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喬莫·肯雅塔國際機場時，一股熱浪透過艙門撲面而來。林小滿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陌生的氣味——干燥的泥土、某種辛辣的植物，還有她說不出來的味道。
"歡迎來到肯尼亞。"蘇媛在她耳邊輕聲說，聲音里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林小滿轉頭，發(fā)現蘇媛的臉色比在飛機上還要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你還好嗎？"
"只是有點累。"蘇媛勉強笑了笑，從包里摸出藥盒，吞下一片白色藥丸。
通關手續(xù)比預想的順利。林小滿驚訝地發(fā)現自己居然能聽懂一些簡單的斯瓦希里語問候，這要歸功于飛機上蘇媛的臨時教學。
"Habari za asubuhi！"她嘗試著向海關官員問好，對方露出驚喜的笑容，用英語回應了她。
走出機場，熱浪幾乎讓人窒息。林小滿瞇起眼睛，陽光像液態(tài)黃金一樣傾瀉在這片土地上。遠處，一群穿著鮮艷服飾的婦女頭頂著包裹，姿態(tài)優(yōu)雅地走在路邊。
"周教授安排人來接我們。"蘇媛說著，四下張望。突然，她的身體晃了晃，一把抓住林小滿的手臂。
"蘇媛？"林小滿感到手臂上的重量在增加。下一秒，蘇媛像斷線的木偶一樣滑倒在地。
"蘇媛！"
林小滿跪在地上，拍打蘇媛的臉頰。沒有反應。周圍開始有人聚集，各種語言交織在一起。她顫抖著摸出手機，卻想起還沒換本地SIM卡。
"Help! Any doctor here?"她大聲呼喊。
一個穿著機場制服的男人擠進人群，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說："機場醫(yī)務室，跟我來。"
林小滿和工作人員一起將蘇媛抬上推車。推車顛簸著穿過人群時，她注意到蘇媛的背包開了一條縫，里面的筆記本電腦露出一角。
醫(yī)務室里，醫(yī)生迅速給蘇媛做了檢查。"脫水，加上輕微中暑和疲勞。"他給蘇媛掛上點滴，"休息一下就好。你是她朋友？"
林小滿點點頭，雖然一小時前她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愿意用"朋友"這個詞定義她們的關系。
醫(yī)生離開后，林小滿坐在病床邊，看著蘇媛蒼白的臉。她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呼吸平穩(wěn)但微弱。桌上放著蘇媛的藥盒，林小滿忍不住拿起來看了看——氟西汀，一種抗抑郁藥物。
她的目光移向蘇媛的背包。那個開了一條縫的電腦似乎在誘惑她。林小滿咬了咬嘴唇，輕輕拉開背包，取出筆記本電腦。
電腦沒有密碼。桌面很整潔，只有一個標著"項目資料"的文件夾。林小滿點開它，心跳加速。
里面是幾十個PDF和Excel文件，大多與東野科技的非洲項目有關。她快速瀏覽著，一個名為"風險評估"的文件引起了她的注意。打開后，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文件中詳細記錄了東野科技在肯尼亞北部通信項目的各種問題：工程延誤、成本超支、當地部落反對...最令人震驚的是最后一段：
"若項目失敗，東野科技將面臨遠航集團高達3.7億人民幣的索賠，可能導致公司破產。"
林小滿的手指停在觸控板上。所以這就是程野不惜背叛她也要討好蘇媛的原因？為了挽救家族企業(yè)？
"你在干什么？"
蘇媛虛弱的聲音讓林小滿差點跳起來。她迅速合上電腦，轉身面對已經睜開眼睛的蘇媛。
"我...只是想聯系周教授。"林小滿拙劣地撒謊。
蘇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電腦上，又移回林小滿臉上。她沒有拆穿謊言，只是輕聲說："水..."
