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夜的診斷書許招娣的電瓶車在暴雨里打滑時，
保溫箱里的魚香肉絲飯正以每分鐘下降0.5℃的速度變涼。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第七次，
顧客的語音消息帶著火鍋店嘈雜的背景音："超時十分鐘了！信不信我投訴你？""馬上到！
"她扯著嗓子喊完才發(fā)現(xiàn)語音根本沒發(fā)送成功——雨水順著頭盔縫隙流進領(lǐng)口，
工裝前胸口袋里的手機泡在半指深的水里。后視鏡里，自己發(fā)白的嘴唇像條脫水的魚。
兒童醫(yī)院急診室的玻璃門被撞開時，分診臺護士正在剪指甲。
許招娣懷里五歲的女兒蜷成蝦米狀，鼻血把"餓了嗎"工裝前襟染出詭異的紫紅色。
"38床先測指尖血。"護士的圓珠筆在登記本上戳出個墨點，"家屬去充五千押金。
"檢驗科窗口的LED屏跳到第147號時，許招娣正用指甲刮工裝上的血漬。
刮到第三下突然停住——這件是上周新發(fā)的冬裝，押金二百塊。"苗苗家屬！
"白大褂在走廊盡頭招手，胸牌上"血液科張主任"幾個字泛著冷光。
醫(yī)生辦公室的掛鐘秒針走得特別響。
許招娣盯著對方鋼筆在紙上劃出的長單詞："急性...什么病？""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鋼筆尖在"白血病"三個字上洇出團藍黑色墨跡，"初步判斷是中危組，
建議盡快做骨穿確認分型。"窗外突然炸響鞭炮聲。對面拆遷小區(qū)有人拉橫幅，
燙金的"恭賀西巷村改造項目圓滿成功"在雨里閃閃發(fā)亮，紅色綢布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后面灰撲撲的爛尾樓。病房消毒水味里混著隔壁床的螺螄粉味道。
許招娣把繳費單對折兩次塞進褲兜，摸到里面黏糊糊的——是苗苗咳血時用過的紙巾。
"八十萬？"周建軍手里的計算器"歸零"聲響得刺耳，
"居民醫(yī)保最多報二十萬..."塑料拖鞋踢踏聲由遠及近。
許招娣抬頭就看見婆婆站在門口，雪紡衫領(lǐng)口別著麻將館的贈品胸針，
果籃上粉紅緞帶還印著"喜得貴子"的金字。"單間一天得三百吧？"周母掰開香蕉咬了口，
果肉卡在烤瓷牙縫里，"當年你弟得肺炎，衛(wèi)生院走廊加床才五十塊。
"苗苗突然在睡夢里抽搐了一下。許招娣下意識去握孩子的手，
發(fā)現(xiàn)女兒掌心還攥著顆奶糖——是昨天顧客給的小費，孩子舍不得吃說要等爸爸生日。
凌晨兩點的護士站亮著慘白的燈。許招娣數(shù)著錢包里皺巴巴的鈔票：三張一百的，
一張二十的，還有五個硬幣。這是她今天跑完二十三單的全部收入。"先交三萬押金。
"護士敲鍵盤的聲音像在打電報，"明天八點前不繳費就停干擾素。
"周建軍蹲在消防栓旁邊按手機，屏幕光照出他下巴上未刮的胡茬。
許招娣看見鎖屏照片是老家堂屋，但微信預覽框明晃晃掛著：【謝謝某人的救命錢】，
頭像是穿白裙子站在海邊的背影。"王惠什么時候回國的？"她聲音很輕，
像在問明天會不會下雨。計算器"歸零"聲戛然而止。周建軍鎖屏的動作太快，
手機摔在地上，電池板滑出半截。遠處傳來拆遷戶的歡呼聲，
有人用擴音器喊："每平米補償價漲到三萬二了！"苗苗喊第三聲"媽媽疼"的時候，
許招娣正在開水間泡面。一次性筷子掰開的木刺扎進指腹，她突然想起上周送餐時，
寫字樓白領(lǐng)罵她"送外賣的手臟別碰電梯按鈕"。"李姐，
您上次說的夜班專送..."她盯著窗外被雨淋濕的拆遷橫幅，塑料布在風里撲棱棱響，
"一單加五塊的那個，我接。"掛掉電話轉(zhuǎn)身時，周母正從消防通道鉆出來。
老太太手里紅布包著的存折露出一角，
許招娣分明看見上面蓋著"西巷村拆遷專用章"的鋼印。"建軍事兒跟你說了吧？
"婆婆眼球混濁發(fā)黃，像兩顆泡久的龍眼核，"明天款到賬，但你得先簽這個。
"《自愿放棄財產(chǎn)承諾書》的打印字有些暈墨，許招娣拇指蹭到未干的油墨，
在紙上拖出條蚯蚓似的黑線。病房里心電監(jiān)護儀突然響起尖銳警報，
