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濁的江水包裹著我，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骨髓，瘋狂地掠奪著所剩無幾的體溫。
左肩的劇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種沉重的、不斷下墜的虛無感。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中浮沉，像一塊即將沉入深淵的朽木。
警笛的嘶鳴和嘈雜的人聲仿佛隔著厚重的水幕，遙遠而不真切。紅藍交替的警燈光芒在水面上方扭曲晃動，如同隔世的幻影。
“快！水里有人！”
“擔架！急救包！”
“小心！可能有槍手！”
混亂的呼喊聲逐漸清晰。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渾濁的水面，鎖定在我身上。
緊接著，有力的手臂抓住了我的胳膊和衣領(lǐng)，將我從冰冷的泥沼中猛地拖拽出來。
空氣重新涌入肺部，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火燒般的刺痛。
冰冷刺骨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濕透的身體，讓我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陳硯！陳硯！能聽見嗎？”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周強！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擔憂和緊張，大手用力拍打著我的臉頰。
我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晃動的人影和刺眼的警燈。
寒冷和疼痛幾乎剝奪了我說話的能力。但我死死記得一件事！我的手！我的手還緊緊攥著！
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那只一直高舉著、緊握著塑封紙條的手，顫抖著伸向周強。
沾滿污泥的手指幾乎凍僵，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xiàn)青白色。
“周…周隊……”喉嚨里擠出破碎的氣音，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腥味，“紙…紙條……金…金沙……B-17……陳…陳明……”
周強瞬間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掰開我僵硬的手指，取走了那張被泥水浸透、卻因塑封而保存完好的紙條。
他迅速掃了一眼紙條上潦草的字跡，臉色驟變，眼神銳利如刀！
“L.D.是叛徒！東西在金沙！B-17！快走！別信任何人！——C.M.”
“金沙會所！B-17！”周強猛地抬頭，對著旁邊待命的刑警隊長厲聲吼道，
“老劉！立刻調(diào)集人手！包圍金沙會所！封鎖所有出口！B-17！重點搜查編號B-17的保險柜或儲物間！快！這是關(guān)鍵證據(jù)藏匿點！可能還有涉案人員！”
“明白！”刑警隊長老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拿起對講機下達命令，聲音斬釘截鐵。尖銳的警笛聲再次劃破夜空，更多的警車呼嘯著駛離泵站現(xiàn)場。
“陳硯！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到！”周強脫下自己的外套，緊緊裹在我身上，試圖給我一點微薄的暖意。
他看著我慘白如紙、布滿泥污和擦傷的臉，眼神復雜，“媽的！你小子……命真硬！”
我虛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左肩的劇痛，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
冰冷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著。
“殺…殺手……穿深色……戴帽子口罩……往…往泵機那邊……跑了……”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指向殺手消失的通道深處。
“放心！他跑不了！全城搜捕！”周強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殺意。
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醫(yī)護人員迅速將我抬上擔架，溫暖的氧氣面罩覆蓋了口鼻，冰涼的液體通過針頭注入血管。
意識在藥物的作用下，終于抵抗不住巨大的疲憊和傷痛，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
