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名巷口秦嶼在燈下展開那張黃紙時，圖書館的中央空調(diào)突然停了。冷氣嘶嘶退去，空氣像被抽走一層玻璃。黃紙只有巴掌大，紙質(zhì)卻厚得奇怪，像是數(shù)層楮皮被反復(fù)錘打又黏合。最詭異的是——它空白得過分，連一條纖維暗紋都沒有，燈光打上去，竟像一塊吸光的布，連影子都被吞掉。秦嶼指尖一涼，黃紙邊緣滲出極淡的墨香，混著焦糊味，像古籍被燒毀前最后一縷嘆息?！扒貛Z，鎖門了?！北０苍谶h(yuǎn)處喊。秦嶼應(yīng)了一聲，想把紙夾回書里，卻發(fā)現(xiàn)它黏在指腹上。他用力一扯，紙面發(fā)出布匹撕裂的悶響。下一秒，燈光炸成細(xì)碎的火花，圖書館的燈管像被無形之手掐碎，黑暗轟然墜下。再睜眼，他站在一條窄巷里。巷口懸著一盞紙燈籠，白得發(fā)灰，燈罩上寫著兩個字：漏月。字形古怪，像被人用指甲刮出來。風(fēng)一吹，燈籠旋轉(zhuǎn)，字跡就跟著流動，竟像水銀在紙面游走。巷外是深夜，卻聽不見蟲鳴車聲，只有極遠(yuǎn)的更鼓，一聲比一聲沉，像敲在骨頭里。秦嶼低頭，黃紙仍貼在他指上，卻縮小成指甲蓋大的一塊，顏色由黃轉(zhuǎn)黑。他下意識捻了捻，紙屑簌簌落進黑暗，竟發(fā)出火星般的亮屑。亮屑落地，巷子的青石板便顯出一行淺淺腳印，筆直指向深處。腳印極窄，像孩子赤足踩過濕泥，卻帶著灼痕。“新人？”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秦嶼回頭，看見少年蹲在墻根，懷里抱著一把剪竹篾的小刀。少年約莫十四五歲，頭發(fā)亂得像鳥窩，臉上卻干凈得過分，連灰塵都掛不住。他穿一件過大的短褂，袖口磨得發(fā)亮，露出兩截細(xì)腕，腕骨突兀。少年沖秦嶼咧嘴笑，缺了顆虎牙，聲音卻帶著與年紀(jì)不符的沙啞：“別愣著，燈籠要熄了?！痹捯粑绰?，燈籠里的火苗猛地一顫，由橙轉(zhuǎn)青。秦嶼這才注意到，火芯竟不是棉線，而是一截卷曲的紙，紙上隱約浮著墨跡，像被燒到一半的信。少年跳起來，一把拽住秦嶼手腕：“跟我跑！”秦嶼來不及問，被拖著沖進巷子。兩側(cè)是低矮的磚房，木門緊閉，窗紙后偶爾掠過一道影子，卻聽不見呼吸。地面越來越濕，鞋底踩出吱吱水聲，水卻是溫的，帶著鐵銹味。少年跑得極快，像熟悉每一道裂縫，秦嶼被拽得踉蹌，余光瞥見墻上掠過一道黑影——高大，無頭，脖頸處斷口平整，像被刀切過的藕?！皠e看！”少年低喝。他聲音里第一次透出恐懼，“那是‘剪舌’，專追回頭的人?！鼻貛Z猛地轉(zhuǎn)回臉，心臟撞得肋骨發(fā)疼。前方出現(xiàn)岔路，少年卻毫不猶豫沖向左邊。燈籠光在岔口投下兩道影子，一道屬于少年，另一道卻瘦長得詭異，肩膀處多出一條細(xì)線，像被縫上去的第三條手臂。秦嶼腳步一滯，少年已松開他，撲向一盞掛在檐下的破燈。那燈只剩竹架，少年卻用指尖從燈罩里捻出一縷灰白的火，飛快塞進自己袖口。火一入袖，他臉色瞬間慘白，像被抽走半腔血。“借火續(xù)命。”少年喘著氣解釋，“每輪開始，燈籠只能撐一炷香?；饻缌?，它們就來?！薄八鼈儯俊鼻貛Z問。少年沒答，只抬下巴示意前方。巷子盡頭，一座石坊突兀地立著，坊額空白無字，石面卻布滿細(xì)長裂縫，像被無數(shù)指甲抓過。坊下站著個佝僂老嫗，黑衣黑褲，手里握著一把裁縫剪，剪刃在月光下泛藍(lán)。老嫗抬頭，臉被皺紋切成碎片，嘴角卻掛著笑，露出兩排過于整齊的牙?！芭?！”少年再次抓住秦嶼。剪刀開合的聲音在身后炸響，像兩片鐵磨著骨頭。秦嶼聽見自己心跳混著剪聲，節(jié)奏越來越急，仿佛下一秒心臟就會被剪斷。