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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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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槍,冰得像臘月里的鐵。槍口,正對著我的腦門。而握著槍的那只手,白皙、修長,

穩(wěn)得像焊在花崗巖上?!皬堈駠?,”一個清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的聲音響起,“告訴我,

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我抬起頭,汗水順著額角滑進眼眶,又咸又澀。眼前這個女人,

我的教官, 陳霜。她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眉眼如畫,卻冷若冰霜。我們之間,

只隔著一把上了膛的54式手槍的距離。我喉嚨發(fā)干,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地上磨?!皥蟾娼坦?,我在想……”“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親你。

”1 那年秋天,命運踹了我一腳1993年的秋天,陜西的風,刮得人臉生疼。那風里頭,

卷著黃土高原上特有的、干燥又蒼涼的味道。對我張振國來說,那年的風,

吹來的是我人生的一個大拐彎。我在部隊里已經(jīng)啃了四年窩頭,

每天的日子過得跟掛在墻上的老式擺鐘一樣,咣當,咣當,規(guī)律得讓人發(fā)慌。那天下午,

日頭毒得很,曬得人后脖頸子直冒油。我正貓著腰在連隊的菜地里鋤草,

手里的鋤頭掄得虎虎生風。汗珠子跟不要錢似的,從額頭上滾下來,砸進腳下的黃土里,

洇開一小片深色。眼睛被汗水糊得有點花。就在我快跟地里那棵老白菜融為一體的時候,

一個破鑼嗓子炸響在耳邊。“振國!我滴個親娘嘞!你小子快過來!”是班長老王。

他跑得跟被狼攆了似的,上氣不接下氣,手里死死攥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那信封,金貴得很。

上面印著的“軍區(qū)司令部”幾個大紅字,在太陽底下,晃得我眼暈。

“你……你的提干通知書!”老王嗓子都喊劈了,那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上,

笑得跟一朵皺巴巴的向日葵似的。我當時就懵了。腦子里“嗡”的一聲,

跟飛進去一只大馬蜂。手一松,“哐當”一聲,那把跟我親如兄弟的鋤頭,

就這么直挺挺地栽進了地里。我木木地伸出手,感覺自己的手指頭都不是自個兒的了,

抖得跟篩糠一樣。信封接過來,薄薄的一張紙,我卻覺得有千斤重。

我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撕開封口。

“同意……參加干部培訓……”那幾個鉛字,跟燒紅的烙鐵似的,一下就燙進了我心里。

我的心,瞬間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它在胸腔里頭橫沖直撞,擂鼓一樣,“咚!咚!咚!”,

震得我耳朵里全是回音。一股子酸氣猛地從鼻腔里沖上來,眼眶子一熱,差點就沒繃住。

“老王……這……這是真的?”我聲音都變調了。“廢話!當然是真的!

”老王蒲扇似的大手“啪”地一下拍在我肩膀上,勁兒大得差點把我拍趴下。

他的眼圈也紅了,里頭亮晶晶的?!斑@是你小子自個兒一槍一彈、一鍬一鎬拼出來的!

給咱老王長臉!”老王比我大六歲,是個九年的老兵油子了。人是好人,就是當年家里窮,

沒念過幾天書,大字識不了幾個。提干這事兒,對他來說,就跟天上的月亮一樣,看著亮,

夠不著。所以,他瞅著我手里這封信,比他自個兒娶媳婦都高興。他二話不說,

拽著我的胳膊就往伙房跑,非說要給我“整兩個硬菜”慶祝慶祝。那天晚上,

我們宿舍炸了鍋。十幾個光著膀子的糙漢子把我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嚷嚷?!罢駠?/p>

你這下可算是熬出頭了!咱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當了官,

可別忘了咱們這幫窮哥們兒!”“對!必須請客!炊事班長老李那兒不是還有半袋花生米嗎?

