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教學樓后的自動販賣機嗡嗡作響，像只喘著氣的鐵皮怪獸。林小滿捏著剛買的檸檬糖，
糖紙在指間發(fā)出窸窣的響。“簽不簽？”她把張折成方塊的紙拍在江野面前，
指甲上的亮片在夕陽下閃得刺眼。江野的手指在冰鎮(zhèn)可樂上停住了。紙上的字是打印的，
標題用紅筆描了三遍——《戀愛契約》。
第一條就寫著：男方所有零花錢、獎學金及未來兼職收入，均由女方統(tǒng)一管理。
“這是...什么？”他的聲音里還帶著沒褪盡的少年氣，喉結像顆被泡脹的玻璃珠。
“保障?！绷中M剝開糖紙，檸檬味的酸氣撲面而來。“我表姐談了三年戀愛，
最后被甩得干干凈凈，連杯奶茶錢都沒撈著?！彼蝗粶惤?，睫毛掃過江野的手背，
“你不會想騙我吧？”販賣機突然吐出罐可樂，“咚”的一聲撞在取貨口。
江野想起上周在圖書館，林小滿替他擋開掉落的書，
發(fā)梢蹭過他的臉頰——那時她身上是草莓味的洗發(fā)水，不是現(xiàn)在這樣尖銳的檸檬香。
“我沒騙你?！彼麖墓P袋里抽出鋼筆，筆尖懸在紙上時，
看見林小滿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煙盒。上周她在天臺抽煙被教導主任抓包，
是他替她背了黑鍋，寫了三千字檢討。鋼筆在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名字，
江野覺得像在簽賣身契。林小滿突然搶過紙，對著光看了看，
突然笑出聲：“你的字比蟑螂爬的還丑?！彼哑跫s折成糖紙大小，塞進內(nèi)衣側袋，“藏好，
免得被你那小青梅看見。”江野的手猛地攥緊，可樂罐被捏得變了形。
他想起蘇棠總說他的字“像春天抽芽的草”，說這話時，她的辮子會掃過他的胳膊，
癢得人心慌。二林小滿要走江野社交賬號密碼的那天，雨下得像要把教學樓淹了。
江野剛結束籃球賽，球衣濕淋淋地貼在背上。林小滿撐著把彩虹傘站在球場邊，
傘沿的水珠滴在她的白球鞋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手機。”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江野把還在播放著音樂的手機遞過去。林小滿劃開屏幕，熟練地點開微信，
手指在聯(lián)系人列表里飛快滑動?！疤K棠？”她突然停下，嘴角勾起個冷笑，
“還留著前任的聯(lián)系方式？”“她不是前任...”江野的聲音被雨聲吞掉一半。
蘇棠是他從幼兒園同班到高中的同桌，上周還借給他半塊橡皮。“現(xiàn)在是了。
”林小滿的指甲在屏幕上狠狠戳了幾下，蘇棠的頭像變成了紅色感嘆號。她又點開QQ，
把所有女性好友都設成“不許發(fā)送消息”，最后甚至改了支付寶密碼，“以后每天匯報行程，
早中晚各一次。”雨突然變大，傘骨被風吹得咯吱響。江野看著自己的手機被塞進她的口袋，
像只被關進籠子的鳥。他想起初中時，蘇棠把摔壞的手機借給她玩，
說“密碼是你生日”——那時的手機還沒這么多秘密，像塊透明的玻璃。晚自習時，
江野的桌肚里突然滾進顆紙團。展開一看，是蘇棠的字跡：“你沒事吧？”他剛想回復，
后頸突然被人掐了一下。林小滿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后排，手里捏著他的作業(yè)本，
頁腳被撕得卷了邊。"傳紙條？"她的聲音像淬了冰，“看來作業(yè)還是太少?！钡诙?，
江野的課桌被搬到了講臺邊，緊挨著班主任的座位。林小滿坐在原來的位置，對著他的背影，
把顆玻璃彈珠轉得飛快。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彈珠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像只監(jiān)視的眼睛。三江野在儲物柜里發(fā)現(xiàn)碎鏡片時，距離月考還有三天。
鏡片被掰成指甲蓋大小，混在他的課本里，每翻一頁都能聽見細碎的刮擦聲。
最底下壓著張紙條，是林小滿的字跡：“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東西?！彼氖种副粍澠屏耍?/p>