少年卻猛地剎住腳，秦嶼差點撞上他后背?！皼]路了?！鄙倌曷曇舭l(fā)干。前方是巷底，一堵高墻封死去路。墻皮剝落處露出斑駁墨跡，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個名字都被朱筆劃掉，墨汁順著墻縫蜿蜒，像干涸的血。秦嶼指尖一熱，黃紙殘屑突然從指縫鉆出，在空中扭成一條細(xì)線，直直指向墻根。墻根處，一塊青磚松動，縫里透出微光。少年眼睛一亮：“鑰匙！”他撲過去摳磚，指甲瞬間翻裂。秦嶼卻回頭——老嫗已逼近十步，剪刀每合一次，墻上一道名字就滲出黑水。老嫗的嘴越笑越開，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第二排更細(xì)的牙。磚被摳出，底下壓著一盞更小的小燈，燈罩是半片黃紙，正是秦嶼在圖書館撕下的那塊。少年一把塞給他：“點火！”秦嶼愣?。骸霸趺袋c？”少年用刀劃破自己掌心，血滴在燈芯上?；鹈纭班邸钡馗Z起，卻是黑的。黑火一照，巷子驟然扭曲，墻皮大塊剝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牌位，每個牌位都寫著“無名氏”。老嫗的剪刀已近在咫尺，秦嶼甚至聞到剪刃上的腥甜。少年猛地把黑火按進秦嶼胸口，火竟透體而入，心臟處傳來灼燒劇痛?！跋乱惠喴姟！鄙倌陮λ?，虎牙缺口里溢出黑血，“別忘了我叫阿九——”剪刀落下。黑暗第二次炸開。秦嶼聽見自己頸骨斷裂的脆響，像枯枝被雪壓折。意識消散前，他看見黃紙殘屑在空中聚成兩個字：秦嶼。字跡鮮紅，像剛從傷口里擠出來。鼓聲停了。燈，徹底滅了。第二章
剪舌秦嶼在更鼓的余音里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仍站在那條巷子口，燈籠依舊慘白，燈罩上“漏月”二字像兩滴干掉的淚。頸骨的劇痛還留在神經(jīng)末梢，他下意識去摸，皮膚完好，連心跳都沉穩(wěn)，只是指間多了一圈焦黑的紙痕，像被火舌舔過的戒指。“第二輪?！币粋€熟悉的聲音在腳邊響起。少年阿九蹲在墻根，用竹篾刀刮著一塊麥芽糖。糖色焦黃，在刀尖上拉出細(xì)長的絲，他頭也不抬：“你死得快，省時間?！鼻貛Z喉嚨發(fā)緊：“你記得？”“一點點?！卑⒕虐烟墙z繞在刀背上，做成一只扭曲的鶴，“每輪開始，我的記憶像被蟲蛀的線裝書，前幾頁總掉。但我知道，”他抬眼，瞳仁深得像井，“你是唯一能帶火的人。”遠(yuǎn)處更鼓又敲，第三聲。阿九臉色一變，糖鶴掉進塵土里，碎成渣。“一炷香。”他攥住秦嶼手腕，“這次別回頭?！毕镒颖壬弦惠喐瑑蓚?cè)墻皮鼓脹，像被水泡透的棺材板。秦嶼注意到，每扇門上都多了一道朱符，符腳滴著未干的朱砂，紅得發(fā)黑。風(fēng)一吹，符紙掀起一角，露出后面被涂掉的門神，秦叔寶和尉遲恭的臉被剜去，只剩兩個血洞?！八鼈冮_始標(biāo)記了?！卑⒕诺吐曊f，“上一輪你死在這里，”他踢了踢一塊松動的青磚，“血滲進去，成了路標(biāo)。”磚縫里果然有暗紅色脈絡(luò)，像細(xì)小的血管。秦嶼想起心臟里那團黑火，胸口隱隱發(fā)燙。他伸手去碰磚縫，指尖剛觸及，一股尖銳的寒意順著經(jīng)絡(luò)竄上臂彎，耳邊驟然響起剪刀合攏的“咔噠”。阿九猛地拽他后退：“別碰！那是‘剪舌’的記號，碰了它就知道你來了。”話音未落，巷尾傳來鐵器刮擦石板的聲響。老嫗的身影在燈籠光里拉長，剪刀拖在身后，刃口與地面迸出火星。她走得很慢，卻每一步都縮短十尺，像被無形的手拉近膠片。秦嶼心臟狂跳：“跑？”“不?！卑⒕虐阎耋度M他手里，“這次我們迎上去?！鄙倌陱膽牙锾统鲆粔K糖餅，掰成兩半。一半塞進自己嘴里，一半按在秦嶼掌心。