再次恢復意識時，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潔凈的味道。眼前是醫(yī)院病房柔和的白光。
左肩和手臂被厚厚的石膏和繃帶固定著，傳來陣陣鈍痛。身體依舊虛弱，但那股刺骨的寒冷已經(jīng)褪去，意識也清晰了許多。
“醒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床邊響。
我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周強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眼窩深陷，胡子拉碴，顯然一夜未眠。他手里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亮著。
“周…周隊……”我的聲音沙啞干澀。
“感覺怎么樣？”周強倒了杯溫水，插上吸管遞到我嘴邊。
我喝了幾口，感覺喉嚨舒服了些?！敖鹕场瑽-17……找到了嗎？”這是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
周強放下水杯，臉色凝重地點點頭，將平板電腦轉(zhuǎn)向我。屏幕上顯示著幾張照片，拍攝于一個光線昏暗、裝修卻異常奢華、帶著濃郁復古風情的房間內(nèi)。
照片的中心，是一個嵌入墻壁的巨大、厚重的金屬保險柜。柜門已經(jīng)被強行切割打開，露出了內(nèi)部結(jié)構(gòu)。
保險柜內(nèi)部空間很大，但里面的東西卻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金條，不是鈔票！
柜子里整齊地擺放著十幾件大小不一的青銅器！鼎、簋、觥、尊……造型古樸厚重，紋飾繁復猙獰！
雖然隔著屏幕，但那特有的、深沉內(nèi)斂的金屬光澤，以及歷經(jīng)千年歲月沉淀的厚重感，撲面而來！
許多器物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綠銹，但露出的部分，尤其是那些猙獰的獸面紋和云雷紋，無不昭示著它們古老而尊貴的身份——西周青銅重器！
正是二十年前從九江博物館237號庫房神秘失蹤的那批國寶！
它們沒有消失！它們一直被藏匿在金沙會所這個銷金窟的最深處！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死死盯著屏幕。照片放大，可以看到其中幾件較大的青銅器上，有明顯的、粗糙的焊接痕跡！
斷口被強行拼接，破壞了器物的完整性和美感！
這印證了我之前的發(fā)現(xiàn)——那幾片帶著焊接點和金砂的碎片，正是來自這些被非法切割、準備分批走私的國寶！
金砂，就是切割后用來標記歸屬或便于后期拼接的記號！
“就是它們……”我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悲憤，“二十年前……被李德全他們……切割……”
周強沉重地點點頭，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調(diào)出另一組照片。這次拍攝的是保險柜內(nèi)部的一個角落，一個單獨隔開的小格子。
格子里沒有青銅器，只放著幾樣東西：
一個深藍色的、沾著暗褐色污跡的硬殼筆記本——和李德全那個一模一樣！但封面似乎更舊些。
一枚小巧的、黃銅質(zhì)地的鑰匙——樣式普通，但頂端刻著的字母清晰可見：C.M.
幾張折疊起來的、泛黃的紙張，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這是……？”我看向周強。
“陳明的筆記本，和他的鑰匙?！敝軓姷穆曇舻统炼鴫阂?，“還有……一份李德全親筆寫的認罪書和……一份名單?！?/p>
“認罪書？名單？”我的心猛地一沉。
周強點開一張高清翻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張質(zhì)地精良的便簽紙，上面是用黑色鋼筆書寫的、屬于李德全那熟悉的、卻顯得極其潦草和顫抖的字跡：
“我，李德全，對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二十年前，受‘九爺’脅迫利誘，利用職務之便，將西周窖藏青銅器秘密轉(zhuǎn)移至237庫房，并于當夜配合外部人員實施盜竊、切割。
事后，為掩蓋罪行，設計陷害保安吳建國（老吳），致其死亡。所得贓款，大部分上交‘九爺’，小部分自留。
多年來，良心日夜遭受譴責，噩夢纏身。今大限將至，留下此證，并附部分經(jīng)手人員名單及‘九爺’部分外圍聯(lián)絡點信息（代號‘金沙’），望能贖罪萬一。鑰匙在237，開啟此柜。——罪人李德全絕筆”
認罪書！李德全終于承認了！他是主謀之一！是他害死了保安老吳！
是他背叛了博物館，背叛了歷史！而脅迫他的幕后黑手，就是那個神秘的“九爺”！金沙會所，果然是他們的據(jù)點！
