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嶇。
馬老根在前面帶路，腳步又快又穩(wěn)。
蘇牧緊緊跟在后面，胸口因為急促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出的白氣在冷冽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獨立團的團部，設在一個更加隱蔽的山坳里。
這里利用天然的巖洞改造而成，外面有明暗哨，戒備森嚴。
還沒靠近，就被一聲低喝攔了下來。
“口令！”
“太行！”
馬老根沉聲應道。
“回令！”
“必勝！”
暗處的哨兵走了出來，看到是馬老根，松了口氣。
“馬排長，這么晚了，什么緊急任務？”
“十萬火急的軍情，我要立刻見團長！”
哨兵不敢怠慢，立刻帶著他們往里走。
團部的主洞穴里，光線比連部亮堂得多。
幾盞繳獲來的汽燈，墻壁上掛著巨大的軍事地圖，上面用紅藍鉛筆畫滿了各種標記。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剛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地圖前，眉頭緊鎖。
他就是獨立團團長，蘇國強。
一個營長模樣的干部正站在他身邊，低聲匯報著什么。
“報告團長，三營前來匯報！”
蘇國強聽到通報，頭也沒回，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沒看我正忙著嗎？什么事都往我這兒報，還要你們這些營長連長干什么吃的？”
馬老根卻一步邁了上去，完全沒有被團長的氣勢嚇到。
“報告團長！”
“獨立團一營二連三排排長馬老根，有緊急軍情匯報！”
蘇國強這才轉過身，銳利的目光掃過馬老根，最后落在了他身后的蘇牧身上。
“馬老根？我記得你。什么事？”
他的語氣里帶著不滿。
“團長，鬼子這次的‘大掃蕩’，是假的！”
馬老根一字一句地說道。
蘇國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馬老根，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軍中無戲言，謊報軍情，是要殺頭的！”
“我拿我這條命擔保！”
馬老根挺直了腰桿，從懷里掏出那份審訊記錄，雙手遞了上去。
“這是我們從一個叫李富貴的漢奸嘴里審出來的，還有他的賬本，人證物證俱在?！?/p>
“趙鐵山已經押著人送過來了?！?/p>
“這個情報，是我們排的戰(zhàn)士蘇牧，根據這份口供推斷出來的?！?/p>
馬老根側過身，把蘇牧推到了前面。
蘇國強接過那幾張粗糙的紙，目光快速地掃過。
“斬龍頭……”
蘇國強喃喃地念出這三個字，手里的紙被他捏得咯吱作響。
他抬起頭。
“你就是蘇牧？”
“你憑什么斷定，鬼子的目標就是總部？”
蘇牧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報告團長。從賬本上看，李富貴提供給鬼子的物資，特別是精米、白面、牛肉罐頭這些?！?/p>
“數(shù)量不多，但標準極高，完全不是供給大部隊的?！?/p>
“而且，這些物資的交接地點，都在太行山深處，非常隱蔽?！?/p>
“這說明，有一支小規(guī)模的精銳部隊，已經潛伏在我們的腹地很長時間了。”
“他們潛伏的目的，絕不是為了騷擾我們的小股部隊，那沒有意義?！?/p>
“再結合鬼子這次反常的大掃蕩，調動我們所有的主力部隊……”
“所以我推斷，他們唯一的，也是最終的目標，只能是我們的指揮中樞，八路軍總部?！?/p>
蘇牧的語速不快，但條理清晰，邏輯嚴密。
蘇國強轉過身，重新看向那副巨大的地圖。
他的目光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后，也落在了那個代表著總部的紅圈上。
“好一個‘斬龍頭’……”
蘇國強倒吸一口涼氣，后背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這份情報，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切都晚了。
“陳力！”
蘇國強猛地一拍桌子。
“到！”
營長陳力一個激靈，立刻立正。
“命令！全團立刻進入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
“所有關卡、哨所，盤查力度加倍！任何陌生面孔，都給我查清楚底細！”
“特別是那些操著外地口音的行商、郎中，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暫時控制起來！”
“是！”
“另外，你親自帶上警衛(wèi)營，把團部周圍的山頭、密林，給我一寸一寸地搜！”
“就算是一只耗子，也別想給我鉆進來！”
“是！”
陳力領命，轉身就要走。
“等等！”
蘇國強叫住了他。
“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對外只說是為了防備鬼子的小股部隊滲透?！?/p>
“明白！”
陳力快步離去。
蘇國強在地圖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他看向馬老根。
“馬老根，你請求動用電臺，直接聯(lián)系總部？”
“是！團長，時間來不及了！”
馬老根急切地說道。
蘇國強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贊許。
“你做得對。這種時候，就不能再拘泥于那些條條框框了?！?/p>
他走到通訊兵旁邊，拿起話筒。
“給我接總部！用最高加密等級！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軍情，要直接向首長匯報！”
命令下達完畢，蘇國強才松了一口氣。
他走到蘇牧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個看起來還有些稚嫩的年輕戰(zhàn)士。
“你小子，叫蘇牧是吧？”
“是！”
“好，很好！”
蘇國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勇有謀，是個好苗子?！?/p>
他轉向馬老根。
“你們排，這次立了大功。特別是蘇牧?！?/p>
“想要什么獎勵？只要我給得起的，你盡管開口！”
馬老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團長，俺也沒啥想要的?！?/p>
“就是這小子，平時喜歡琢磨，腦子是好使，可這槍法……嘿嘿，還差點火候?！?/p>