糖餅滾燙，竟像剛從火里掏出，秦嶼幾乎握不住。阿九的嘴唇被糖粘住，聲音含糊：“糖里摻了燈灰，含住，火就燒不到舌頭。”秦嶼把糖含在舌下，甜味混著焦苦，像吞了一口燒盡的信。老嫗已逼近十步，剪刀開合間，空氣里浮現(xiàn)細(xì)小裂縫，裂縫里滲出黑色絮狀物——是被剪斷的“名字”。阿九突然拽著他沖向老嫗，少年身形靈活，像只炸毛的貓，在剪刀刃縫里穿梭。秦嶼被迫跟隨，竹篾刀在掌心滑膩得像條魚?！按趟白?！”阿九喊。秦嶼這才看清，老嫗?zāi)_下沒有影子，只有一片凹陷的黑暗，像被剪刀挖走的地面。他咬緊糖塊，刀尖對準(zhǔn)那片黑暗狠狠扎下。刀尖觸地的瞬間，老嫗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剪刀“當(dāng)啷”掉地，刃口反卷。黑暗里噴出大量黑水，濺到秦嶼手背，竟像熱油般灼痛。糖塊在舌尖化開，苦味沖鼻，他眼前一花，看見黑水里浮起無數(shù)細(xì)小的字——都是“無名氏”。老嫗的哭聲戛然而止。她彎腰去撿剪刀，手指碰到刃口，指尖齊根而斷，卻不見血，只掉出半截麥芽糖做的指節(jié)。阿九趁機拽著秦嶼沖向巷尾石坊，坊額依舊空白，但裂縫里滲出暗金色光點，像未熄的火星。“快！”阿九把秦嶼推向石坊，“把名字寫上去！”秦嶼愣住：“寫什么？”“隨便?！鄙倌甏孟衿骑L(fēng)箱，“但必須是真名，否則……”老嫗的剪刀已重新舉起，這次刃口對準(zhǔn)秦嶼后頸。秦嶼心一橫，用竹篾刀劃破指尖，血珠滾落，在石坊空白處寫下“秦嶼”二字。阿九在旁突然抓住他手腕，低頭“借火”，牙齒輕磕傷口，含走一滴血。血字剛成，石坊轟然震動，裂縫里噴出金紅火焰，卻不是黑火，而是帶著麥芽糖香氣的暖光。老嫗在光里發(fā)出凄厲尖叫，身形像被烈日暴曬的蠟，迅速融化成一灘糖汁?；鹧骓樦宦?，點燃墻上的朱符。符紙燒盡后，門神的臉重新浮現(xiàn)，卻變成了阿九和秦嶼的輪廓。少年咧嘴笑，虎牙缺口里映著火光：“成了?！比欢那≡诖藭r敲響第七聲。火焰驟然收縮，巷子在熱浪中扭曲，像被揉皺的紙。秦嶼聽見自己心跳和鼓點同步，越來越快，最后“砰”一聲——糖塊在舌尖炸開，苦得發(fā)澀。燈籠滅了。黑暗里，有人輕聲說：“第三輪，糖要加更多灰。”第三輪
熬骨秦嶼再睜眼時，巷口那盞白燈籠已經(jīng)變成了暗紅色，燈罩像被血浸透又風(fēng)干，脆得一碰就會碎。更鼓只敲了三下，聲音卻悶在瓦縫里，仿佛整條巷子被塞進了一只大甕。阿九蹲在離他三步遠(yuǎn)的地方，正把麥芽糖倒進一只缺口的鐵勺里。糖色比上一輪更黑，翻著泡沫，像一鍋熬焦的松脂。少年右手的食指少了半截，斷面光滑，滴不出血，只滲出幾顆琥珀色的糖珠。他抬頭，眼神比前兩輪都亮：“你遲到了三十息，”他說，“巷子把‘剪舌’換成了‘熬骨’。”秦嶼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巷尾的老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臨時支起的糖畫攤。攤前站著個戴圓帽的中年人，帽檐壓得極低，看不清臉。他右手執(zhí)銅勺，左手扶著一塊青石板，板上不是糖畫，而是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小骨頭——指骨、趾骨、耳骨，像等人挑選的麻將子。糖鍋沸騰，“咕嘟”一聲，冒出一個氣泡，氣泡里浮出一張極小的臉，正是上一輪被融掉的老嫗。她張嘴，無聲尖叫，氣泡破裂，糖汁濺到石板，骨頭便自己動起來，拼成一行字：——“無名者，以骨償名”。阿九把鐵勺遞到秦嶼面前，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這一輪的燈灰，得用人骨磨。”