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清瑤就被院墻外的響動驚醒。
她披衣坐起,借著窗縫透進的微光看向對面草席,軒塵的位置已經空了。灶房傳來柴火噼啪聲,混著少年低低的咳嗽,她心里一緊,連忙趿拉著鞋子跑出去。
軒塵正蹲在灶門前添柴,肩膀微微聳動,每聲咳嗽都帶著壓抑的悶響。他昨晚幫她修補被柳翠兒家砸壞的籬笆,淋了半宿山雨,此刻臉色白得像張紙。
“怎么不多睡會兒?” 軒塵回頭時,眼底的疲憊被他飛快掩飾,“粥馬上就好?!?/p>
清瑤蹲下來摸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燙得她指尖發(fā)麻:“你發(fā)燒了!”
“小毛病?!?軒塵想躲開,卻被她按住后頸。少女的掌心帶著微涼的仙力,順著脊椎往下淌,熨帖得他緊繃的神經都松了些。
“今天不許去打獵?!?清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像株突然長出尖刺的薔薇,“我去采草藥?!?/p>
軒塵剛想反駁,就被她塞了床厚棉被:“聽話?!?/p>
那聲 “聽話” 軟乎乎的,帶著清晨的水汽,撞得他心頭一顫??粗倥D身拿起竹籃的背影,他忽然覺得這發(fā)燒來得不算太快。
清瑤背著竹籃走進山林時,晨露還掛在草葉上。她按照老郎中教的法子辨認草藥,指尖拂過紫蘇與薄荷,卻總在恍惚間想起仙界的靈植 —— 那些會發(fā)光的仙草,只要她輕輕呵氣就能痊愈傷病,哪像這些凡間藥草,還要費力去采。
“嗤,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狐貍精?!?/p>
陰惻惻的聲音從樹后傳來,柳翠兒抱著胳膊站在那里,身后跟著兩個五大三粗的后生。她今早看見軒塵病著,特意帶了人來堵清瑤。
清瑤握緊竹籃把手:“你來做什么?”
“做什么?” 柳翠兒上前一步,故意撞歪她的竹籃,艾草與蒲公英撒了滿地,“軒塵哥病了,你還有心思出來閑逛?我看你就是盼著他死!”
“你胡說!” 清瑤的聲音發(fā)顫,不是因為怕,而是氣到指尖發(fā)冷。
“我胡說?” 柳翠兒突然抓起一把泥土扔過去,“你要是真關心他,就該滾出這村子!你就是個掃把星,自從你來了,軒塵哥就沒安穩(wěn)過!”
泥點濺在清瑤的粗布衣上,像朵丑陋的花。她想起昨晚軒塵咳著幫她擋雨的樣子,想起他今早強撐著煮粥的背影,一股仙力突然順著血脈往上涌。
“道歉。” 清瑤的聲音冷得像山澗寒冰,眼底浮起淡淡的金光。
柳翠兒被她的氣勢嚇退半步,隨即又梗著脖子喊道:“我就不!有本事你打我???”
話音未落,她腳下的泥土突然松動,整個人尖叫著摔進半米深的泥坑。那兩個后生剛想上前,就被突然竄出的荊棘纏住腳踝,疼得嗷嗷直叫。
清瑤看著在泥坑里撲騰的柳翠兒,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顫。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剛才那股怒火沖上來時,周遭的草木像是有了生命,自動護在她身前。
“你…… 你果然是妖怪!” 柳翠兒的哭喊混著泥漿的腥氣,“我要去告訴族長!”
清瑤沒理會她的叫囂,彎腰撿起散落的草藥。陽光穿過樹冠照在她身上,那些沾在衣角的泥點,反倒襯得她眼底的光愈發(fā)清亮。
往回走時,她在溪邊清洗草藥,忽然看見水潭底有團淡淡的綠光。清瑤屏住呼吸潛下去,指尖觸到那株植物的瞬間,渾身的仙力都在歡呼 —— 那是株凝著晨露的凝神草,葉片邊緣泛著只有仙界才有的銀線。
她抱著凝神草浮出水面,心跳得像要炸開。這株靈草雖低級,卻能溫養(yǎng)仙元,更重要的是,它的根莖能治凡人的風寒。
“找到你了?!?清瑤對著靈草輕聲說,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在草葉上,激起細小的光暈。
回到木屋時,軒塵正靠在門框上張望,看見她渾身濕透的樣子,眉頭瞬間擰成疙瘩:“怎么弄成這樣?”