給它‘黑’過來!”“再弄點小酒咪咪!”大家伙兒笑得前仰后合,

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上,全是真心實意的祝福。那眼神里頭,有羨慕,有嫉妒,

但更多的是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好像我張振國出息了,就是他們每個人都出息了。那一夜,

我躺在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眼睛瞪得像銅鈴,翻來覆去,咋也睡不著。提干。

這兩個字對我來說,不只是個機會那么簡單。它是梯子。

是能讓我從我們家那個窮得叮當響的陜西山溝溝里,爬出去的梯子。我爹,我媽,

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背都讓那片黃土地給壓彎了。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

就是走出那個山溝。可他們走不出去?,F(xiàn)在,這個機會,落在了我身上。我要是能當上軍官,

就能把他們接出來,讓他們也過過城里人的好日子。能讓我身上這身橄欖綠,穿得更久,

走得更遠。為了這個,我得玩兒命!后半夜,老李,我們班那個悶葫蘆,悄悄摸到我床邊。

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包皺巴巴的“大前門”,塞到我手里。那是他家鄉(xiāng)的土煙,

寶貝得跟啥似的,平時一根都舍不得抽?!罢駠?,”他聲音悶悶的,“去了那邊,好好干,

別給咱連隊丟人?!蔽疫前€有他體溫的煙,心里頭跟揣了個小火爐似的,熱乎乎的。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個禮拜后,我背著個比我還高的帆布行李包,站在了車站。

連長親自來送我,他那雙平時銳利得像鷹一樣的眼睛,今天瞅著我,卻全是語重心長。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手上的老繭磨得我生疼?!罢駠?,這機會,

是咱們連隊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是咱們整個猛虎連的臉面!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扒f,千萬別給老子松勁兒!”我感覺眼眶子又熱了,

梗著脖子,吼得跟要上戰(zhàn)場一樣?!斑B長!我保證!絕不給你丟臉!

”綠皮火車“況且況且”地開動了,在秋天金色的陽光里,像一條笨重的長龍,

緩緩地爬向遠方。窗外的田野一片金黃,像一幅鋪展開的巨大油畫。我的心,

也跟著火車的節(jié)奏,跳得厲害。激動,興奮,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車廂里,

煙味、汗味、泡面味混在一塊兒,嗆人得很。跟我一個車廂的,

還有幾個從別的連隊選拔上來的兵,一個個都跟我一樣,臉上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和忐忑。

我們都是各個連隊里的“尖子”,是兵王??傻搅四莻€叫“干部培訓基地”的地方,

我們誰都不知道自個兒還算不算根蔥。我對面坐著個河南來的小伙子,叫小趙。他人挺機靈,

就是有點沉不住氣,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手心里全是汗?!鞍?,哥,”他湊過來,

壓低聲音問我,“你說這培訓,到底是個啥樣啊?俺心里咋這么沒底嘞?”我搖了搖頭,

老老實實地說:“不清楚。但聽俺們連長說,肯定不輕松,估摸著比新兵連那會兒還狠。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山西口音的哥們兒就插了嘴。他叫李軍,人高馬大,

笑起來一口大白牙?!拔铱陕犝f了,”他神秘兮兮地說,“那兒最厲害的,是個女教官!

心細得跟針尖兒似的,你身上有幾根毛她都能給你數(shù)清楚嘍!”“女教官?

”小趙的眼睛瞪得溜圓,“一個女的,能有多狠?”“你可別小瞧女軍官,”李軍嘿嘿一笑,

露出一絲過來人的得意,“我以前見過一個,訓起人來那話跟刀子似的,一個動作做不標準,

能罰你跑到哭爹喊娘!”我們幾個聽得哈哈大笑,笑聲里卻都帶著點兒心虛。

心里頭都跟明鏡兒似的,這條路,不好走。得把褲腰帶勒緊了,準備脫層皮。

火車在崇山峻嶺里頭鉆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從一望無際的平原,變成了連綿起伏的群山。

下午五點多,火車終于到站了。夕陽把整個月臺都染成了暖洋洋的金色。

空氣里有股秋天特有的干爽氣息,帶著草木的味道。遠處黛色的山巒,隱在薄薄的暮色里,

像一幅寫意的山水畫。一輛綠色的解放牌大卡車,跟個沉默的巨獸似的,早就等在了站外。

司機是個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老班長,估摸著有四十多歲了,臉上的褶子,深得能夾死蒼蠅。