秦嶼沒接，反而退了一步。他注意到少年的虎牙還在，但齒尖變成了半透明的糖，燈光一照，能看到里面封著一滴血——他自己的血。第二輪寫名字時，阿九咬了他的手指，原來從那時就開始布局?！澳阋梦覔Q灰？”秦嶼問。阿九歪頭，笑容像裂開的糖殼：“只是借一點，你死過一次，骨頭里有火?！痹捯粑绰?，糖畫攤后的中年人忽然抬頭。他的臉是一張平面的糖皮，五官用烙鐵燙出淺淺的痕，沒有瞳孔，只嵌著兩粒燒黑的芝麻。銅勺一挑，一塊小指骨飛起來，直直射向秦嶼眉心。骨節(jié)在空中發(fā)出尖嘯，像一枚被拉長的哨子。秦嶼側(cè)身，指骨擦過耳畔，釘進身后木門，整扇門瞬間糖化，木紋變成焦糖色，門環(huán)淌下一串琥珀。阿九趁機撲上來，鐵勺里的黑糖潑向秦嶼胸口，那里藏著第二輪被塞進去的黑火。糖與火相遇，“轟”地炸出一團腥甜的煙霧。秦嶼被沖得倒退三步，聽見自己肋骨發(fā)出輕微的“咔啦”，像干樹枝被踩斷。煙霧里，阿九的聲音飄忽：“第三輪規(guī)則：糖不滅火，火不熔骨。想要燈芯，你得自己熬?！鼻貛Z低頭，胸口衣服被炸開一個焦黑的圓洞，皮膚卻覆了一層亮晶晶的糖殼，像被鍍了一層脆玻璃。每一次心跳，糖殼就迸出一道細(xì)紋，疼得鉆心。他咬牙，用竹篾刀劃破掌心，讓血順指縫滴落。血珠落在地上，竟像水銀般滾動，自動避開那些骨頭，最后停在糖畫攤前，凝成一枚小小的、鮮紅的月牙。中年人（或者說“糖畫匠”）的糖臉抽動了一下。銅勺猛砸石板，所有骨頭同時立起，拼成一扇骨門，門后是更深的黑暗，隱約傳來更鼓的回聲，卻像隔著一層水面，沉悶而粘稠。阿九盯著那枚血月牙，舔了舔糖虎牙：“你的血比我想的烈，能熬三盞燈?！鼻貛Z趁他說話的空隙，一把抓住少年殘缺的右手，指腹狠狠擦過他食指的糖斷面。斷口滲出糖漿，滾燙，帶著麥芽的焦苦。秦嶼把糖漿抹在竹篾刀上，刀身立刻泛起暗紅紋路，像被火烤過的烙鐵。他反手一刀，砍向糖畫匠的勺柄，“?！币宦暣囗?，銅勺齊柄而斷，糖汁潑灑，落地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糖針。每一根針上都倒映著秦嶼的臉，而每一張臉都沒有眼睛。糖畫匠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嘶叫，整張?zhí)悄樔诨聛?，露出里面森白的顱骨，顱骨上刻著一行小字：“秦嶼，萬歷二十九年，卒于烏衣后巷，火烙穿胸。”秦嶼心頭一凜：那是上一輪他寫名字時，石坊裂縫里冒出的火焰形狀。原來連死法都已被提前寫好。阿九卻突然笑起來，聲音清脆得像糖塊碎裂：“看見了嗎？下一輪你會被烙穿。但第三輪還沒結(jié)束……”他一把抓住秦嶼染血的手，按向那扇骨門。血一觸骨，門縫滲出金色光點，像被點燃的紙灰。門后傳來低沉的鼓聲，與巷口的更鼓重疊，最后合成同一個心跳?！暗谌喭P(guān)條件，”阿九眨眨眼，“用你的血，給這門寫個新名字，寫誰，誰就得替你去死?！惫穆曮E停，巷子里只剩糖汁沸騰的咕嚕。秦嶼盯著骨門，掌心血珠顫顫巍巍，像隨時會墜落。阿九的虎牙在燈下閃了閃，輕聲補了一句：“寫我，還是寫你自己？”第四輪
烙骨坊更鼓只敲了一聲，便像被掐住脖子，半截悶在瓦縫里。秦嶼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巷口，而是立在石坊正下方——坊額空白處已被烙出兩個焦黑的字：“秦嶼”。血字尚在冒煙，邊緣滴落赤紅的鐵漿，一落地就凝成小小的銅鈴，叮鈴，叮鈴，滾回坊柱腳下，堆成一座微型的“骨鈴?！?。阿九不在身邊?？諝饫飬s飄浮著麥芽糖被烤糊的苦味?！氨据喭P(guān)：在骨鈴全部響完之前，用烙鐵把自己的名字改寫成他人之名。