要陸家的注資，否則明天就會破產(chǎn)清算！我嫁給陸以恒，是唯一能保住顧氏、保住你哥心血的辦法！顧沉，你懂不懂？！”
“保住顧氏？”顧沉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像淬了毒的寒冰，“用我哥的命，用我的四年牢獄，用你嫁給仇人？林汐，這代價，你付得起嗎？”
就在這時，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一輛囂張的亮黃色蘭博基尼甩尾停下，濺起大片泥水，差點潑到顧沉身上。車門打開，陸以恒一身高定西裝，撐著傘，臉上掛著勝利者般輕佻又惡毒的笑容，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我們剛出獄的‘英雄’顧二少嗎？”陸以恒走到林汐身邊，極其自然地攬住她的腰，挑釁地看著顧沉，“四年不見，怎么還是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在里面沒學會怎么搖尾巴嗎？”
林汐的身體在陸以恒觸碰的瞬間僵硬了一下，卻沒有掙脫。
顧沉的目光死死盯在陸以恒那只搭在林汐腰上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眼底翻涌著暴戾的猩紅。四年牢獄，磨掉了他曾經(jīng)的沖動，卻將仇恨和隱忍淬煉得更加鋒利。
“陸以恒，”顧沉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你的腿，還好嗎？” 他指的是四年前車禍時，陸以恒倉皇逃跑時自己撞在車門上留下的舊傷。
陸以恒臉色一沉，隨即又換上更惡毒的笑容：“托你的福，好得很！倒是你，在里面沒少挨‘照顧’吧？嘖嘖，這身板，看著還挺結(jié)實，就是不知道骨頭還硬不硬？” 他目光掃過顧沉空蕩蕩的手腕，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從西裝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老舊的、黃銅外殼的懷表，表蓋已經(jīng)有些變形，玻璃碎裂。顧沉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他母親唯一的遺物！入獄前，他貼身帶著，后來被獄警收走，不知所蹤！怎么會在他手里？！
“聽說這是你媽的遺物？”陸以恒把玩著懷表，臉上是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嘖嘖，真可憐，人都死了，就留下這么個破玩意兒。我?guī)湍恪９堋怂哪辏F(xiàn)在物歸原主。” 他說著，臉上笑容一收，眼神陡然變得陰狠，猛地將懷表狠狠摔在顧沉腳邊的泥水里！
“啪嚓！” 本就碎裂的表蓋徹底崩開，細小的零件和破碎的玻璃四濺開來，混入骯臟的泥漿。
“撿起來?！标懸院愕穆曇魩е蝗葜靡傻拿?，他微微抬起下巴，用鞋尖點了點泥水中的懷表殘骸，“跪下，像條狗一樣，把它舔干凈，然后求我。求我放過你，求我讓你參加明天的婚禮，也許……我心情好，賞你口飯吃？”
暴雨如注，沖刷著地上的污穢，卻沖不散那刺骨的羞辱。林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微微顫抖，看向顧沉的眼神復雜難明，有恐懼，有哀求，還有一絲……絕望？
顧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滴落，砸在泥水里，濺起微小的水花。他低著頭，看著泥水中母親遺物的殘骸，那破碎的玻璃，像扎在他心口的刀。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雨聲嘩嘩作響。
陸以恒臉上的得意越來越盛，他等著看顧沉崩潰，等著看他像狗一樣匍匐在自己腳下。
幾秒鐘的死寂后，顧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腰。
陸以恒嘴角咧開，露出勝利的笑容。林汐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
然而，顧沉并沒有跪下。他只是彎下腰，伸出那只布滿薄繭、骨節(jié)分明的手，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度，從冰冷的泥水中，將那塊沾滿污穢的懷表主體，連同幾片較大的碎片，一點一點地撿了起來。他無視了陸以恒的鞋尖，無視了那惡毒的羞辱，只是專注地、小心翼翼地將母親的遺物碎片攏在手心，用囚服的袖子，一點點擦去上面最明顯的污泥。
他的動作很慢，很穩(wěn)，仿佛在做一件無比神圣的事情。雨水沖刷著他手上的污泥，也沖刷著他手背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筋。
陸以恒的笑容僵在臉上，隨即化為更深的惱怒：“顧沉！我讓你跪下舔干凈！你聾了嗎？！”
顧沉終于直起身。他抬起頭，雨水沖刷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暴怒、屈辱、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靜。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幾塊冰冷的金屬碎片，然后，緩緩地、極其用力地，將它們攥緊！
鋒利的碎片邊緣瞬間刺破了他的掌心，鮮血混合著雨水和污泥，順著他緊握的指縫，一滴、一滴，砸落在腳下的泥水里，暈開刺目的紅。
他抬起眼，看向陸以恒，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陸以恒，這表，我收下了。你欠我的，欠我哥的，欠我媽的……”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彈，“我會讓你，連本帶利，用你的一切來還。”
那眼神，冰冷、死寂，卻蘊含著毀天滅地的風暴，讓陸以恒這個見慣了風浪的紈绔，心底也莫名地竄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林汐突然上前一步，在陸以恒看不到的角度，飛快地將一張硬硬的卡片塞進了顧沉緊握的、沾滿血污的手中！她的指尖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
“拿著！”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急促，溫熱的呼吸拂過顧沉的耳廓，吐出的字句卻像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 “卡里有五十萬，密碼是你生日……還有，顧星……他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