林小滿倒了杯水，扶她起來喝。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碰，都明白有些事情已經被改變了。
"謝謝照顧我。"蘇媛最終說。
林小滿點點頭，將電腦放回背包。兩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奇怪的默契——都知道對方隱藏了什么，但都選擇暫時不說破。
周教授派來的助手最終在醫(yī)務室找到了她們。一個叫穆索克的肯尼亞年輕人，自稱是內羅畢大學的研究生，會負責帶她們去住處。
"學校為你們租了公寓，在使館區(qū)，很安全。"他幫她們搬行李上一輛破舊的豐田車，"周教授明天會來見你們。"
車子駛入內羅畢市區(qū)，林小滿貼著車窗，貪婪地吸收著這座陌生城市的一切。高樓大廈與鐵皮屋棚比鄰而居，西裝革履的商人與赤腳的街頭小販共享人行道。每個路口都有手持AK-47的警察，這讓她既緊張又莫名安心。
公寓比預想的要好——兩室一廳，簡單但干凈，陽臺正對著一片開滿紫色花朵的樹。
"這是藍花楹，"穆索克注意到她的目光，"內羅畢的象征。"
蘇媛仍然虛弱，直接進了臥室休息。林小滿則迫不及待地探索起這個臨時家園。廚房冰箱里有基本食材，浴室有24小時熱水，客廳書架上甚至有幾本中文書。
她站在陽臺上，看著夕陽將整個城市染成金色。手機震動起來，是程野的信息："到了嗎？一切順利？"
林小滿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她只回了一個字："嗯。"
手機幾乎立刻又震動起來："蘇媛怎么樣？"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扎進林小滿的心臟。她冷笑一聲，關掉手機。所以程野真正關心的是蘇媛，是那個能挽救他家公司的關鍵人物的女兒。
夜幕降臨，內羅畢的燈光如星辰般點亮。林小滿坐在陽臺上，聽著遠處傳來的鼓聲和汽車喇叭聲的交響樂。身后傳來腳步聲，蘇媛端著兩杯茶走出來。
"感覺好些了？"林小滿接過茶杯。
"嗯。"蘇媛靠在欄桿上，"抱歉第一天就給你添麻煩。"
"沒關系。"林小滿猶豫了一下，"你...經常這樣嗎？"
蘇媛知道她在問什么："從媽媽去世后就開始了。時好時壞。"她抿了一口茶，"醫(yī)生說換環(huán)境可能會有幫助。"
兩人沉默地喝茶，各自沉浸在思緒中。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聲，接著是音樂。
"周末有婚禮。"蘇媛突然說，"聽鼓聲的節(jié)奏就能知道。"
林小滿驚訝地看著她："你還記得這里的習俗？"
"有些東西忘不掉。"蘇媛的目光投向遠方，"媽媽去世前，我們在這里很快樂。"
那一刻，林小滿看到了蘇媛眼中閃過的脆弱，忽然明白了她藥盒里的抗抑郁藥物代表著什么。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女孩，背負著比她想象中更沉重的過去。
第二天早晨，林小滿被陽光和鳥鳴喚醒。她走出臥室，發(fā)現蘇媛已經在廚房忙碌。
"早。"蘇媛遞給她一杯新鮮果汁，"我做了早餐。"
桌上擺著水果、煎蛋和一種當地的面包。林小滿嘗了一口果汁，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這是什么？"
"百香果。"蘇媛微笑，"院子里有藤蔓。"
周教授上午來訪，帶她們熟悉校園和項目安排。非洲研究專業(yè)與當地大學有合作，她們將有一半時間在社區(qū)做田野調查。
"你們被分到不同的組。"周教授說，"林小滿跟我，蘇媛跟馬庫斯教授。"
林小滿注意到蘇媛聽到這個消息時皺了下眉，但沒說什么。
下午，她們去了當地市場采購生活用品。市場里色彩斑斕，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林小滿嘗試用斯瓦希里語討價還價，逗得攤主哈哈大笑。
"你說得很好！"一個賣香料的老婦人豎起大拇指。
蘇媛則顯得心事重重，不時查看手機?；毓⒌穆飞?，她突然說："我爸爸明天要來內羅畢。"
林小滿挑眉："來看你？"
"主要是商務會議。"蘇媛的聲音有些緊繃，"他...想見你。"
"見我？為什么？"
蘇媛搖搖頭："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查過你的背景。"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蘇媛的父親，遠航集團的董事長，為什么要調查她？這與程野家的危機有關嗎？
回到公寓，她們發(fā)現門口站著兩個陌生男子?？吹教K媛，其中一人上前用中文說："蘇小姐，您父親讓我們提前來做安全檢查。"
蘇媛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我沒要求這個。"
"蘇董事長的命令。"男人面無表情地說。
林小滿感到一陣不安。這些人看起來更像是保鏢而不是安全檢查人員。他們檢查了每個房間，甚至查看了窗戶和陽臺。
"從現在起，會有人24小時保護您。"男人離開前對蘇媛說。
門關上后，蘇媛憤怒地將包摔在沙發(fā)上："他還是這樣！永遠控制我的一切！"
林小滿從未見過優(yōu)雅的蘇媛如此失控："你父親...很擔心你？"
"他不是擔心我，是擔心他的投資！"蘇媛突然停住，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了。林小滿決定捅破那層窗戶紙："是因為東野科技的項目，對嗎？你父親派你來評估是否繼續(xù)投資。"
蘇媛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
"我看了你的電腦。"林小滿直接承認，"程野改我志愿，就是為了這個，對吧？讓你父親高興，挽救他家公司？"
蘇媛深吸一口氣："事情比你想象的復雜。程野他..."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林小滿開門，穆索克站在外面，臉色凝重。
"出事了，"他說，"北部部落沖突升級，波及到了我們明天要去的調研地點。周教授讓我通知你們，暫時不要離開使館區(qū)。"
他遞給林小滿一份當地報紙，頭版照片上是手持長矛的部落男子和燃燒的車輛。
"中國援建項目也受到了影響。"穆索克指著其中一段，"有中國工人被困。"
蘇媛突然站起來："我爸爸的項目！"
林小滿這才注意到報道中提到受影響的正是遠航集團投資的基建項目，而東野科技負責通信部分。
穆索克離開后，公寓里的氣氛緊張起來。蘇媛不停地打電話，但似乎無法聯系上她父親。
"我們應該去使館報備。"林小滿建議。
兩人剛走到門口，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個街區(qū)。緊接著是廣播，先用斯瓦希里語，然后是英語："緊急通知，請所有公民留在室內，避免外出..."