改寫失敗，鈴響百下，骨門開，烙火穿胸?！甭曇粝駨姆恢鶅?nèi)部傳出，帶著鐵器燒紅的嘶嘶。隨即，石坊后方緩緩?fù)瞥鲆惠v木架小車，車上架著一塊燒得暗紅的鐵板，板面正中央，恰好缺一個名字形狀的凹槽，尺寸與“秦嶼”二字嚴(yán)絲合縫。旁邊懸著一把長柄烙鐵，鐵頭雕成反向的“無名”二字，只要按下去，就能把坊額上的現(xiàn)名燙平。但凹槽里已經(jīng)填滿滾燙的鐵漿，必須先把鐵漿舀出，才能重新刻字。鐵漿表面浮著一層薄薄的糖皮，糖皮上凝著幾十根細(xì)骨——全是小指第一節(jié)，每一根都在輕輕顫動，像等指揮的琴鍵。倒計時，骨鈴開始自鳴：“?！钡谝宦?。坊柱陰影里，一只焦黑的小手伸出來，把第二只骨鈴擺到鈴冢頂端?！岸！钡诙暋Ｐ∈值闹魅寺冻霭虢厣碜印前⒕?，只是他的皮膚像被火烤過的糖紙，半透明，能看見里面流動的赤色鐵漿。他抬頭，虎牙已經(jīng)融化成兩滴糖淚，掛在嘴角?！翱鞂憚e人的名字。”阿九的聲音從糖淚里滲出，“寫我，寫誰都行……再晚就來不及了?！钡谌曗忢憽ｈF漿表面突然鼓起一個泡，泡里浮出一張人臉，是糖畫匠的顱骨，但五官被燒得塌陷，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窩。眼窩里映出秦嶼的倒影，倒影的胸口開了一個赤紅的洞，洞里正滴落鐵漿。唯一的“他人”秦嶼握緊烙鐵柄，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阿九的“真名”。第二輪、第三輪，少年都自稱“阿九”，可那更像乞丐的諢號。沒有姓名，就無法把死亡轉(zhuǎn)嫁。第四聲鈴響。鈴冢已疊到七層高，最頂端那只鈴開始發(fā)紅，像被炭火煨透的銅。阿九的糖皮身體開始淌淚，淚珠滾過胸口，露出里面一截焦黑的骨頭，正是他缺失的食指。骨面上隱約刻著字，卻被鐵漿糊住，辨不清筆畫。秦嶼忽然想起第三輪尾聲，阿九把他按在骨門上說的那句話：“用你的血，給這門寫個新名字——寫誰，誰就得替你去死。”那時骨門沒開，但規(guī)則已經(jīng)泄露：“名字”必須寫在“骨”上，而不是石面或黃紙。第五聲鈴響。鐵漿表面的糖皮徹底熔化，骨指一根接一根立起，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自動拼成兩個字：“阿九”。那是少年唯一的、也是虛假的“名”。骨鈴仿佛得到信號，驟然加速：叮叮叮?！B成一片，鈴冢最頂端那只“主鈴”已經(jīng)紅得透明，隨時會炸。秦嶼深吸一口氣，把烙鐵伸進鐵漿，舀起一小勺赤紅。鐵漿與烙鐵接觸，發(fā)出“滋啦”一聲，糖味與焦糊味一起炸開。他另一只手抓住阿九的右臂——糖皮燙手，他卻沒松?！敖枘愕墓穷^一用?！卑⒕潘坪醪碌剿鍪裁?，瞳孔里閃過一絲極亮的火光，卻沒有退縮。秦嶼用烙鐵尖端抵住阿九裸露的焦骨，食指第二節(jié)，狠狠按下。鐵漿與骨面相遇，發(fā)出細(xì)小爆裂聲，焦骨上的鐵漿被燙出新的凹槽。秦嶼迅速以烙鐵為筆，在骨面上刻下一個字：——“山九”。他把阿九的“九”與自己的“與”互換，再在旁添“山”，組合成一個新的、從未存在過的字：“山九”。這不是任何人的真名，卻同時包含了兩人。規(guī)則判定：姓名沖突 → 死亡分?jǐn)偂５诹曗忢戧┤欢?。鈴冢最頂端的紅鈴“噗”地熄成灰，鐵漿倒流回小車，坊額上的“秦嶼”二字開始剝落，像被風(fēng)干的漆皮。取而代之的，是石面上慢慢浮現(xiàn)的新字：“山九”。字成的一刻，阿九的糖皮身體從指尖開始碎裂，裂縫里迸出赤金火星。他卻沖秦嶼笑，虎牙重新長出，只是這次不再是糖，而是一截真正的、帶血的牙。“第四輪結(jié)束?！彼p聲說，“下一輪，輪到我寫你的名字了?！鞭Z……石坊向后倒塌，露出背后第五輪的入口：一條向下延伸的臺階，階梯由半融的糖與半凝的鐵漿交錯鋪成，每踏一步，都會發(fā)出骨肉分離的“咯吱”。更鼓在臺階盡頭重新響起，只有半聲，像被誰生生掐斷。秦嶼握緊烙鐵，掌心被燙出的“山九”字形疤正汩汩流血。血滴在臺階上，糖與鐵同時發(fā)出低低的嘶鳴，仿佛在爭奪下一個犧牲者的名字。第五輪
