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額頭的瞬間,凌昭雪的意識像沉入冰海的溺水者,被那非人的、絕對零度的寒意徹底吞沒。沒有掙扎的余地,沒有思考的縫隙。她的“存在”,她十六年來所有的喜怒哀樂、對親情的依賴、對背叛的恐懼、對未來的憧憬……一切屬于“凌昭雪”這個個體的痕跡,都被這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寒潮瞬間凍結(jié)、冰封,沉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死寂的黑暗深淵。
意識仿佛被剝離,被壓縮成一個微小的、脆弱的點,懸浮在這片絕對虛無的黑暗中央。她能“感覺”到,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冰冷到超越時空的意志,如同亙古沉睡的冰山,正以她這具軀殼為基座,緩緩地、徹底地“蘇醒”過來。她的身體,成了那冰山浮出海面的唯一尖峰。
外界的一切——祭壇的血光、丹爐的轟鳴、殘魂的尖嘯、下方凌家眾人的驚駭慘叫——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不斷加厚的冰壁。只有那冰藍眼眸中映照出的景象,以一種冰冷的、絕對的清晰度,投射在她意識沉淪的黑暗里。
她“看”到“自己”舔舐手腕鮮血的動作,妖異而純粹,帶著一種非人的好奇與品嘗。她“聽”到那冰冷意志發(fā)出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低語,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力量。
“點心……臟了?!?/p>
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悅,如同精美的瓷器沾染了塵埃。
“凌昭雪”的目光從自己沾血的手腕上移開,那雙冰藍色的瞳孔,如同兩輪寒冰磨成的透鏡,精準(zhǔn)地聚焦在祭壇下方,那個蜷縮在角落、七竅流血、氣息奄奄的身影——柳氏。
母親。
這個稱呼在凌昭雪被冰封的意識里激起一絲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漣漪,瞬間又被更深的寒冷淹沒。
在“祂”的視野里,那不是一個孕育生命的母親,甚至不是一個完整的生命體。那只是一個……污染源。一個用卑劣的咒語污染了“點心”的……殘渣。
“祂”動了。
沒有邁步,沒有屈膝。祭壇頂端的身影如同瞬移般,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柳氏蜷縮的軀體之前。冰冷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凍結(jié)生機的死寂氣息。
柳氏的身體因極致的痛苦和咒力反噬而劇烈痙攣著,血污覆蓋了她溫婉的臉龐,眼神渙散,口中無意識地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當(dāng)那冰冷的陰影籠罩下來時,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超越一切痛苦的恐懼,讓她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她艱難地、一點點地抬起沉重的頭顱,血污模糊的視線,對上了那雙俯視著她的、冰藍色的、非人的眼眸。
那眼神里,沒有仇恨,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屬于人類情感的任何波動。
只有一種……清理污穢的純粹漠然。
“不……”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從柳氏染血的喉嚨里擠出,混雜著血沫。那不是求饒,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對眼前存在本質(zhì)的認(rèn)知帶來的本能顫栗。她似乎想說什么,想呼喚那個她親手推向深淵的名字,但極致的恐懼和反噬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咽喉。
“凌昭雪”——或者說,占據(jù)著她軀殼的“祂”——緩緩抬起了那只未曾受傷的右手。五指纖長,沾著屬于凌昭雪的、尚未干涸的暗紅血跡,此刻卻縈繞著一層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極致寒氣。
動作依舊帶著那種古老而僵硬的韻律,對著柳氏的頭顱,輕輕落下。
沒有觸碰。
指尖在距離柳氏額頭尚有寸許時停住。
嗡!
一股無形的、絕對零度的“死寂”意志,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瞬間穿透柳氏體表微弱的護體靈光(如果那還能稱之為靈光的話),毫無阻礙地刺入她混亂崩潰的識海!
