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霉斑梅雨季的雨絲像縫衣線,把整座城市縫進了灰蒙蒙的布里。
陳默的出租屋在老樓一層,墻角的霉斑已經(jīng)爬過踢腳線,
灰綠色的菌絲在墻面上織出網(wǎng)狀的紋,湊近了看,
能發(fā)現(xiàn)那些菌絲里還嵌著去年冬天沒擦凈的窗花殘片,紅得像凝固的血。他蹲在地上打磨時,
砂紙摩擦水泥墻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格外刺耳。木屑混著霉味鉆進鼻腔,嗆得他猛咳起來,
右手食指第二節(jié)的舊疤突然發(fā)燙 —— 那道深褐色的疤是十年前被鋼管砸的,
醫(yī)生說再偏半寸,這根手指就廢了。此刻疤上的皮膚正被砂紙震得發(fā)麻,
像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往里鉆?!瓣悗煾担∪龢菬粲珠W了!
” 房東太太的聲音裹著雨氣撞在防盜門上,金屬門芯發(fā)出嗡嗡的共鳴。
她的塑料拖鞋在樓道里啪嗒作響,“這月都壞第三次了,再修不好我可真扣房租了!
”陳默沒應聲,抓起工具箱往樓上爬。樓梯間的聲控燈壞了大半,他得每隔三級就跺下腳。
皮鞋踩在積水的臺階上,咕嘰咕嘰的聲響里,
他總覺得像踩著什么柔軟的東西 —— 十年前那個雨天,腳手架坍塌時,
他好像也聽見了類似的聲音。三樓的防盜門虛掩著,縫隙里漏出淡淡的藥味。陳默推開門時,
正看見穿藍布裙的女孩蹲在畫架前,手里的鉛筆在紙上反復涂抹,
向日葵的花盤被涂成了黑漆漆的一團。聽見動靜,她猛地轉過頭,
鉛筆芯在紙上劃出道歪斜的線,像道未愈合的傷口。“麻煩你了。
” 曉棠的聲音比藥味還輕,起身時帶倒了腳邊的玻璃杯,溫水在地板上漫開,
映出她手腕上淺粉色的疤痕。那道疤從虎口蜿蜒到肘彎,
陳默認得這種疤痕 —— 是被碎玻璃劃過的形狀,而且當時一定沒好好縫合,
皮肉外翻著長在了一起。他踩在水洼里換燈泡,暖黃的光突然炸開時,正照見墻上貼滿的畫。
全是向日葵,有的花瓣沾著淚痕般的水漬,有的花盤里畫著小小的扳手,
還有一幅的花莖上纏著根鐵鏈,鏈環(huán)上寫著 “爸爸” 兩個字,字跡被涂得很深,
紙背都透出了墨痕?!爱嫷谜婧谩!?陳默的喉結動了動,目光掃過窗臺的藥瓶。
鹽酸舍曲林的標簽被陽光曬得發(fā)卷,瓶蓋邊緣還沾著點牙膏 —— 大概是怕苦,
每次吃藥都要趕緊用牙膏壓味。曉棠突然轉身往窗外看,雨珠在玻璃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
把對面的老屋頂切成了碎塊?!拔野忠郧耙矏坌迻|西?!?她的指甲摳著畫架邊緣的木刺,
“他總說螺絲要擰到最緊,但不能用蠻力,不然會滑絲?!标惸南ドw突然一軟,
手里的螺絲刀差點掉在地上。十年前那個同樣潮濕的午后,他手里也攥著把螺絲刀,
腳手架的螺絲已經(jīng)松得能塞進小指,工頭在遠處喊 “小陳把那螺絲擰緊”,
他卻盯著雨里模糊的塔吊發(fā)愣 —— 那天是他女兒的三歲生日,
口袋里還揣著塊沒送出去的奶糖?!瓣悗煾??” 曉棠遞來張紙巾,“你出汗了。
”他接過紙巾時,指尖觸到她手腕的疤痕,那片皮膚比別處涼些,像還浸在當年的雨里。
樓梯間傳來房東太太的罵聲,大概是又在說曉棠拖欠房租的事,那些話像生銹的釘子,
一顆顆砸在空氣里。回到出租屋時,墻角的霉斑又擴大了些。
陳默盯著那些灰綠色的菌絲發(fā)愣,突然抓起砂紙發(fā)瘋似的打磨,直到指節(jié)磨出血珠,
染紅了灰白的木屑。血珠滴在霉斑上,像在灰綠的沼澤里綻開了朵紅玫瑰。后半夜他被凍醒,
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墻根睡著了,臉頰貼著磨禿的砂紙。窗外的雨還在下,他摸出枕頭下的鐵盒,
里面裝著枚生銹的螺絲 —— 十年前從坍塌的腳手架上撿的,
螺絲帽的邊緣還粘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干涸的血。他把螺絲按在霉斑最厚的地方,
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黑暗中,那些灰綠色的菌絲仿佛活了過來,
順著螺絲的紋路往上爬,在他手背上織出張細密的網(wǎng)。
第二章:藍布裙曉棠開始在清晨敲響陳默的門。有時是端來碗白粥,粥面上浮著層米油,
碗邊沾著圈淺淺的牙??;有時是送來洗好的衣服,領口的肥皂沫沒沖凈,曬干后硬得像紙殼。
陳默每次都想拒絕,喉嚨卻像被霉斑堵住,只能發(fā)出 “嗯”“哦” 之類的單音節(jié)。
“我畫了幅新的?!?這天清晨,曉棠站在門口,藍布裙的下擺還在滴水,手里捧著張畫。
向日葵的花盤里畫著枚小小的螺絲,螺絲帽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 “默” 字。
陳默的手指撫過畫紙,邊緣有些發(fā)皺,像是被淚水泡過又曬干?!澳阍趺粗牢医嘘惸??
