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天一亮,我們就出發(fā)了。昨晚的豆豉魚和餅干提供的熱量早就耗盡了。饑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攥著我們的胃。
“今天去哪?”零跟在我身后,輕聲問。
“工業(yè)區(qū)?!蔽艺f,“那里有個罐頭工廠,希望能找到點(diǎn)漏網(wǎng)之魚。”
工業(yè)區(qū)離我們很遠(yuǎn),而且很危險。那里是變異體最喜歡待的地方。但富貴險中求。
我們走了快一個上午,才看到工廠的輪廓。巨大的煙囪像一把利劍,刺向灰色的天空。
工廠門口很安靜。鐵銹斑斑的大門敞開著,里面黑洞洞的。
“你在這里等我?!蔽覍α阏f。
“我跟你一起去?!彼龍猿?。
“里面危險。”
“外面也一樣。”她說。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空洞,有了一些別的東西。是固執(zhí)。
我沒再反對。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多個照應(yīng)。雖然她可能幫不上什么忙。
我把備用的一把小匕首遞給她?!澳弥?,防身?!?/p>
她接過匕首,握在手里。
那個瞬間,我看到她的眼神變了。
只是一瞬間。
她握刀的姿勢非常標(biāo)準(zhǔn),手腕微扣,刀尖朝下。那是一種長年累月訓(xùn)練出來的肌肉記憶。絕對不是一個失憶的柔弱女孩該有的姿勢。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你怎么……”
“我不知道?!彼粗掷锏呢笆祝凵窈臀乙粯永Щ?,“身體自己就這么做了?!?/p>
我壓下心里的疑慮,點(diǎn)了點(diǎn)頭?!案o了?!?/p>
我們走進(jìn)工廠。
里面比外面更黑,空氣中彌漫著機(jī)油和鐵銹的味道。我們打開頭燈,兩束光在黑暗中交錯。
生產(chǎn)車間里,巨大的機(jī)器像沉睡的鋼鐵巨獸。地上散落著各種零件和報廢的罐頭。
“分頭找?!蔽艺f,“有情況就喊?!?/p>
她點(diǎn)頭,走向另一邊。
我開始在傳送帶和機(jī)器下面翻找。找到幾個空罐頭,還有一瓶凝固的潤滑油。沒什么價值。
“?。 ?/p>
是零的叫聲。
我心臟一緊,立刻朝她的方向沖過去。
她在一排巨大的金屬柜子前面。一個柜門打開了,里面不是罐頭,而是一具干癟的尸體。尸體穿著工廠的制服,張著嘴,臉上還保持著驚恐的表情。
零就站在尸體前,臉色煞白。
“沒事吧?”我跑過去,擋在她身前。
她搖頭,但身體還在抖。
“吱——”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我們頭頂傳來。
我猛地抬頭。
一只“撕裂者”正倒掛在天花板的管道上。它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有六條鐮刀一樣的節(jié)肢,一雙復(fù)眼閃著紅光,死死地盯著我們。
操。
我立刻把零拉到身后?!翱炫?!”
我拔出短刀,迎了上去。這種東西速度極快,背對著它跑就是自殺。
撕裂者發(fā)出一聲尖嘯,從天花板上撲了下來,兩只前肢像剪刀一樣交叉著向我剪來。
我地上一滾,堪堪躲開。冰冷的刀鋒擦著我的頭皮過去,削掉了幾根頭發(fā)。
我還沒站穩(wěn),它的第二輪攻擊又到了。太快了。我只能勉強(qiáng)用短刀格擋。
“當(dāng)!”
巨大的力量從刀上傳來,震得我虎口發(fā)麻。短刀差點(diǎn)脫手。
我被逼得連連后退。我知道我撐不了多久。這東西不是我一個人能對付的。
“零!快跑!別管我!”我吼道。
但我沒聽到她跑動的聲音。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我看到了讓我永生難忘的一幕。
零沒有跑。
她站在原地,手里握著那把小匕首。她的臉上沒有了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她的眼神,像一潭結(jié)了冰的深水。
撕裂者一擊逼退我,立刻轉(zhuǎn)向了她。在它看來,這個靜止不動的獵物更容易得手。
它撲了過去。
我心跳都停了。
就在撕裂者的鐮刀即將碰到她的瞬間,零動了。
她的動作不大,只是一個側(cè)身。一個極其精準(zhǔn),毫厘不差的側(cè)身。撕裂者的刀鋒貼著她的衣服劃過,帶起一陣風(fēng)。
然后,她出手了。
她手里的匕首,像毒蛇的牙,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精準(zhǔn)地扎進(jìn)了撕裂者節(jié)肢的關(guān)節(jié)連接處。
那里是它唯一的弱點(diǎn)。
撕裂者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嘶鳴,動作一滯。
零沒有停。她抽回匕首,身體像一片沒有重量的葉子,貼著撕裂者的身體旋轉(zhuǎn),手中的匕首連續(xù)不斷地刺出。
每一次,都命中同一個關(guān)節(jié)。
快,準(zhǔn),狠。
那不是戰(zhàn)斗,是解剖。
我看得呆住了。那是我見過最高效,最冷酷的刀法。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清道夫”都要利落。
幾秒鐘后,撕裂者的一條節(jié)肢被齊根切斷,掉在地上。綠色的體液噴濺出來。
它瘋狂地嘶吼,剩下的五條腿胡亂揮舞。
零已經(jīng)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她站在那里,微微喘著氣,胸口起伏。她手里的匕首,刀尖上沒有沾上一滴綠色的血。
撕裂者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著。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沖上去,用短刀結(jié)束了它的痛苦。
工廠里恢復(fù)了安靜。
我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零。
她好像也才從那種狀態(tài)中脫離出來。她低頭看著自己握刀的手,眼神里又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我……”她開口,聲音在顫抖,“我……我剛才……”
她把匕首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一塊烙鐵。
我走過去,撿起匕首。刀柄上,還有她手心的溫度。
我看著她,喉嚨發(fā)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才那一幕,徹底推翻了我對她的所有認(rèn)知。
柔弱?無助?
那是一個笑話。
她的身體,是一個精密的殺戮機(jī)器。她的肌肉,她的神經(jīng),都記得怎么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去殺戮。
這根本不是什么失憶前的本能。
這是刻在靈魂里的東西。
她……到底是誰?
“陳飛?!彼ь^看我,眼睛里蓄滿了淚水,“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我剛才做了什么。我的身體……它不受我控制?!?/p>
她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來。
她看起來是那么無助,那么害怕。
可我腦子里,全是她剛才那冰冷的眼神,和那致命的刀法。
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身上重疊,撕裂。
我該相信哪一個?
是眼前這個哭泣的女孩,還是剛才那個冷酷的殺手?
我的心亂成一團(tuán)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