糖骨階·無名火更鼓只剩半聲，卻像鈍釘敲進耳膜，回音順著頸骨一路墜到心臟。秦嶼提著烙鐵，踏下第一級糖骨階，“吱”，腳底黏出一縷拔絲的糖線，帶著鐵漿的余溫，像剛剝開的傷口。阿九的殘影在前方二十步外，只剩一道背影：少年右肩的糖殼已完全碎落，露出焦黑的鎖骨，鎖骨上那枚新刻的“山九”字正閃著血光。每下一階，血光便亮一分，仿佛替他倒計時。這一輪的規(guī)則沒有聲音宣布，而是直接烙在秦嶼的左臂內(nèi)側(cè)，皮膚毫無痛覺地鼓起一行凸字：“糖骨階共九十九級。踏完之前，若‘山九’字血光熄滅，則二人同被火烙；若血光溢出，則秦嶼獨活。”血光來自阿九，也來自秦嶼掌心的“山九”疤，兩條命被強行縫在一個字里，像兩端都點燃的引線。第五級，腳下糖階突然軟化，秦嶼小腿陷進半尺，滾燙的麥芽糖立刻爬上皮膚，發(fā)出細(xì)小爆響。他揮烙鐵去燙，糖衣遇鐵反而凝固，形成一層脆殼，把他固定在原地。阿九回頭，聲音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別掙扎，糖要的是骨頭，不是肉?！钡谑寮?，阿九的鎖骨開始滲糖，不是液體，而是一根根晶亮的糖絲，順著骨頭爬向秦嶼，像透明的血管。糖絲所過之處，皮膚鼓起細(xì)小的字——全是“秦嶼”，密密麻麻，像被萬針刺繡。秦嶼感到那些字在皮下跳動，每一次心跳，就把“秦嶼”往更深的皮層里按一分。如果名字被糖徹底吃掉，“山九”字將只剩“九”，死亡將再次獨屬阿九。第三十級，阿九突然跪倒，鎖骨處的“山丸”字血光猛地一縮，幾乎熄滅。秦嶼掌心的疤卻熾亮到透明，仿佛下一刻就會炸開。與此同時，階梯兩側(cè)的黑暗中亮起一盞盞小燈，全是上一輪骨鈴的殘骸，鈴殼里盛著一點幽藍(lán)火，火芯是一截截焦黑的指骨。火光照出階梯盡頭，一張低矮的案臺，臺上擺著第三件道具：一冊攤開的空白黃冊，封面寫著《洪武二十九年烏衣后巷無名錄》。旁邊，一根細(xì)如發(fā)絲的銀針懸在半空，針尖燃著豆大火苗，火苗無色，像被剝?nèi)囟鹊墓?。?guī)則補完：“以火為墨，以骨為筆，改寫黃冊第一頁。寫誰，誰的名字從‘山九’字脫落，獨活；不寫，血光滅，二人同焚。”第五十級，糖絲已爬滿秦嶼整條左臂，皮膚下的“秦嶼”二字連成一片，像一張鎖鏈。阿九的鎖骨幾乎透明，血光只剩黃豆大小。少年卻笑，露出真正的虎牙，血淋淋，沒有糖殼?！搬樈o我。”他說。秦嶼用烙鐵尖端挑起銀針，火苗立刻變成赤金色，溫度高得看不見光。阿九握住針尾，毫不猶豫刺向自己鎖骨，“噗”。焦骨被燙出一個小孔，血光順著針孔涌出，凝成一滴極濃稠的、帶著糖味的血珠。血珠滴在黃冊第一頁，頁面立刻浮出字跡：“阿九，萬歷二十二年生，卒于無名火。”字跡一現(xiàn)，血光驟滅。阿九的名字被火墨寫進黃冊，等于被官方“認(rèn)領(lǐng)”，死亡歸屬就此鎖定。第七十級，阿九把銀針拔出來，遞向秦嶼，眼里帶著奇異的平靜：“輪到你了。把我的名字改成你的，你就能活?！鼻貛Z卻沒有接。他低頭看自己的掌心，“山九”字血疤正在崩裂，裂縫里透出糖絲與火線糾纏的光。“我改規(guī)則?！鼻貛Z用烙鐵按向自己左臂，滾燙的鐵頭瞬間烙穿糖絲與皮膚。滋啦……皮下所有“秦嶼”二字被燙成一團焦黑，糖絲斷裂，火線逆卷。他把那團焦糊連皮帶糖撕下來，按在黃冊第二行，寫下：“秦嶼，今人，誤入烏衣后巷，與阿九共名。”