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
不是皮膚接觸火焰的灼燒,而是從顱骨深處、靈魂核心爆開的熔巖!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泵送著沸騰的鉛汁,沖刷著脆弱的神經。
段塵猛地從行軍床上彈起,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保鏢宿舍里如同破風箱。冷汗浸透了背心,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下意識地捂住額頭,手指下的皮膚滾燙,仿佛剛被烙鐵狠狠摁過。
那里,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舊疤,此刻正突突跳動,散發(fā)著不祥的余熱。
又是那個夢...
沒有清晰的故事,只有碎片。這一次,格外清晰:
赤紅!鋪天蓋地的赤紅汪洋!翻滾、咆哮,像一頭吞噬天地的巨獸。
刺耳的尖叫: “塵兒——!!” 一個女人的聲音,撕裂肺腑的絕望。
冰冷的觸感:粗糙的金屬硌著手腕,鐵銹和絕望的味道鉆入鼻腔。
模糊的身影:一男一女,奮力將他推向某種巨大的、震顫的陰影。他們的臉籠罩在火光和蒸騰的血霧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眼睛,盛滿了決絕的愛與無盡的悲傷。
獰笑!岸上,一個穿著古怪黑袍的枯瘦身影,嘴角咧開非人的弧度。他抬起手,枯指一彈——一點寒芒激射而出。
那點寒芒!撕裂視野,帶著凍結靈魂的死亡氣息,直刺眉心!
“呃啊——!” 段塵喉嚨里擠出一聲壓抑的嘶吼,不是現在的聲音,更像是...一個孩童的驚恐。
劇痛在夢中炸開,瞬間將他拉回現實。他大口喘著氣,抹了把臉,掌心一片濡濕,分不清是汗還是夢中那蒸騰的血霧帶來的幻覺。
窗外,城市霓虹的光怪陸離透過百葉窗縫隙,切割著黑暗。這里是地球。他是段塵,一個靠著能打、夠狠,給土豪兒子當保鏢混口飯吃的窮小子。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下床走到狹窄的洗手間。冰冷的水潑在臉上,稍稍壓下了眉心的灼熱和心頭的悸動。
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但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郁的臉。那道淡疤,像一道不祥的烙印。
“媽的...精神病院該給我留個床位了?!?他低聲咒罵,聲音沙啞。六年了,這該死的夢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
尤其是眉心這道疤,每次夢醒都像著了火。
就在這時,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寂靜。
土豪金主氣急敗壞的聲音炸響:“阿塵!快!那小王八蛋在‘黑金’夜總會跟人干起來了!對方有家伙!定位發(fā)你了!給我把人囫圇個兒帶回來!不然你他媽也別回來了!”
段塵眼神瞬間冷冽如刀,所有夢魘帶來的恍惚被職業(yè)性的警覺取代。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指虎塞進口袋,套上外套沖出門。
黑夜中,城市的光污染如同另一片扭曲的火海。
眉心舊疤處,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巖漿奔涌般的灼痛感陡然加劇,伴隨著引擎的轟鳴,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疤痕之下,在那些混亂的夢境深淵中,正瘋狂地撕扯著現實的壁壘。
冰冷的雨點砸在柏油路上,濺起渾濁的水花。霓虹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拉出扭曲的光影,映照著前方那輛瘋狂逃竄的黑色轎車。
段塵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副駕駛上,他保護的雇主——那個土豪的兒子,臉色慘白,驚恐地抓著扶手。
“塵……塵哥!他們追上來了!”雇主的聲音帶著哭腔。
后視鏡里,兩輛摩托如同嗜血的獵犬,緊咬不放。車燈刺破雨幕,映出騎手手中閃著寒光的砍刀。
段塵眼神銳利如鷹,腳下油門幾乎踩到底,引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嘶吼。這不是訓練場,這是你死我活的街頭追逐!
突然,前方路口猛地橫出一輛面包車,徹底堵死了去路!
“坐穩(wěn)!”段塵暴喝一聲,猛打方向,同時拉起手剎!輪胎在濕滑路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車身劇烈甩尾,險之又險地擦著面包車的車頭滑過,沖進了旁邊一條狹窄的巷子。
巷子昏暗逼仄,堆滿雜物。速度驟降,摩托引擎的轟鳴聲瞬間逼近!