“給你找的藥?!?清瑤獻寶似的舉起凝神草,卻被他拽進屋里用布巾擦頭發(fā)。
少年的掌心帶著體溫,擦過她后頸時,清瑤能清晰地聽見他加速的心跳。她忽然想起在溪邊時,水面倒映出的自己 —— 發(fā)梢滴水的樣子,竟比在瑤池時少了些疏離,多了些煙火氣。
“這是什么草?” 軒塵看著那株泛著微光的植物,眼神里滿是好奇。
“凝神草?!?清瑤避開他的目光,往陶罐里加水,“能治你的病?!?/p>
她沒說這草需要仙力催動,只是在熬藥時悄悄往陶罐里渡了絲金光。藥香漫出來時,軒塵的咳嗽聲果然輕了許多,臉色也漸漸有了血色。
“你好像很懂草藥。” 軒塵靠在床頭看她,陽光照在她認真的側臉,發(fā)間還別著他送的銀簪,“以前學過?”
清瑤攪藥汁的手頓了頓:“嗯,家里教過些?!?/p>
她不敢說,自己曾掌管著仙界最大的藥圃,連王母娘娘的蟠桃都受過她的照料。此刻在他面前,那些輝煌過往竟不如一句 “家里教過” 來得踏實。
傍晚時分,軒塵的燒退了大半。清瑤坐在門檻上擇野菜,看著他在院子里劈柴,忽然覺得這畫面比任何仙景都好看。少年赤裸的胳膊上肌肉線條流暢,汗珠順著下頜線滾落,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圓點。
“過來?!?軒塵突然招手。
清瑤走過去,被他一把拽進懷里。溫熱的呼吸拂在她耳尖,少年的聲音帶著剛運動完的沙?。骸敖裉炝鋬簺]欺負你吧?”
“沒有。” 清瑤把臉埋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的草木香,“我把她推進泥坑了?!?/p>
軒塵愣了愣,隨即低笑出聲,胸腔的震動傳到她心口:“做得好。”
他沒問緣由,沒怪她惹事,只是覺得她做得好。清瑤的鼻子突然發(fā)酸,在仙界時,她做什么都要符合天規(guī),從沒人告訴她,原來連 “闖禍” 都能被這樣溫柔地包容。
夜里,清瑤被細微的響動驚醒。她看見軒塵悄悄起身,借著月光往嘴里塞著什么,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塊干硬的窩頭。
“怎么不吃晚飯?” 她的聲音嚇了軒塵一跳。
少年慌忙把窩頭藏起來:“睡不著,墊墊肚子。”
清瑤看著他碗里幾乎沒動的野菜粥,突然明白他是想省著給她吃。她轉身從灶房拿出白天烤的野兔干,塞到他手里:“吃這個,頂餓。”
軒塵還想推拒,卻被她按住手腕。少女的指尖微涼,眼神卻亮得像星子:“軒塵,我們是一起的,對不對?”
“一起的” 三個字像顆石子,在他心湖里漾開圈圈漣漪。軒塵看著她,忽然覺得自己守了這么多年的孤單,好像就在這一刻被填滿了。
“對?!?他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們是一起的。”
后半夜,清瑤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瑤池,眾仙都在勸她留下,可她卻看見了軒塵 —— 少年站在南天門下,穿著粗布衣裳,手里還提著給她買的桂花糕,眼神里滿是落寞。
她驚醒時,額頭上全是冷汗。軒塵被她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地湊過來:“怎么了?”
“沒什么?!?清瑤鉆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的腰,“就是有點怕?!?/p>
怕什么,她沒說。怕天規(guī)森嚴,怕仙凡殊途,更怕有一天不得不離開他。
軒塵拍著她的背,像安撫受驚的小貓:“有我在,不怕?!?/p>
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兩人交纏的手指上。清瑤看著自己手腕上還沒消退的泥點,忽然覺得,就算永遠回不去仙界,就算要和這些凡人為伍,只要能這樣抱著他,好像也沒什么不好。
而灶臺上,那株凝神草的枯葉還沒來得及收拾,葉片邊緣的銀線在月光下輕輕閃爍,像在預示著什么。一場關于仙凡的糾葛,才剛剛開始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