柳氏的身體猛地繃直!如同一條被扔上岸的魚,所有的痙攣和抽氣聲戛然而止!她渙散的瞳孔瞬間放大到極致,眼珠如同被凍結(jié)的玻璃球,倒映著上方那雙冰藍色的、主宰生死的眼眸。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
只有一種生命被瞬間抽離、凍結(jié)、粉碎的絕對寂靜。
她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所有血色,變得灰敗、僵硬,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白霜。頭發(fā)、眉毛瞬間凝結(jié)出細密的冰晶。身體內(nèi)部,血液、內(nèi)臟、骨骼……一切生機,在那股“死寂”意志侵入的萬分之一秒內(nèi),就被徹底凍結(jié)、粉碎,化為最細微的冰塵。
噗。
一聲輕響,如同冰雪碎裂。
柳氏僵直的身體,連同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華錦,如同一個被內(nèi)部爆破的沙雕,無聲地、徹底地坍塌下去,化作一灘細膩均勻的、混合著暗紅冰晶的灰白色粉末。沒有骨骼,沒有血肉殘渣,只有一堆失去了所有生命印記的、冰冷的塵埃。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fēng)卷過,那堆粉末便打著旋,無聲無息地消散在祭壇幽暗的血光里,不留一絲痕跡。
清理完成。
“祂”收回了手,指尖縈繞的寒氣似乎更濃郁了幾分。冰藍色的眼眸中,那絲因“污染”而產(chǎn)生的不悅似乎消散了,重新恢復(fù)成一潭深不見底的、絕對平靜的寒淵。
“祂”微微偏頭,目光掃向祭壇下方其他還“存在”的物體。
凌震霆身上的紫色罡罩劇烈地明滅閃爍,蛛網(wǎng)般的白色冰痕瘋狂蔓延。他臉色慘金,嘴角不斷溢出鮮血,又瞬間凍結(jié)成血色的冰渣。每一次罡罩的閃爍,都伴隨著他體內(nèi)金丹的瘋狂哀鳴和靈力的急劇枯竭。他在用生命和本源硬抗那無處不在的“死寂”余威。當(dāng)“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凌震霆只覺得一股比剛才強盛百倍的、源自靈魂層面的恐怖威壓轟然降臨!仿佛整個幽冥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噗!”他再也支撐不住,護體罡罩如同脆弱的蛋殼般轟然破碎!整個人如遭萬鈞重錘轟擊,猛地噴出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暗紅冰血,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般向后狠狠砸在布滿冰霜的巖壁上!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他癱軟在地,氣息瞬間萎靡到極點,眼神渙散,只有胸膛還在極其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和冰碴,離死只差一口氣。
另一邊,大長老的情況稍好,但也僅僅是“稍好”。他體表的黑色護罩早已破碎,那根邪異的蝕魂蛇杖杖首的蛇眼徹底黯淡,布滿了深深的裂紋,靈性盡失。他枯槁的身體被厚厚的冰霜覆蓋,如同一個冰雕,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還在艱難地轉(zhuǎn)動,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和絕望。當(dāng)“祂”的目光掃過他時,大長老只覺得自己的神魂像是被億萬根冰針刺穿,凍結(jié)!他連悶哼都發(fā)不出來,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眼耳口鼻中滲出的鮮血瞬間凍結(jié),氣息徹底沉寂下去,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至于凌風(fēng)和凌云,早已在之前的沖擊中重傷昏迷,被厚厚的冰層覆蓋,生死不知。
整個凌家祖祠禁地,徹底淪為一片死寂的冰獄。血光依舊,卻再無半分喧囂。只有那巨大的青銅丹爐,爐口噴吐的黑氣似乎也畏懼著這股寒意,變得遲滯、稀薄。
“祂”似乎終于滿意了這絕對的安靜。
占據(jù)著凌昭雪軀殼的“祂”,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座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祭壇,以及祭壇頂端那尊巨大的青銅丹爐。爐口幽幽的紅光,映在“祂”冰藍色的瞳孔里,如同兩點跳躍的鬼火。
“容器……爐子……”
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空間里低語,帶著一絲審視,一絲……困惑?仿佛在解讀一個陌生而低劣的玩具說明書。
“點心……在這里面?”
“祂”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青銅爐壁,“看”到了爐內(nèi)那翻滾沸騰的、由歷代容器女子殘魂痛苦熬煉而成的、粘稠如膏狀的“養(yǎng)魂丹”本源精華。億萬張扭曲痛苦的女性面孔在其中沉浮、尖嘯、融合、湮滅,散發(fā)出純粹而濃郁的、對神魂有著致命吸引力的魂力波動。
但這波動,在“祂”的感知里,卻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餿味”。就像存放了太久、早已腐敗變質(zhì)的食物。
“難吃?!?/p>
冰冷的評判,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然而,就在“祂”對這爐“殘羹冷炙”給出差評的瞬間——
嗡!??!
異變再生!
那巨大的青銅丹爐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爐壁上雕刻的無數(shù)惡鬼圖案仿佛活了過來,發(fā)出無聲的咆哮!爐口噴吐的黑氣驟然變得粘稠如墨,劇烈翻滾,瞬間凝聚成一張巨大無比、猙獰扭曲、完全由怨魂構(gòu)成的鬼臉!那鬼臉張開仿佛能吞噬日月的巨口,發(fā)出一聲無聲卻直刺靈魂最深處的、充滿無盡貪婪與瘋狂的尖嘯!
一股遠比之前召喚時更加凝練、更加狂暴、帶著滔天怨毒與瘋狂占有欲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中被徹底激怒的兇獸,從爐內(nèi)最核心的魂力精華中轟然爆發(fā)!目標(biāo)并非“祂”,而是……“祂”占據(jù)的這具軀殼——凌昭雪!
這道意志,屬于凌家那位早已隕落、卻依靠吞噬后代女子魂力茍延殘喘的“老祖宗”!它被“祂”的降臨和絕對的壓制徹底激怒,更被這具近在咫尺、完美無瑕的容器軀殼刺激得徹底瘋狂!它不顧一切,燃燒著爐內(nèi)積攢了不知多少代的殘魂本源,發(fā)動了最決絕、最本能的……奪舍沖擊!它要撕碎這個鳩占鵲巢的“異物”,奪回屬于它的容器!