火焰“轟”地躥高，黃冊兩頁同時燃起，一頁寫阿九，一頁寫秦嶼?；鹕喟褍蓚€名字燒得通紅，卻始終沒有分開。第九十九級，糖骨階盡頭，案臺、黃冊、銀針一起融化，變成一灘金紅鐵漿。鐵漿里浮起最后一行字：“無名者，方可同活?！毖庀?，糖絲崩散。秦嶼與阿九同時跌坐在地，鎖骨與掌心的“山九”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道并排的空白疤，像被歲月抹去的碑文。更鼓那半聲終于落下，卻變成悠長的呼氣，像誰把憋了百年的嘆息吐盡。階梯盡頭出現(xiàn)一條向上的暗門，門楣上無字。阿九先站起來，糖衣剝落處露出新生皮膚，鎖骨不再透明。他伸手拉秦嶼，聲音第一次帶著少年該有的清亮：“下一輪，我們都沒有名字了。”秦嶼握住那只手，掌心空白，卻不再灼熱。門后吹來一陣風(fēng)，帶著紙灰與麥芽糖混合的味道。那是下一輪副本的預(yù)告：“無名者之卷，已開啟?！钡诹?/p>
無名者之卷風(fēng)從門后吹來，卻不是風(fēng)——是無數(shù)碎紙屑，邊緣焦黑，像被焚過的戶籍殘頁。紙屑貼到皮膚上，立刻化作冰涼字跡，隨即隱去。秦嶼低頭，看見自己手腕內(nèi)側(cè)浮現(xiàn)出短短一行：【本輪規(guī)則：無名者不得書寫任何姓名，違者即被“字獄”吞噬?！孔舟E浮現(xiàn)的同時，阿九腕上也亮起相同文字。兩人對視，鎖骨與掌心曾有的“山九”字疤痕已徹底平滑，仿佛從未存在。門后是一間六角形的書室。沒有窗，六面墻皆由通頂書格構(gòu)成，格上擺滿空白黃冊，冊脊壓著朱線，像一排排緊閉的嘴。室中央懸著一盞極小的燈，燈芯由半根人指骨與半根麥芽糖捻成，火苗蒼白，照不亮三尺之外。地面散落著毛筆、鐵筆、竹筆、骨筆……卻沒有墨。燈焰下方，一張低矮書案上攤著唯一一本寫有內(nèi)容的冊子，封面四字：《無名者卷》。阿九伸手想翻頁，指尖剛碰到紙邊，黃冊突然“合齒”，書頁像兩排牙狠狠咬下，若非縮手得快，指骨已被夾斷。冊子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沙沙聲，隨即吐出一團黑墨，墨里浮起碎字：【勿觸，勿看，勿念?！亢谀涞兀饕坏烙白?，影子直立而起，變成一位無臉書生，頭戴四方平定巾，衣袍由翻動的字片組成，每走一步，就有墨跡剝落。書生抬手，指尖滴出墨汁，落在地面，竟寫出密密麻麻的“秦嶼”與“阿九”，字跡一成形，立刻化作鐵索，向兩人腳踝纏來。“字獄?！卑⒕诺吐暤溃皩懻l的名字，誰就被鎖。”秦嶼彎腰拾起一截竹筆，筆桿冰涼，卻像活物般在他掌心扭動。書生見狀，衣袖里涌出更多墨索，字句瘋長：【無名者，不得執(zhí)筆！】規(guī)則沖突：不得書寫姓名；不得執(zhí)筆；但《無名者卷》顯然需要被書寫才能推進。秦嶼目光掃過書室，注意到六面書格中，有一格黃冊比別處略厚，冊脊無字，卻滲出極淡的血線。他示意阿九掩護，自己貼墻挪步。每走一步，腳下鐵索便追一步，字跡在他身后排成一條烏黑的小徑。靠近書格時，血線突然明亮，像一條極細(xì)的燈芯。秦嶼伸手探去，指尖剛觸冊脊，黃冊自動滑落，書頁在半空翻開——空白，卻在中央凹下一個指印形的血池。血池里浮著一枚銀白色薄片，是上一輪燒剩的黃冊殘頁，殘頁中央，依稀可見半個“山九”字。秦嶼用指尖蘸血，在殘頁上補完“山九”字最后一筆。字成，卻立即化作兩道血線，一道飛回他掌心，一道飛向阿九鎖骨，在兩人皮膚上同時烙出一個極淡、幾乎透明的“