林小滿從窗戶看到街上的人們匆匆跑向各自住所，商店紛紛拉下鐵門。
"發(fā)生什么了？"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蘇媛正在查看手機："有部落武裝人員進入城市南部...天啊，就在中國援建項目附近！"
林小滿突然想起程野給她的那張SIM卡。她迅速從包里翻出來，插入手機。信號滿格。她撥通了中國大使館的緊急號碼。
"您好，這里是駐肯尼亞中國大使館。"一個冷靜的女聲響起。
"我們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剛來內羅畢..."林小滿快速說明情況。
"請告知你們的具體位置，保持手機暢通，等待進一步通知。"對方記錄下信息后掛斷了。
天色漸暗，遠處的天空被火光染紅。林小滿和蘇媛坐在客廳地板上，聽著外面偶爾傳來的警笛聲。
"我們該做些什么。"蘇媛突然說。
"做什么？大使館讓我們等著。"
"那些被困的中國工人..."蘇媛咬著嘴唇，"我爸爸的項目人員也在其中。"
林小滿皺眉："我們兩個學生能做什么？"
蘇媛拿出電腦："我熟悉這個區(qū)域。沖突部落的領袖馬薩伊曾經是我媽媽的朋友。"她調出地圖，"如果我們能聯系上他..."
"太危險了！"林小滿反對。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林小滿？"一個男聲用中文說，"我是中國援建項目組的王工。我們有幾個工人被困在沖突區(qū)，聽說你認識內羅畢大學的人？"
林小滿看向蘇媛，后者點點頭。"是的，我同伴有些關系。"
"太好了！"王工聲音急切，"我們急需與當地部落溝通，避免誤會。官方渠道太慢，工人隨時有危險！"
林小滿捂住話筒，快速向蘇媛解釋。蘇媛的眼睛亮了起來："我認識馬薩伊的兒子！他在內羅畢大學讀書，穆索克可能認識他！"
十分鐘后，通過一系列電話聯系，她們找到了馬薩伊的兒子萊恩。經過簡短的斯瓦希里語交流，萊恩同意嘗試聯系他父親。
"他說會盡力。"蘇媛掛斷電話，臉色蒼白但堅定，"但他需要被困工人的具體位置。"
林小滿迅速將王工發(fā)來的坐標轉發(fā)過去。接下來的兩小時是煎熬的等待。遠處偶爾傳來爆炸聲，每次都讓她們心驚肉跳。
終于，王工打來電話，聲音充滿喜悅："聯系上了！部落同意?；饍尚r，讓我們撤離工人！太感謝你們了！"
蘇媛癱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流下。林小滿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蘇媛第一次用自己的能力幫助別人，而不是依靠父親的影響力。
手機再次響起，這次是視頻通話請求——程野。
林小滿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屏幕上出現程野焦急的臉："小滿！新聞說內羅畢出事了！你們還好嗎？"
"我們沒事。"林小滿冷淡地說。
"蘇媛呢？"
"她也很好。"林小滿將鏡頭轉向蘇媛。
程野明顯松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我剛看到新聞就..."
"程野，"林小滿打斷他，"東野科技的項目也在沖突區(qū)，對嗎？"
程野的臉色變了："你怎么...是的，但工人已經安全撤離了。"
"因為蘇媛認識部落領袖的兒子。"林小滿直視屏幕，"這就是你安排我們一起來的原因，對嗎？利用她的關系挽救你家公司？"
程野的嘴張了又合，像條離水的魚："小滿，不是這樣的...我..."
"晚安，程野。"林小滿掛斷電話，關掉手機。
轉身時，她看到蘇媛正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著她。
"怎么了？"林小滿問。
蘇媛輕輕搖頭："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為我說話。"
林小滿聳聳肩："我只是討厭被利用的感覺。我們都是。"
夜深了，警報仍未解除，但兩人都不再那么害怕。她們并肩坐在陽臺上，望著遠處偶爾閃過的火光，各自想著那個遠在中國的男孩，以及他究竟在她們的人生中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