她沖進去時看見女兒在吐粉紅色泡沫痰，
床頭貼著的那張蠟筆畫被血染紅了一半——畫上有三個手拉手的小人，
兩個大的中間夾著個穿裙子的小的。2 觀音像下的存折醫(yī)院的走廊永遠亮著慘白的燈。
許招娣坐在ICU外的長椅上，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的燙傷疤痕——那是上個月送麻辣燙時，湯汁潑灑留下的。
當時苗苗還踮著腳給她吹氣，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不疼，苗苗給你魔法呼呼。"而現(xiàn)在，
她的女兒躺在里面，身上插滿管子。"許女士，這是今天的費用清單。"護士遞來一張紙，
上面密密麻麻列著各種項目，"干擾素、抗生素、營養(yǎng)液……總計一萬三千六百七十二元。
"許招娣盯著那個數(shù)字，喉嚨發(fā)緊。她摸出手機，
翻到昨天李姐發(fā)來的夜班送餐排班表——如果從現(xiàn)在開始接單，不吃不喝跑一個月，
勉強能湊夠這一天的費用。周建軍從繳費處回來，臉色比醫(yī)院的墻還白。
"醫(yī)保報銷比例比想象的低。"他聲音沙啞，"而且很多藥不在報銷范圍內(nèi)。
"許招娣沒說話，只是攥緊了那張清單。婆婆是中午來的，手里拎著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幾個冷掉的肉包子。"吃點東西吧，別把自己熬垮了。"周母把包子遞過來，
眼睛卻一直往ICU的方向瞟，"醫(yī)生怎么說？能治好嗎？"許招娣咬了一口包子，
肉餡的油膩讓她胃里一陣翻騰。"醫(yī)生說……要看后續(xù)治療反應。"她低聲回答。
周母撇了撇嘴，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推到她面前。"簽了吧，簽了錢就到賬了。
"許招娣低頭一看，是昨天那份《自愿放棄財產(chǎn)承諾書》。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媽，
這是苗苗的救命錢。"周母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丫頭片子的命值幾個錢？"她聲音尖銳，
"這錢是留給你弟買婚房的！"許招娣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苗苗也是您的孫女！"周母冷笑一聲，把承諾書收回去。"行，你不簽是吧？那這錢，
你一分都別想拿到！"晚上八點，許招娣騎著電瓶車穿梭在城市的霓虹燈下。
夜班的訂單比白天多，但路況也更復雜。她剛送完一單燒烤，保溫箱里還殘留著孜然的味道。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李姐發(fā)來的消息："招娣，有個加急單，送到城東別墅區(qū)，小費給兩百，
接不接？"許招娣看了一眼時間——九點半，苗苗的探視時間截止到十點。她咬了咬牙，
回復："接。"別墅區(qū)的保安不讓她進，她只好把車停在門口，拎著餐盒一路小跑。
夜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蛻羰莻€年輕女人，穿著真絲睡衣開門，
皺眉看了一眼許招娣被雨水打濕的工裝。"怎么這么慢？""抱歉，路上有點堵。
"許招娣低頭道歉。女人接過餐盒，隨手從鞋柜上抽出兩張鈔票遞過來。許招娣伸手去接，
卻聽見屋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誰??？"周建軍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瞬間凝固。許招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醫(yī)院的。
她的腦海里全是剛才的畫面——周建軍站在那個女人的家里，身上穿著她沒見過的家居服，