”空白方框，無筆畫，卻占據(jù)了一處名字的位置?？瞻准礋o名。書室驟然安靜，無臉書生的墨索停在半空，隨即像被抽走骨頭的蛇，軟軟癱落，重新變成一灘黑墨。墨中浮起新的句子：【無名者，可執(zhí)筆?！壳貛Z抬手，竹筆不再扭動；阿九伸手，骨筆不再咬人。兩人對視，無需言語，必須在《無名者卷》上留下“誰也不是”的記號，才能繼續(xù)。他們同時落筆。秦嶼寫左頁，阿九寫右頁。筆鋒所到之處，黃冊吐出淡金色火紋，卻無字成形，只在紙面留下兩道并行、逐漸延伸的空白——像被劃開的夜?；鸺y照亮竹筆與骨筆的尖端：竹筆滲出極細(xì)的血絲；骨筆滴下極淡的糖汁。血與糖在空白處相遇，卻不交融，像兩條永不相交的河。寫到第九行，黃冊突然自動合攏，空白處凸起一條火漆般的封條，封條上仍是空白方框。書室六面墻同時發(fā)出翻頁聲，所有空白黃冊無風(fēng)自開，露出千萬條相同的空白方框，像無數(shù)張等待被命名的嘴。無臉書生俯身，拾起那本《無名者卷》，雙手奉上。它依舊沒有五官，卻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書脊對準(zhǔn)六角書室的天頂。天頂裂開一道細(xì)縫，一條由紙灰與糖灰混成的梯子垂落，梯級同樣是空白方框，踩上去軟綿，卻穩(wěn)穩(wěn)托住重量。阿九先踏上第一階，回頭沖秦嶼笑，虎牙已恢復(fù)雪白，卻不再是糖，而是真正的骨?！斑@一輪，我們沒有名字，也就沒有誰替誰死?！鼻貛Z跟上，掌心空白方框微微發(fā)熱，像一枚無形的印章。梯子盡頭，是一扇半掩的朱漆小門。門縫透出第七輪的暗紅，那是下一輪副本的光：《回魂戲班·無名旦》。鼓點隱約，唱腔凄婉，卻無人開口。因為旦角，尚未有名。第七輪
回魂戲班·無名旦秦嶼與阿九并肩跨過朱漆小門，腳下一空，竟直接跌坐在一座老戲臺的臺板上。木板潮黑，縫隙里滲出暗紅的蠟油，像多年未干的血。臺口懸著一塊裂開的匾，漆皮剝落，只余一個“魂”字。戲臺對面是座空蕩的池座，沒有觀眾，卻擺著整整齊齊的百十個牌位，牌位上全貼著空白的紅紙條。鼓板一響，后臺簾子無風(fēng)自掀。一個戴烏紗帽的“班主”踱步而出，臉上覆著半張白瓷面具，另半張卻空空如也，像被人豎著劈開。他拱手，聲音尖細(xì)：“今宵排場《無名旦》。旦角未點，須得二位自擇。”班主遞上一本戲折，封面寫著《無名旦·第七折》，內(nèi)頁卻全是空白。只最后一頁貼著一張殘破的舊照片：戲裝女子，水衣半褪，眉眼被燭火燙去，只剩一張無臉的輪廓。班主道：“旦角無名，戲便無魂。請二位在折子封里寫下旦角真名，寫誰，誰登臺，誰償命?！币?guī)則冰冷：· 戲一旦開鑼，旦角若唱不完最后一曲，便被戲臺“扣魂”；· 旦角若唱完，寫名者生，旦角死；· 若空著不填，二人俱化作臺下新牌位。秦嶼指腹撫過空白照片，紙面竟?jié)B出細(xì)汗，像活人的溫度。阿九側(cè)過身，壓低聲音：“照片里是我娘。”少年第一次說出自己的過去。萬歷二十二年烏衣后巷大火，他娘是戲班旦角，因私藏“禁戲”被活活燒死在臺上，尸骨無存，戲班也被抹去名號。阿九伸手想撕照片，班主面具下半張空臉突然裂出一道笑：“撕不得，撕了旦角更無名，扣魂更快?！鼻貛Z望向臺下百十空牌位，心底雪亮：那些牌位，都是歷年“無名旦”留下的空殼。鑼鼓再起，過門曲《山坡羊》悠悠飄出，卻無人開口。秦嶼忽覺喉嚨被風(fēng)灌滿，竟不由自主唱起旦角第一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聲音卻是女聲，幽怨縹緲。阿九臉色煞白：戲臺已把秦嶼當(dāng)成“旦角”備選！班主一抬手，秦嶼腳下木板滑開，露出下方黑水鏡面，鏡里映出他穿戲裝的模樣，水衣血紅，面貼花鈿，卻同樣沒有五官。阿九急忙奪過戲折，指尖血珠滾落，正要寫下自己名字替死。秦嶼按住他：“寫無名?！鄙倌暾 Ｇ貛Z已抽出竹筆，第六輪帶出的空白筆，在封里畫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