“下車!跑!”段塵一腳踹開車門,同時將雇主推了出去。幾乎在他落地的瞬間,寒光已至!一名騎手揮刀狠狠劈向他的后頸!
段塵矮身、擰腰,動作快如閃電!六年的綜合格斗訓練早已刻入骨髓。他精準地避開刀鋒,右手閃電般探出,扣住對方持刀的手腕,左手順勢一個兇狠的肘擊砸向對方肋下!
“呃??!”騎手悶哼一聲,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從摩托上栽倒。
但另一名騎手已經趕到,黑洞洞的槍口在雨幕中抬起,指向正欲撲向雇主的段塵!
時間仿佛凝固。段塵瞳孔驟縮,全身肌肉繃緊到極致。他猛地將雇主撲倒在地,用身體作為盾牌。
砰!
槍聲在狹窄的巷子里炸響,子彈如夢魘中的寒芒一般直刺段塵眉心。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眉心——那個在夢魘深處帶來毀滅的地方——轟然爆發(fā)!仿佛六年前那點致命的寒芒,跨越了時空,再次精準命中!
這一次,劇痛與幻象不再是虛幻的夢魘,而是現實與記憶的終極重疊!
翻滾的赤紅火海瞬間吞噬了他的視野!
父母凄厲絕望的呼喊(“塵兒——!!”)穿透槍聲在耳邊炸響!
老祖那猙獰的獰笑清晰得如同在眼前!
還有…一個來自火焰深處、威嚴又帶著一絲急切的古老嘆息:“…火種…歸位…屏障…?!?/p>
“爸…媽…” 段塵的意識在劇痛、記憶洪流與奇異幻聽的沖擊下,只來得及發(fā)出無聲的吶喊。
眉心舊疤處,一股焚盡萬物的真實灼熱猛然爆發(fā)!仿佛積蓄了六年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出口!赤紅色的光芒自他眉心透射而出,瞬間包裹全身!
他的身體在子彈的沖擊力下向后倒去,但意識卻仿佛被那股眉心爆發(fā)的赤紅光芒裹挾著,如同流星般,逆著時空的軌跡,狠狠撞向那片在夢中無數次折磨他的、翻滾的赤紅火海!
黑暗。皆是黑暗。然后是…失重般的下墜感
……
“呃……”鉆心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尤其是后背,火辣辣地像是被烙鐵燙過。段塵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不是醫(yī)院雪白的天花板,也不是地球的霓虹光影,而是一頂青灰色的粗布帳幔。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香氣。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生疼。
這是…哪里?
他猛地想坐起,但身體如同散了架,劇烈的疼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惶恐和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你醒了?”
段塵費力地側過頭。床邊站著一個穿著灰色短褂、奴仆打扮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正緊張地看著他。
“這是…哪里?”段塵的聲音沙啞干澀,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他下意識地用了這個世界的語言,仿佛從未遺忘。
“葉…葉家,養(yǎng)療屋。”小奴仆連忙回答,似乎松了口氣,“你昏迷兩天了,可嚇死人了。阿蠻哥?!?/p>
葉家?養(yǎng)療屋?阿蠻?
段塵的心猛地一沉。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卻又在夢境深處被無數次暗示的念頭浮現。
他強忍著劇痛,努力回憶昏迷前那爆炸性的劇痛、重疊的幻象,以及最后那穿越時空般的赤紅光芒和失重感…
“天鴻大陸?”他盯著小奴仆,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一絲確認的迫切。
小奴仆愣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問題很奇怪,但還是點點頭:“是啊,卓洲城,天南國,當然是天鴻大陸啊。你…你沒事吧?頭還疼嗎?”他指了指段塵的額頭。
轟!
確認的瞬間,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隨即又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所取代!
回來了!他真的回到了這個帶給他無盡痛苦的世界!父母慘死的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段家老祖段天穹那冷酷的面容在腦海中反復閃現!
我回來了!段天穹!
他緊緊攥住身下粗糙的床單,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復仇!這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瞬間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
但很快,一股強烈的、源自身體的陌生感與熟悉感交織著涌上心頭。
這身體…他低頭,強忍疼痛,快速而隱蔽地“內視”。意念沉入體內,嘗試引氣。
嗡!
