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沉重的防盜門被推開時發(fā)出的摩擦聲,在深夜死寂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祝微幾乎是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挪進家門的。玄關感應燈應聲而亮,慘白的光線瞬間傾瀉下來,將她籠罩其中,也照亮了客廳沙發(fā)上那個沉默的身影。
靳凜就坐在那里。
他沒有開大燈,只有沙發(fā)旁邊一盞落地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堪堪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背輪廓。他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叉,姿態(tài)看起來甚至有些放松。他面前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是暗著的,像一塊沉默的黑色墓碑。整個客廳籠罩在一種奇異的、令人窒息的靜謐里,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走動時發(fā)出的細微“咔噠”聲,規(guī)律地切割著凝固的空氣。
祝微的心臟猛地一縮,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她甚至不敢呼吸,手指死死摳著冰涼的門框,指甲幾乎要嵌進去??諝饫飶浡还蓸O淡的、若有似無的煙草味——他很少在家抽煙。這氣味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腳踝,帶來刺骨的寒意。
“靳凜……”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無法掩飾的恐慌,“我…我回來了?!?/p>
沙發(fā)上的人影沒有動。甚至連一絲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他像一座凝固的雕塑,沉浸在落地燈投下的那片濃重的陰影里,只有交叉的手指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些許并非全然平靜的信息。
時間在令人心慌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祝微站在玄關的冷光里,感覺自己像個等待審判的囚徒,而唯一的法官沉默如山,吝嗇于給予任何提示。
終于,在祝微幾乎要被這沉默壓垮,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的時候,靳凜動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落地燈昏黃的光線終于映亮了他的臉。沒有預想中的暴怒,沒有猙獰的表情。他的臉孔依舊英俊,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只是那雙眼睛……祝微只看了一眼,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漆黑如墨,里面翻涌著祝微從未見過的、濃稠得化不開的暗色。沒有怒火,沒有失望,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結了萬年寒冰的深潭,倒映著她此刻狼狽不堪的身影。那眼神銳利得如同實質的刀鋒,穿透空氣,精準地釘在她身上,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一層層剝開審視。
他看著她,目光從她凌亂的頭發(fā),移到她暈花妝容下慘白的臉,再落到她微微發(fā)抖的身體,最后,停留在她那雙盛滿了恐懼和哀求的眼睛上。
沒有質問,沒有指責。
他只是看著她,用那種洞悉一切、冰冷到極致的眼神,平靜地審視著。那目光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力,像一座無形的冰山轟然壓下,讓祝微呼吸困難,幾乎要癱軟下去。
“靳凜……”她受不了這種凌遲般的沉默,鼓起殘存的勇氣,向前挪了一小步,聲音破碎不堪,“今晚…今晚真的是個意外…他們故意灌我酒…那個游戲…那個問題…我不是…我沒有…” 解釋的話語蒼白無力,在靳凜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靳凜依舊沒有說話。他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只是那眼底深處,那濃稠的墨色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極冷的譏誚,快得讓人抓不住,卻讓祝微的心徹底沉入了冰海。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那張該死的照片,那個點頭的動作……在他面前,她所有的辯解都像是拙劣的表演。
客廳里只剩下掛鐘秒針行走的“咔噠”聲,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祝微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巨大的恐懼和壓力碾碎時,靳凜終于有了動作。
他交叉的雙手松開了。他緩緩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在昏暗中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瞬間籠罩了玄關處渺小的祝微。他沒有走向她,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團無關緊要的空氣。
他邁開長腿,徑直走向通往臥室的走廊。步伐沉穩(wěn),落地無聲,像一只行走在暗夜里的獵豹。
在即將拐入走廊的陰影時,他的腳步停頓了半秒。
一個冰冷、平靜、毫無波瀾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深處的宣判,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客廳里:
“去洗干凈?!?/p>
然后,身影便徹底沒入了黑暗的走廊,留下祝微一個人,僵立在玄關刺眼的白光下,渾身冰冷,如墜冰窟。那句“去洗干凈”,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帶著一種令人屈辱的、徹底的否定和嫌惡。
眼淚終于決堤般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殘妝,留下狼狽不堪的痕跡。她靠著冰冷的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縮起來,將臉深深埋進膝蓋。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徹底將她淹沒。
這一夜,主臥的門緊緊關閉著,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祝微抱著膝蓋,在客廳冰冷的沙發(fā)上枯坐了一夜。窗外天色由濃黑轉為灰白,新的一天開始了,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她不知道靳凜在房間里做什么,那種無聲的、冰冷的壓力無處不在。
直到上午十點多,那扇緊閉的房門才終于打開。靳凜走了出來。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筆挺的黑色警用常服,肩章上的銀色四角星花在晨光下閃著冷硬的光澤。他一絲不茍地扣好風紀扣,拿起放在玄關柜子上的警帽和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