“上車!都利索點!到了地方再嘰嘰歪歪!”他聲音干脆利落,跟甩鞭子似的,

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們幾個屁都不敢放一個,趕緊把行李呼啦啦全扔上車,

然后一個接一個地爬進了車廂??ㄜ囋诳涌油萃莸纳铰飞项嵉梦椅迮K六腑都快移位了。

我透過帆布車篷的縫隙往外瞅,兩邊全是望不到頭的深山老林,偶爾能看見一兩只老鷹,

在灰藍色的天幕上盤旋。這地方,也忒偏了。小趙在我旁邊小聲嘀咕:“我的乖乖,

這不會是把咱們拉到山溝溝里喂狼吧?”山西來的李軍倒是樂了:“偏點好!沒人打擾,

正好能一門心思地練!咱就當是閉關修煉了!”我沒吭聲,心里卻有點發(fā)沉。

這片荒涼、肅殺的土地,透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莊嚴。終于,在天快黑透的時候,

卡車在一個被群山環(huán)抱的山谷里停了下來。訓練營的四周,全是大山,

只有一條窄窄的小路通向外面。這地方,插翅難飛。營房是清一色的軍綠色,操場上,

五星紅旗在晚風里獵獵作響。遠處山坡上的哨塔,在夕陽的余暉里,像一個沉默的剪影。

整個營地,都彌漫著一種軍營特有的、讓人神經(jīng)緊繃的嚴肅和神圣。“下車!排隊!

”一個清脆、冷冽的女聲,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瞬間劃破了山谷的寧靜。那聲音里,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我猛地一抬頭。一個女軍官,像一桿標槍似的,

直挺挺地站在我們面前。她就是 陳霜。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覺得這個女人,

不好惹。她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高挑挺拔,

軍姿標準得跟從教科書里摳出來的一樣。一頭利落的短發(fā),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后,

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兩顆上好的黑曜石,但在那片黑里,

卻藏著讓人心悸的寒光。她的臉部線條有些硬朗,嘴唇總是緊緊地抿著,

形成一個倔強的弧度。整個人的氣場,冷得像塊冰,讓人本能地就不敢靠近。

尤其是她的眼神。太尖銳了。像兩把鋒利的手術刀,

慢悠悠地從我們每個人臉上一寸一寸地刮過去。我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身上的軍裝,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領口的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茍。胸前的軍徽,

在夕陽下閃著冷硬的光。她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沒有感情的雕塑,

卻散發(fā)著一種讓人屏住呼吸的威嚴?!拔遥悄銈兊慕坦?,姓陳。”她的聲音不大,

但穿透力極強,每個字都像小石子一樣,清清楚楚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從今天開始,

接下來的一個月,你們,歸我管?!薄八械能娛掠柧毢退枷虢逃?,都由我一個人負責。

”“我希望你們,能嚴格要求自己?!薄皠e讓我失望。”她話音一落,整個操場安靜得可怕,

連風吹過旗桿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挨個兒在我們臉上掃射。

那感覺,就像是在給每個人拍X光片,從里到外,要把你看個通透。

當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她停頓了一下。那眼神里,

帶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審視。“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我。

聲音,冷得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一樣。我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報告教官!我叫張振國!”我挺直腰板,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她點了點頭,

臉上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好像在我臉上多停留了兩三秒。

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后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那感覺,

就像是被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獵豹給盯上了?!叭w都有!去宿舍放行李!五分鐘后,操場集合!

”陳教官說完,一個干脆利落的轉身,邁著尺子量過一樣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一群人如蒙大赦,趕緊拎著行李往宿舍跑。小趙湊到我身邊,壓低了聲音,

一臉驚魂未定。“振國哥,你覺沒覺得……那女教官看你的眼神,有點怪?