幾乎在瞬間,一絲微弱卻無比順暢的氣流被引動,涌入體內!速度不快,但那種與生俱來的順暢感、經脈的寬闊感…是如此熟悉!
這是他原本的身體!那具擁有驚世駭俗天賦的身體!
然而…緊接著是巨大的失落!
經脈雖然天生寬闊通暢,但此刻卻如同干涸多年的河床,布滿了淤塞的泥沙!
丹田氣海,那片本該如同星海般深邃廣闊的空間,此刻空空蕩蕩,只有稀薄得可憐的一縷真氣,遠不復當年引氣如潮的盛況!
身體肌肉雖然還算結實,但明顯缺乏真氣的溫養(yǎng)和淬煉,顯得虛浮無力,遠不如地球那具經過系統(tǒng)格斗訓練的身體強壯靈活。
明珠蒙塵! 這個詞如同重錘砸在段塵心上。他那被老祖覬覦、被父母拼死送走的絕世寶體,在過去六年里,竟然被一個不懂修煉、只能當奴仆的靈魂占據著,白白荒廢了最寶貴的奠基時光!
憤怒!不甘!還有一絲對那個占據了他身體六年、卻讓它淪為“阿蠻”的“自己”的荒謬怨懟!
就在這時,養(yǎng)療屋簡陋的木門被“砰”地一聲粗暴地踹開!
一個身著青色勁裝、身形高大、面容俊朗卻帶著沖天怒火的少年闖了進來,他手中緊握著一根烏黑油亮的長鞭!正是葉家二家主葉榮空的獨子,青松派師名弟子——葉天明!
“狗奴才阿蠻!你竟敢玷污我姐姐清白!給我死來!”
葉天明雙目赤紅,根本不看段塵的狀態(tài),手腕一抖,那烏黑長鞭便如同毒蛇出洞,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抽向床上的段塵!
太快了!段塵身體尚未適應、真氣微弱,根本無從閃避!
啪!啪!啪!
鞭影如雨點般落下!每一鞭都蘊含著葉天明憤怒的真氣,抽打在段塵的皮肉上,瞬間皮開肉綻,鮮血迸濺!
劇烈的疼痛讓段塵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再次昏厥過去。
他死死咬住牙關,一聲不吭,只是用那雙剛剛燃起復仇火焰、此刻更添無盡憋屈與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暴怒的葉天明。
阿蠻?好名字!從今天起,我段塵,便先以這奴仆之身,這蒙塵之軀,重走這復仇之路!欠我的,我要你們百倍償還!
“天明!住手!快住手!”一個焦急而柔美的聲音帶著哭腔響起。
一道纖細的身影沖了進來,不顧一切地撲到床邊,用身體護住了段塵。正是葉家二家主葉榮空的女兒,葉天明的姐姐——葉月白。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長裙,此刻卻有些凌亂,清麗脫俗的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原本甜美溫婉的氣質被巨大的痛苦和羞憤籠罩,但眼底深處,卻有著一絲對段塵這個“罪魁禍首”的復雜情緒,并非純粹的恨意。
“姐!你讓開!讓我打死這個畜生!”葉天明見姐姐護著段塵,更加憤怒,鞭子高高揚起。
“不要!天明!事情……事情還沒弄清楚!你……你再打他就真的死了!”葉月白死死護住段塵,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父親和家主伯伯已經在查了!你冷靜點!”
葉天明看著姐姐蒼白的臉和眼中的淚水,又看看床上那幾乎成了血人、卻依然用冰冷眼神看著自己的“阿蠻”,高高舉起的鞭子最終沒能落下。
他胸膛劇烈起伏,狠狠一跺腳:“好!姐,我等父親查清楚!若是真的……我定將他碎尸萬段!”說完,他收起鞭子,怒氣沖沖地轉身離去。
葉月白這才松了口氣,身體一軟,差點癱倒。她看著阿蠻身上猙獰的鞭痕,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連忙招呼嚇呆了的小奴仆:“快!快去拿最好的金瘡藥和干凈的布來!”
劇痛和失血讓段塵的意識再次模糊,但在昏迷前,他牢牢記住了一件事:葉月白那雙含著淚、卻帶著一絲善良和迷茫的眼睛。
死局已生,但生機,似乎也在這絕境中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