這道燃燒殘魂本源的沖擊,其凝練和狂暴程度,遠超之前!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無視空間距離,瞬間跨越了祭壇,狠狠撞向“凌昭雪”的眉心識海!
這一次,不再是無聲的湮滅。
滋啦——!
一聲尖銳刺耳、仿佛滾燙烙鐵強行按在萬年玄冰上的恐怖摩擦聲,在凌昭雪的意識深淵里炸響!這聲音并非物理層面的聲響,而是兩種截然不同、卻又都強大到匪夷所思的靈魂意志,在識海最核心處發(fā)生的、最直接的、最慘烈的碰撞!
凌昭雪被冰封的意識猛地一震!那感覺,就像她這口被冰山鎮(zhèn)壓的枯井,突然被另一股來自地獄的巖漿狠狠灌入!冰與火的極致對沖帶來的,是意識層面幾乎要被撕裂成兩半的恐怖劇痛!雖然她的意識被壓制在冰層之下,但這劇痛依舊穿透了冰封,讓她那微弱的意識點瘋狂地戰(zhàn)栗起來!
“呃……”
祭壇下,“凌昭雪”的身體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晃動!并非被擊退,而是一種……被蒼蠅狠狠撞了一下的、極其不爽的晃動!
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張由怨魂組成的、瘋狂咆哮的猙獰鬼臉!那眼神里的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低劣螻蟻冒犯的、純粹的、冰冷到極致的……暴怒!
“渣滓?!?/p>
冰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森寒殺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穿了空間!
“也敢……碰我的點心?!”
“祂”怒了。
真正的怒意,如同沉寂萬古的冰川驟然崩塌,釋放出埋葬一切的寒流!
沒有抬手,沒有動作。
“祂”只是對著那張近在咫尺、瘋狂咆哮的怨魂巨臉,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輕蔑,呵出了一口氣。
呼——
一道肉眼無法看見、卻足以凍結(jié)時空的“死寂”吐息,如同無形的毀滅風(fēng)暴,瞬間噴薄而出!
嗤——?。。?/p>
比之前更加尖銳、更加令人靈魂崩潰的摩擦聲響起!
那張由無數(shù)怨魂凝聚、燃燒本源、氣勢洶洶撲來的猙獰鬼臉,在接觸到那口吐息的瞬間,如同烈日下的積雪!
無聲地消融!
沒有爆炸,沒有掙扎。
構(gòu)成鬼臉的億萬怨魂,連同它們?nèi)紵谋驹匆庵荆谀墙^對零度的“死寂”面前,連萬分之一秒都沒能堅持住,就被徹底凍結(jié)、粉碎、化為最原始的靈魂粒子,然后……被那吐息裹挾著,如同長鯨吸水般,倒卷而回!
目標(biāo)——青銅丹爐!
轟隆?。?!
巨大的青銅丹爐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發(fā)出沉悶到極致的巨響!爐壁上活化的惡鬼圖案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哀嚎,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爐口噴吐的黑氣被強行壓回爐內(nèi)!
那股屬于凌家老祖的、瘋狂而貪婪的意志,在爐內(nèi)發(fā)出了最后一聲充滿無盡恐懼和不甘的尖嘯,隨即如同被投入磨盤的豆子,在那倒卷而回的、蘊含著它自身魂力和“祂”死寂意志的恐怖風(fēng)暴中,被徹底地……
碾碎!
吞噬!
滋……滋……
爐內(nèi)翻滾的、粘稠如膏的暗紅色魂力精華,如同被投入了強效凈化劑,瘋狂地沸騰、消解、褪色!億萬張痛苦扭曲的面孔發(fā)出無聲的尖叫,然后徹底消散!濃郁到化不開的怨毒、憎恨、痛苦等負面情緒,被那霸道的“死寂”意志強行剝離、凈化、湮滅!
短短幾個呼吸間,那積累了不知多少代容器女子生命與痛苦的龐大魂力精華,體積急劇縮小,顏色從暗紅迅速褪變?yōu)橐环N近乎透明的、純凈無暇的……乳白色液體!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靈魂舒暢的、精純到極致的本源魂力氣息!
如同被強行提純、去蕪存菁后的……瓊漿玉液!
而爐內(nèi)那道屬于凌家老祖的意志,已徹底消失,連一絲殘渣都未曾剩下。它成了這“凈化”過程中,被一并碾碎、吞噬的……燃料。
祭壇頂端,“祂”冰藍色的眼眸中,那冰冷的暴怒緩緩平息。看著爐內(nèi)那團被強行“凈化”提純后、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乳白色魂液,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品嘗到意外滋味的……興趣,在那亙古冰寒的眼底一閃而逝。
“點心……干凈了?”
“祂”似乎有些不確定地低語了一句。
就在這時——
異變再生!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祂”占據(jù)的這具軀殼內(nèi)部,那被絕對冰封的意識深淵最底層!
一點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屬于“凌昭雪”的意識碎片,在那冰與魂力風(fēng)暴對撞產(chǎn)生的極致劇痛和混亂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
一個模糊的、破碎的意念,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火星,穿透了厚重的冰層,微弱地傳遞出來:
“……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