”我心里又是一緊,但嘴上卻強撐著?!坝袉??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可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就像一根細小的刺,悄悄地扎進了我的心里。宿舍是八人間,

上下鋪,雪白的墻壁,干凈得能當鏡子使的地板。我分到了靠窗的下鋪,

旁邊是那個山西來的大個子,李軍。他是個自來熟,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很快就跟大伙兒打成了一片。“哎,我說兄弟們,這一個月咱可就得在一個鍋里攪馬勺了,

往后多關照?。 崩钴娨贿呬伌矄我贿吶氯??!澳潜仨毜?!咱們這叫啥?五湖四海,

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這就是緣分吶!”小趙也笑著附和。

大家一邊手腳麻利地整理內務,一邊天南海北地胡侃,宿舍里的氣氛很快就熱絡了起來。

我這才知道,這次來參加培訓的,一共三十六個人,分了四個宿舍。

年齡基本上都在二十四到二十九歲之間,全都是從各個基層連隊里挑出來的兵王。“振國,

你老家哪兒的?”李軍一邊費勁地把被子往“豆腐塊”的方向折騰,一邊問我?!瓣兾?,

農(nóng)村的。你呢?”我回道?!昂伲闪?!俺是山西太原的,也是鄉(xiāng)下人!”他咧開嘴,

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看咱這屋,基本上都是農(nóng)村出來的娃,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啥叫同病相憐!”另一個戰(zhàn)友不樂意了,把毛巾往盆里一摔,“農(nóng)村人咋了?

農(nóng)村人吃苦耐勞,踏實能干!城里那些細皮嫩肉的能比嗎?”“對!說得對!

”大伙兒一陣哄笑,宿舍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這種久違的兄弟情,

讓我心里那點緊張感消散了不少。可好景不長。五分鐘后,我們再次站在操場上,

那種窒息般的壓迫感又回來了。夕陽已經(jīng)完全沉入了山后,天色暗了下來。

操場上亮起了幾盞高桿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傲⒄ 标惤坦僖宦暳钕?,

我們三十六個人瞬間繃得像三十六根拉緊的鋼絲?!霸谶@里,

我不管你們以前在連隊里有多優(yōu)秀,拿過多少嘉獎,立過多少功!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我們的心上。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的身份只有一個——學員!”“一切,從零開始!”“接下來的一個月,

體能、理論、實戰(zhàn)射擊,每一項,都不能給我打馬虎眼!”“這里,是鍛造軍官的熔爐,

不是給你們來鍍金的度假村!想當軍官,就得拿出真本事,用汗水甚至血水來換!”她的話,

像一塊塊巨石,壓得我們每個人都喘不過氣來?!懊魈煸缟?,五點鐘起床號,五點半,

操場集合。誰要是敢遲到一分鐘……”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澳銈兙蜁?,

什么叫‘欲仙欲死’?!毙≮w可能是被嚇傻了,竟然沒忍住,小聲問了一句:“教官,

啥……啥是‘欲仙欲死’?。俊标惤坦俚哪抗狻班А钡匾幌聮呦蛩?。那眼神,

冷得能掉冰碴子。“你很快就會知道。而且我保證,你絕對不想嘗試?!薄斑€有,

誰要是不服我的規(guī)矩,現(xiàn)在,立刻,馬上!可以去收拾行李滾蛋!我絕不攔著!”操場上,

死一般的寂靜。連最大膽的李軍,都把頭埋得低低的,屁都不敢放一個?!昂芎谩?/p>

”陳教官似乎很滿意我們的反應。“那就說明,你們所有人都接受了我的規(guī)矩?!薄澳敲?,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念頭,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里,全是陳教官看我時那奇怪的眼神。那眼神里,

到底藏著什么?疑惑,不解,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窗外,

秋蟲在不知疲倦地鳴叫。月光像水一樣,從窗戶里灑進來,

把遠處的山巒勾勒出一個銀色的輪廓。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因為我知道,明天,

一場真正的硬仗,就要開始了??晌耶敃r打死也想不到,這一個月,

會是我人生中最接近地獄的三十天。我更想不到,這個叫 陳霜的女人,會在我的人生里,

掀起怎樣的一場驚濤駭浪。2 魔鬼的“特殊照顧”第二天,凌晨五點。

尖銳的軍號聲像一顆炸雷,在寂靜的營區(qū)上空猛然炸響。我?guī)缀跏菑椛湟粯訌拇采媳牧似饋怼?/p>

四年的軍營生涯,已經(jīng)把這種條件反射刻進了我的骨頭里。墻上的掛鐘,

時針指向四點五十七分。離集合,還有三十三分鐘?!翱?!快!都給老子麻利點!