血珠滴在鏡片上，映出張蒼白的臉。上周模擬考他總分比林小滿高了十七分，
她把成績單撕成碎片，扔進廁所沖了三次。“喲，還敢藏鏡子？
”林小滿突然出現(xiàn)在儲物柜前，嘴里嚼著口香糖，“是不是偷偷照鏡子想蘇棠了？
”江野把碎鏡片攏進紙簍，動作慢得像在拆炸彈。他想起初中運動會，
蘇棠把摔碎的鏡子撿起來，說“碎碎平安”，還把最大的一塊塞進他手里，“以后每天照照，
別總駝背?！薄皢“土?？”林小滿突然踹了紙簍一腳，碎片嘩啦啦撒出來，“我告訴你江野，
下次再考不過我，就把你那破吉他砸了?！苯暗募绨蛎偷乜嚲o。
那把木吉他是他攢了半年零花錢買的，上周在音樂教室彈《晴天》時，
林小滿突然沖進來拔掉電源，說“難聽死了，像貓叫春?！蹦翘焱砩希?/p>
江野把碎鏡片一片一片粘回去。502膠水粘在指尖，結成透明的痂。
拼到最后發(fā)現(xiàn)少了一塊，缺口處正好能映出窗外的月亮，像顆被啃過的玻璃糖。
他把粘好的鏡子藏在吉他盒最底層。夜里躺在床上時，總能聽見儲物柜里傳來細碎的響，
像有人在偷偷拼湊那些被打碎的東西。四林小滿帶江野去天臺抽煙那天，云白得像棉花糖。
她從校服外套里摸出包皺巴巴的煙，火機打著時，火苗在風里抖得像條蟲子?！皣L嘗？
”她把煙遞過來，過濾嘴上還沾著口紅印。江野搖搖頭。
他想起父親咳嗽著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母親紅著眼圈說“再抽就離婚”。
——那時的煙味是嗆人的，不像現(xiàn)在混著林小滿身上的香水味，變得有點曖昧?！芭铝?？
”林小滿吐出個煙圈，煙圈飄過江野的頭頂，散在湛藍的天空里?！澳闶遣皇鞘裁炊寂拢?/p>
怕考砸，怕老師罵，怕蘇棠不理你？”江野攥緊口袋里的筆記本，
封面上畫著只歪歪扭扭的貓——是蘇棠畫的。上周他在筆記本上寫了首詩，
被林小滿搶過去念得全班都聽見，最后一句“月光是未拆封的糖”，
被她改成"月光是蘇棠的衛(wèi)生巾"?！拔也慌??！彼蝗婚_口，聲音比風還輕。
林小滿的煙突然掉在地上，在水泥地上燙出個小黑點。“你說什么？”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江野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撕下那頁被篡改的詩，團成球扔進風里。
紙團打著旋飛上天臺邊緣，像只斷了線的風箏?！拔艺f，我不怕?！绷中M突然笑了，
笑得肩膀直抖，眼淚都流了出來?！昂冒。悴慌率前?？”她突然抓住江野的手腕，
把他往天臺邊緣拽，“那我們從這里跳下去，看誰先怕！”欄桿上的鐵銹蹭在江野手背上，
像只冰冷的蟲子。他低頭看見樓下的香樟樹，
看見穿著校服的學生們像螞蟻一樣移動——原來從高處看，世界是這樣小，
小得像塊被啃過的玻璃糖。五填志愿那天，教室后排的電扇吱呀作響。
江野的筆在“南方音樂學院”那欄懸了很久，筆尖的墨汁在紙上暈開個小點兒。
林小滿突然從后面探過頭，指甲在"本地師范學院"上劃了道紅痕：“填這個。
”“我想讀音樂?！苯暗穆曇舯浑娚葦嚨闷吡惆寺?。他的吉他已經(jīng)過了十級，
音樂老師說他是“被數(shù)學耽誤的音樂家”?！白x音樂能當飯吃？”林小滿搶過他的志愿表，
鋼筆在師范學院那欄狠狠戳了個洞?！拔覌屨f當老師最穩(wěn)定，還能分房子。
”她突然壓低聲音，熱氣噴在江野耳朵上，“你想離我那么遠？”電扇突然掉了片扇葉，
“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全班同學都轉過頭，江野看見蘇棠坐在第一排，
手里的志愿表填得整整齊齊——她要去南方的醫(yī)科大學，和他原本想去的城市在同一個省。
“我填?！苯鞍压P奪回來，在師范學院那欄寫下名字。筆尖劃破了紙，像道滲血的傷口。
林小滿滿意地笑了，把自己的志愿表推過來——她填的也是本地師范，連專業(yè)都一模一樣。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彼眉t筆在兩張志愿表中間畫了個愛心，墨水洇透了紙背。
那天放學，江野在音樂教室待到很晚。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吉他上，琴弦泛著冷光。
他彈起那首沒寫完的《天臺》，彈到一半突然停下來——琴弦斷了一根，像根繃不住的神經(jīng)。