名單！那幾張泛黃的紙上，果然記錄著幾個模糊的人名和代號，以及幾個已經(jīng)被警方查實的、用于洗錢和聯(lián)絡的皮包公司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
其中一個名字被重點圈出：趙明遠！旁邊標注：“負責部分贓物鑒定及銷贓渠道聯(lián)絡，知情，分贓?！?/p>
趙明遠！他果然也參與了！雖然可能不是核心，但他知情，他分贓！
難怪他看到那張紙條會如此恐懼，以至于被瞬間滅口！紙條上，很可能就是指向這個B-17保險柜的關(guān)鍵信息！
“還有這個?！敝軓娪终{(diào)出一段視頻截圖，畫面有些模糊，顯然是金沙會所內(nèi)部監(jiān)控的片段。
畫面顯示在警方突襲前大約十分鐘，一個穿著深色唐裝、戴著金絲眼鏡、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氣質(zhì)儒雅的老者，在一個身材高大保鏢的陪同下，腳步匆匆地穿過會所一條隱蔽的后廊。
老者面色陰沉，眼神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和此刻的焦躁。
“這個人……”周強指著畫面中的老者，“金沙會所的實際控制人，表面身份是著名收藏家和慈善家，叫魏金銘。道上人稱‘魏九爺’。”
九爺！魏金銘！
照片上那儒雅的面容，此刻在我眼中卻如同惡鬼！二十年來，他就是躲在這張偽善的面具背后，操控著盜竊、切割、走私國寶的骯臟鏈條！李德全、趙明遠，甚至可能包括陳明，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
“抓到了嗎？”我急切地問。
周強搖了搖頭，眼神冰冷：“我們沖進去的時候，B-17的門鎖被從內(nèi)部某種裝置破壞了，煙霧彌漫。等我們清除障礙進去，保險柜已經(jīng)被打開，但魏金銘……跑了。
他那個保鏢留下來斷后，被當場擊斃。現(xiàn)在全城都在通緝他，他跑不遠！”
跑了？這個罪魁禍首，竟然在最后關(guān)頭跑了？一股巨大的不甘涌上心頭。
“那……陳明呢？”我想起那張染血的工作證和最后的信息，“他還活著嗎？”
周強的臉色更加凝重，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我們在B-17密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藏的、極其狹小的隔間。里面……只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和大量的藥物包裝。
從灰塵和使用痕跡看，近期還有人被囚禁在那里?，F(xiàn)場……提取到了不屬于李德全、趙明遠或魏金銘的DNA和指紋，正在和陳明的檔案信息比對?！?/p>
被囚禁？！陳明很可能一直被魏金銘囚禁在金沙會所？！作為人質(zhì)？還是……為了控制他掌握的秘密？
“配電箱里的工作證……還有那張紙條……”我喃喃道，心中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陳明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留下指向B-17的關(guān)鍵信息，他一定在等待救援！他一定還活著！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一個年輕刑警快步走進來，神色嚴峻地將一份報告遞給周強：“周隊，237號庫房現(xiàn)場痕檢的初步報告出來了。
在……在李館長尸體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枚不屬于死者、也不屬于陳硯同志的清晰腳印。鞋碼43，鞋底花紋特殊，經(jīng)比對……和我們在泵站通道里提取到的殺手腳印，以及金沙會所后廊魏金銘保鏢的鞋印……完全吻合！”
保鏢！那個被擊斃的保鏢，就是在地下管道里追殺我的人！也是殺死李德全的兇手！
他脖頸上那個詭異的圓形印記，很可能就是某種特制的刑具或“家法”留下的標記！魏金銘派他清理門戶，同時奪回可能暴露秘密的鑰匙和證據(jù)！
一切似乎都串聯(lián)起來了。二十年的懸案，如同一個被層層剝開的、腐爛流膿的洋蔥。
李德全、趙明遠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國寶重見天日，主謀魏金銘在逃，而關(guān)鍵證人陳明……生死未卜。
陽光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
新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但對于九江博物館，對于這座城市，一場跨越二十年的血色追捕，才剛剛拉開序幕。
染血的鑰匙打開了塵封的罪惡，但通往最終審判的道路，依然布滿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