” 他的聲音比砂紙磨過的木頭還干?!胺繓|太太說的?!?曉棠的腳尖在臺階上蹭出淺坑,
藍布裙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抗抑郁藥的說明書,“她說你是從工地上下來的,右手受過傷,
擰不動太硬的螺絲。”他下意識地蜷起右手,食指的舊疤在晨光里泛著青。十年前在醫(yī)院,
護士給他換藥時說:“這手以后怕是握不住重東西了。
” 當時他心里竟掠過絲詭異的輕松 —— 握不住扳手,
是不是就不用再擰那些該死的螺絲了?“我爸也是在工地上出事的。” 曉棠突然抬頭,
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腳手架塌了,他們說有根螺絲松了。
”陳默的后頸瞬間沁出冷汗,手里的畫差點飄落在地。
他看見曉棠手腕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白,
突然想起警察錄口供時的話:“死者女兒目睹了全過程,現(xiàn)在還在尖叫,
醫(yī)生說可能會留下精神創(chuàng)傷。”原來她就是那個女孩。那個穿著藍布裙站在警戒線外,
哭得渾身發(fā)抖的小女孩?!瓣悗煾??” 曉棠的聲音像根細針,扎破了他腦子里厚厚的霉斑,
“你臉色好差,要不要喝口水?”他猛地站起來,工具箱撞在門框上,扳手、卷尺滾了一地。
“我還有事。”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抓起外套就往巷口沖,雨絲打在臉上,涼得像刀片。
巷尾的酒吧還開著,霓虹燈在雨霧里暈成片模糊的紫。陳默趴在吧臺上,
一杯接一杯地灌啤酒,泡沫沾在胡子上,像層融化的雪。十年了,他換過七個城市,
住過十二間出租屋,每間屋子的墻角都會長出霉斑,每個梅雨季都會聽見腳手架坍塌的巨響。
“再來一杯?!?他把空杯推過去,手腕卻被只涼冰冰的手按住?!皠e喝了。
” 曉棠站在身邊,藍布裙?jié)窳舜蟀耄^發(fā)貼在臉頰上,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
她手里攥著個畫夾,雨水順著夾邊往下滴,在吧臺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你答應過要幫我修畫架的?!标惸﹂_她的手,酒氣沖得眼睛發(fā)疼:“你跟著我干什么?
看我笑話?”曉棠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吧臺上的水洼里,濺起細小的水花。
“我只是想謝謝你?!?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手指死死摳著畫夾邊緣,“這些天,
只有你沒問過我爸是怎么死的。”他愣住了。是啊,他怎么敢問?那些被酒精麻痹的愧疚,
被霉斑掩蓋的真相,像根生銹的螺絲,死死擰在他的心臟上。
當年警察反復問:“你確定沒看見那根松動的螺絲?
” 他盯著筆錄紙上的 “意外” 兩個字,搖了搖頭。把曉棠送回家時,雨已經(jīng)小了。
她站在三樓門口,藍布裙在風里輕輕晃:“陳師傅,你是不是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
”陳默沒回答,轉身往樓下走。走到二樓平臺,看見晾衣繩上掛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裙,
領口磨出了毛邊,裙擺上有塊暗紅色的污漬 —— 像干涸的血。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女孩,也是穿著這樣的裙子,站在警戒線外,手里緊緊攥著幅畫,
畫的是向日葵。回到出租屋,他第一次沒有去打磨墻角的霉斑。
那片灰綠色的印記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片安靜的海。陳默坐在地上,
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摸出那枚生銹的螺絲。指尖被螺絲帽的毛刺劃破,血珠滲出來,
和鐵銹混在一起,變成難看的褐色。他把螺絲塞進墻縫里,正好卡在霉斑最厚的地方。
窗外的雨聲漸漸輕了,遠處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叮叮當當?shù)?,像誰在數(shù)著流逝的時光。
第三章:螺絲曉棠把畫具搬到陳默的出租屋那天,梅雨季難得放了晴。
陽光透過蒙著灰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塊菱形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