表情從震驚到慌亂，再到強裝鎮(zhèn)定。"招娣，你聽我解釋……"她沒等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跑。
現(xiàn)在，她坐在苗苗的病床邊，握著女兒瘦弱的小手。苗苗還在睡，呼吸微弱但平穩(wěn)。
許招娣輕輕撫摸著孩子的頭發(fā)，突然摸到一塊凸起的疤痕——那是去年苗苗摔跤磕的，
當時周建軍抱著孩子沖進急診室，急得滿頭大汗。她一直以為，他是愛這個家的。
手機突然震動，是周建軍發(fā)來的消息："招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王惠是我大學同學，
她現(xiàn)在是血液科專家，我找她是為了苗苗的病……"許招娣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
卻不知道該回復什么。窗外，雨又下了起來。凌晨三點，許招娣輕手輕腳地推開家門。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婆婆的房間里亮著一盞小夜燈。她本想直接回房，
卻聽見里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動靜。"……存折就壓在觀音像下面，誰也找不到。
"周母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許招娣還是聽清了，"你放心，那丫頭片子一分錢都拿不到。
"許招娣的血液瞬間冷了下來。她悄悄靠近房門，從門縫里看到周母正跪在神龕前，
手里捧著一個紅布包。"媽，您不能這樣……"電話那頭是周建軍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我怎么不能？"周母厲聲打斷，"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這么報答我？
那丫頭片子要是治不好，錢不就打水漂了？"許招娣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轉(zhuǎn)身回到自己房間，從抽屜里翻出一把舊鑰匙——那是周家老宅的鑰匙，
結(jié)婚時婆婆給她的，說是"傳家寶"。許招娣盯著鑰匙，突然笑了。"既然你們不仁，
就別怪我不義。"3 血色的配型報告許招娣踹開老宅大門時，
香爐里的三炷香剛好燒到第二截。陳年的灰塵被驚起，在陽光下形成一道朦朧的屏障。
她瞇起眼，看見供桌上的觀音像——白玉雕的，婆婆的命根子，
據(jù)說請回來那天專門找大師開過光。"苗苗，等著媽媽。"她攥緊從醫(yī)院順出來的手術(shù)剪，
刀尖抵進觀音像底座的縫隙。木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絨布包。手機突然震動，
血液科張主任的名字跳出來："配型結(jié)果出來了，有個好消息。
"剪刀"咔嚓"一聲撬開最后一道卡扣。"全相合？"許招娣盯著診斷書上的專業(yè)術(shù)語，
耳邊嗡嗡作響。護士剛才說的話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骨髓匹配度高達98%，
是近三年我們見過最理想的供體。""供體是王惠女士。"護士遞過一份文件，
"她今早親自送來的報告。"許招娣的指甲在紙上掐出一個月牙形的凹痕。
昨夜別墅里的畫面又閃回腦?！娼z睡衣，家居拖鞋，
周建軍脖子上那塊她從未見過的紅痕。"患者直系親屬的配型結(jié)果呢？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生銹的刀。護士翻動病歷本："父親是半相合，
奶奶......"翻頁聲突然停住，"奇怪，系統(tǒng)里沒有周老太太的采樣記錄。
"窗外傳來尖銳的剎車聲。許招娣轉(zhuǎn)頭，看見周建軍的二手大眾歪歪斜斜停在急診門口，
車門上還沾著外賣平臺的貼紙——是她上個月親手貼的。"你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