他把斷弦纏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直到勒出紅痕。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像有人在哭。
六林小滿把安眠藥塞進江野儲物柜時，高考還有七天。藥瓶是粉色的，上面印著卡通小熊，
標簽被撕得干干凈凈。江野發(fā)現(xiàn)它時，正想拿本練習冊，瓶子滾出來，
在地上轉了三圈才停下?！八恢?？”林小滿的聲音從背后冒出來，嚇了他一跳。
她手里拿著袋巧克力，正往嘴里塞，“我媽說這個管用，吃一片就能睡到天亮。
”江野捏著藥瓶，塑料殼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上周他失眠到凌晨三點，
在日記本上寫“想逃”，被林小滿發(fā)現(xiàn)后，日記本被扔進了廁所?！拔也皇摺?/p>
”他把藥瓶塞回她手里，指腹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燙得像團火。“撒謊。
”林小滿把藥瓶塞進他的書包。她突然踮起腳，在他耳邊咬出字來，"是不是在想蘇棠？
"江野猛地后退，撞到儲物柜，發(fā)出“哐當”的巨響。頂層的書嘩啦啦掉下來，
砸在他的背上。他看見林小滿的眼睛亮得嚇人，像藏著兩團火。晚自習時，
江野總覺得書包里有什么東西在發(fā)燙。他趁林小滿去廁所的功夫，
把藥瓶塞進了蘇棠的儲物柜——他看見蘇棠眼下的烏青，比他的還重。第二天，
蘇棠把藥瓶還回來，里面多了張紙條：“別吃，會變笨的?！迸赃叜嬃藗€吐舌頭的笑臉，
像顆被舔過的玻璃糖。江野把藥瓶扔進垃圾桶時，看見林小滿站在走廊盡頭，
手里捏著顆檸檬糖，糖紙在指間轉得飛快。七高考最后一門結束的鈴聲響起時，
江野覺得耳朵里像塞了團棉花。他走出考場，看見林小滿站在香樟樹下，手里舉著束向日葵，
花瓣蔫得像打了敗仗。“考得怎么樣？”她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抖。“不知道。
”江野的白襯衫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很不舒服。他想起最后一道數(shù)學題，
算了三遍都沒算出結果，像道解不開的死結。“不知道？”林小滿突然把花往地上一摔，
向日葵在水泥地上滾了幾圈，“你是不是故意考砸的？想跟蘇棠一起去南方？
”周圍的考生都看過來，有人舉起手機拍照。江野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被潑了盆熱水。
“我沒有?！彼穆曇艏毜孟窀€。“沒有？”林小滿突然揚手，耳光甩在他臉上，
脆得像玻璃碎裂，“我看見你跟蘇棠對答案了！你們倆笑得像偷了腥的貓！
”江野的耳朵嗡嗡作響，臉頰火辣辣地疼。他看著林小滿扭曲的臉，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天臺，
她給他看手臂上的疤——是被前男友用煙頭燙的，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們結束吧?！苯暗穆曇艉茌p，卻像塊石頭砸進水里。林小滿愣住了，像是沒聽懂。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卻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結束？
你以為我會讓你如意？”她突然抓住江野的手腕，往校門口拖，“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開房，
我看你怎么跟蘇棠跑！”江野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像被鐵鉗夾住。他看見蘇棠站在校門口，
手里拿著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封面上用紅筆寫著“加油”——那是他借給她的。
八江野逃到天臺時，口袋里還揣著蘇棠塞給他的薄荷糖。糖紙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