“要是能給他批點子彈，讓他多練練，那就再好不過了?！?/p>
蘇國強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你個馬老根，還是這么實在。”
“行！我批了！”
“我特批五十發(fā)子彈給蘇牧，讓他練！什么時候練成神槍手了，什么時候再來找我要！”
“謝謝團長！”
蘇牧激動地敬了個軍禮。
“謝什么。是我們該謝謝你。”
蘇國強擺了擺手，神色重新變得嚴肅。
“你們救了總部，就是救了整個華北的抗日根據地，救了千千萬萬的戰(zhàn)士和百姓。”
“去吧，回去好好休息。接下來的，是一場硬仗。”
從團部出來，夜風更冷了。
馬老根的心情卻很好，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他將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塞到蘇牧手里。
“拿著，小子。五十發(fā)，一發(fā)都不少。”
“這可是你自個兒掙來的，誰也別給，就留著練槍法。”
“排長，這太多了……”
蘇牧覺得這東西燙手。
“多什么多！這是團長特批的！你小子這次可是給咱們三排長臉了！”
馬老根的語氣里充滿了自豪。
“快回去吧，天都快亮了，你還得去換崗呢?！?/p>
告別了馬老根，蘇牧一個人走在回陣地的路上。
他下意識地抄了條近路，從一片小樹林里穿過。
路過那個埋著面粉的地窖時，蘇牧的腳步下意識地放慢了。
不對。
蘇牧的耳朵猛地一動。
有人在用布料摩擦巖石的聲音。
是從地下傳來的。
就是從那個地窖下面。
蘇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蹲下身，將自己藏在一叢灌木后面，屏住了呼吸。
他將耳朵貼近地面，仔細地聽著。
這一次，他聽清楚了。
那是一個人在咳嗽。
緊接著，一個含混不清的，帶著濃重口音的抱怨聲，順著地底的縫隙傳了出來。
是日語！
雖然聲音很小，但蘇牧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是日語！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里的步槍，想要立刻回去報告。
可是，他馬上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不行！
他一旦離開，萬一驚動了洞里的鬼子，他們很可能會立刻轉移。
蘇牧的大腦飛速運轉。
他要穩(wěn)住他們！
還要從他們嘴里，套出更多的情報！
他清了清嗓子，學著之前那個漢奸李富貴的語調，壓低聲音，對著那個土堆的方向。
用一種試探的語氣，說出了一句他上輩子學來的，最簡單的日語。
“もしもし？”（喂？有人嗎？）
洞穴里的聲音，戛然而止。
蘇牧能感覺到，地下的鬼子，肯定也像他一樣，屏住了呼吸。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一個警惕的聲音才從地下傳來。
“誰だ？”（誰？）
有戲！
蘇牧心中一喜，繼續(xù)用那蹩腳的日語，模仿著漢奸那種諂媚的口氣說道。
“李だ。李富貴だ?！保ㄊ抢?，李富貴。）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懷疑。
“合言葉は？”（暗號是？）
暗號？
蘇牧心里咯噔一下。
鬼知道暗號是什么！
他急中生智，想起之前李富貴的賬本里，似乎提過一句“月黑風高夜”。
他賭了一把。
“月が…暗い?！保ㄔ铝痢芎?。）
他說得磕磕巴巴，故意裝出一種緊張又記不清的樣子。
蘇牧的手心已經全是汗，緊緊地攥著步槍的槍托。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暴露，準備隨時開槍的時候。
那個土堆旁邊的一塊偽裝成巖石的木板，被輕輕地挪開了一條縫。
一只眼睛，從縫隙里朝外窺探。
蘇牧保持著蹲姿，一動不動。
那條縫隙又擴大了一些，一張臉露了出來。
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鬼子，留著小胡子，眼神里充滿了警惕。
他打量了蘇牧幾眼，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李桑？食糧はどこだ？”（李先生？糧食在哪里？）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不耐煩。
蘇牧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賭對了！
這些鬼子，在這里潛伏了太久，補給已經斷絕，他們現(xiàn)在最關心的，就是食物。
“計畫変更だ?！保ㄓ媱澯凶?。）
蘇牧繼續(x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日語說道。
“食糧は…移動した。”（糧食……轉移了。）
“なに？”（什么？）
那個叫小田正夫的鬼子，眼睛瞬間瞪圓了，一把將洞口的木板推開。
“馬鹿野郎！”（混蛋?。?/p>
他低聲咒罵著，語氣里滿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后勤那幫廢物！答應好的補給，為什么又變了？”
他似乎已經在這里憋了太久，急需一個發(fā)泄的出口。
“我們‘山貓’小隊，已經在這該死的山里啃了兩個月的草根了！”
“再沒有補給，我們就要去吃土了！”
蘇牧的心臟狂跳，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捕捉著對方話語里的每一個關鍵信息。
他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連連擺手。
“落ち著いて…”（您冷靜…）
“不是我的錯，是上面的命令。說…說你們的位置，可能暴露了?！?/p>
蘇牧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同時也在悄悄打量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
“暴露？”
小田正夫冷笑一聲，眼神里充滿了不屑。
“不可能！這個地方，只有李?！挥心阒??！?/p>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警惕地看了一眼蘇牧。
蘇牧立刻裝出害怕的樣子，縮了縮脖子。
“我…我誰也沒說??！”
“那糧食到底轉移到哪里去了？新的計劃是什么？我們還要在這里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