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風(fēng)凜冽，窗戶紙被吹的呼呼作響。眼皮像是被黏糊住了，掙扎半天才起來。
崔嬤嬤一邊快速給我穿上衣裳襪子，一邊念叨道:“二小姐，您那位表弟今日就來了，您要記得打招呼?！?/p>
崔嬤嬤是母親安排的，在我身邊把我照顧到大。她平素總是冷淡的，表情是冷冷的，說話也沒什么起伏，語氣里透著拒人千里。但是為我的事情，她該做的都會做，該叮囑的也都會叮囑?；蛟S是從小是她抱著我，我從不像那些小丫頭們怕她。
不過也可能因?yàn)槲沂切〗闫渌耸茄绢^，所以她在丫頭們面前又是一副兇狠猙獰模樣也說不定。
我在房里用早膳，問崔嬤嬤:“嬤嬤，那個(gè)表弟好惹嗎？”崔嬤嬤好幾天前就告訴我有一個(gè)表弟要來我們家。
崔嬤嬤不知道為什么靜了一下，隨即，她道:“二小姐還沒出生的時(shí)候，您的姑姑就嫁出去了，嫁給了一個(gè)富商，姓秦，常年在海上做生意的。后來就生了這個(gè)表弟。本來一直和府里沒什么聯(lián)系，這次突然聯(lián)系是因?yàn)槟俏还脿敵隽耸?，所以要把您這位表弟寄養(yǎng)在府上一段時(shí)間?！?/p>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他好惹嗎？”
崔嬤嬤好像噎了一下，給我擦擦嘴角的饅頭屑，幽幽問到道:“……二小姐要惹他嗎？”
我一愣，道:“我不是說我要惹他的意思，我是說……”他會不會很不好惹，我不小心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就被找茬。
崔嬤嬤道:“奴婢知道二小姐是什么意思。二小姐不用擔(dān)心，奴婢打聽過了，秦公子性子很和善。聽說對下人都很仁和?！?/p>
我點(diǎn)頭，又吃了兩口饅頭，道:“我吃飽了。”
崔嬤嬤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道“二小姐近日吃的多了些?！?/p>
我耳根頓時(shí)一燒，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
崔嬤嬤道:“正是長身體的時(shí)候，多吃些也好。”
我難為情的笑了笑。
確實(shí)是長身體的時(shí)候，我最近總是餓的特別快。
崔嬤嬤仔細(xì)跟我說了表弟的名字，生辰，打聽來的喜好，并且叮囑我一一記好。
他叫秦?fù)P流。生辰和喜好沒記住。也沒記。
一切妥當(dāng)之后，我?guī)е诀吆痛迡邒?，去了母親那里給母親請安，隨后等著表弟來。
大姐一身好看的嶄新素色衣裳，上面用銀線繡著精美的蓮花。外層的紗衣如云似霧，看起來飄飄欲仙。
我看了一眼，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崔嬤嬤在身后咳嗽提醒了一聲，于是連忙低下頭。
我身上穿的都是大姐姐穿過的小了的衣裳。
大姐今日的打扮看起來很溫婉，就像她手腕上的那只玉鐲子一般，天青色，霧蒙蒙，清透溫潤。
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只鐲子。我心想。
大姐忽然把袖子拉了下去，我一驚，回過神來，下意識朝她臉上看去，正好對上她帶著輕微的厭惡和嫌棄的目光。
我像是被刺了一下，收回視線，看著地面。
這時(shí)，崔嬤嬤在我身后輕聲說:“二小姐，秦公子應(yīng)該是來了?！?/p>
只見從外面繞進(jìn)來母親的大丫鬟青葉，臉上帶著笑道:“夫人，小姐，秦公子到了!”
一直坐著閉目養(yǎng)神的母親一下子睜開眼，笑道:“快請進(jìn)來!”
這秦公子果然是性子很好的人，大家都?xì)g喜他來。心陡然收緊。不像我，我性子就是很無趣，也從不敢在母親面前賣個(gè)乖討喜。
連討喜這件事本身我都覺得做起來很艱難，又怎么可能真的討人喜歡呢。
胸口微微有些壓抑。我低下眼睛，掩藏去眼里的情緒。那一定是丑陋的，陰暗的。令人不喜的。
我轉(zhuǎn)頭看了看崔嬤嬤，卻見崔嬤嬤臉上還是那副淡漠恭謹(jǐn)?shù)谋砬椤：孟癫]有因?yàn)榍毓拥牡絹矶械绞指吲d。
我忽然好像松了一口氣。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我又有些心虛。感覺自己很卑賤。
自己形容自己卑賤，讓我心如刀割，像是一塊爛肉血液淋漓。真諷刺，我作為官家的小姐，我只能從這個(gè)府上的一個(gè)嬤嬤揣摩出暖意來，甚至可能揣摩錯(cuò)了。更諷刺的是，我甚至還在暗暗的祈禱她不要把這份我揣摩出來的暖意再分給別人。
那位表弟進(jìn)來了，先給母親請了安，母親很是高興，道:“好孩子，不用拘禮，這是回你母親的娘家，自在些。”她看向大姐，道:“這是你揚(yáng)流弟弟，快見過他。”
我心里有些感到奇怪和驚詫，哪有姐姐見過弟弟的？
秦?fù)P流道:“不不!該是我見過大姐才是!”
傳來高嬤嬤祥和的笑聲:“秦公子長得一表人才儀表堂堂，還如此知禮數(shù)!不愧是三小姐的兒子!”
高嬤嬤是母親的身邊的嬤嬤，平日里總是沒有一副好臉色，語調(diào)也總是刻薄的，今日對秦?fù)P流倒是這么親近。
我想了想，他們是有什么企圖嗎？
秦?fù)P流見過了大姐，大姐也格外溫和的回了禮。
下一個(gè)就是我了。
我忽然覺得有些煩。還有些怕。不知道為什么。
我感覺秦?fù)P流好像朝我轉(zhuǎn)過來了，但是忽然母親叫住了他:“揚(yáng)流啊，你舅舅今日當(dāng)值，還沒回來，等他回來再見你!”
秦?fù)P流帶著笑意的聲音道:“是，舅母。”
青葉道:“夫人，秦少爺在來的路上就打聽了老爺今日是否當(dāng)值，早便打算好了晚上見老爺，給老爺問安呢!”
母親笑的更慈愛了，連連稱贊道:“好，好，好孩子!”大姐溫柔的道:“揚(yáng)流弟弟有心了。”
眾人一片祥和，其樂融融。
秦?fù)P流轉(zhuǎn)向我，道:“這是二姐姐吧，揚(yáng)流見過二姐姐!”
空氣忽然一靜。
我還沒說話，母親就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是我們二小姐？”
秦?fù)P流行禮道:“回舅母的話，外甥因家中出事，來叨擾舅舅舅母，自然是要先了解一番家中姊妹兄弟?！?/p>
母親微笑道:“揚(yáng)流真是有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