”李軍一邊手忙腳亂地套著褲子,一邊扯著嗓子喊。“那個女魔頭說了,遲到要罰的!

我可不想第一個嘗她的‘欲仙欲死’!”整個宿舍瞬間亂成了一鍋粥。穿衣服的聲音,

疊被子的聲音,洗臉刷牙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緊張又混亂的交響曲。

我飛快地整理好自己的內務,然后開始專心致志地對付那床軍被。

我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力求把每一個角都捏成鋒利的刀刃,

把每一個面都壓得平整如鏡。五點二十六分,我們像一群逃命的野牛,集體沖出了宿舍樓。

五點二十八分,我們在操場上站成了筆直的一排。秋天的凌晨,山谷里的寒氣,冷得像刀子,

直往骨頭縫里鉆。我們只穿著單薄的作訓服,一個個凍得嘴唇發(fā)紫,牙齒都在打顫。五點半,

分秒不差。陳霜的身影,像一個幽靈,準時出現(xiàn)在了操場上。她依然是那身筆挺的軍裝,

那張冷得能結冰的臉?!斑€行,沒有人遲到?!彼辶恋穆曇粼诤涞目諝庵酗@得格外清晰。

“但是,準時,只是作為一名軍人最最基本的要求。”說著,她開始挨個檢查我們的隊列。

從軍姿,到著裝,再到每個人的精神面貌,一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她的眼神,

比最精密的卡尺還要挑剔。當她走到我面前時,她停下了腳步。她什么話也沒說,

就那么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用放大鏡檢查一件有瑕疵的展品。

我被她看得頭皮發(fā)麻,心跳都漏了半拍?!皬堈駠?!”她突然開口,聲音不大,

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俺隽?!”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但我不敢有絲毫猶豫,一個標準的跑步出列,站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澳愕谋蛔?,疊得不行。

”她面無表情地宣布了我的“罪狀”?!盎厮奚?,重新疊。疊不好,

今天的訓練你就不用參加了!”這話,像一道晴天霹靂,直接把我給劈懵了。不行?

我早上明明是按照“豆腐塊”的最高標準來疊的,自認為已經(jīng)完美無缺了,怎么就不行了?

可軍令如山。在這里,她的話就是圣旨。我只能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

梗著脖子吼了一聲:“是!”然后,在三十五雙同情的目光注視下,我像個打了敗仗的公雞,

灰溜溜地跑回了宿舍。宿舍里,其他人的被子還整齊地擺在床上。我湊過去瞅了瞅,

左看右看,也沒覺得他們的跟我疊的有多大區(qū)別。但陳教官說不行,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被子完全拆開。然后,我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細致,重新開始疊。

每一條邊,我都用手掌反復地捋平;每一個角,我都用指甲一點一點地摳出棱角。疊完之后,

我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兩遍,確定再也找不出一絲瑕疵,這才抱著被子,撒丫子往操場跑。

可等我跑到操場時,隊伍已經(jīng)開始了五公里武裝越野。我晚了?!皬堈駠?!”陳教官的聲音,

像淬了冰的鞭子,抽了過來。“歸隊遲到,加罰十二圈!”我咬了咬牙,一句話沒說。報告,

然后默默地加入到奔跑的隊伍中。操場一圈是五百米。十二圈,就是六千米。

在跑完正常的五公里之后,再加一個六公里,那滋味,簡直了。我的腿,就像灌滿了鉛,

每抬起一步,都沉重得要命。肺里,像著了火一樣,火辣辣地疼。夕陽西下,

晚霞燒紅了半邊天。我看著操場邊那些在風中搖曳的野草,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在反復地嘶吼。

“為了我爹!為了我媽!不能倒下!不能丟臉!”身邊的戰(zhàn)友們,一個個從我旁邊跑過,

投來同情的眼神。但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陳教官的權威,在第一天,就已經(jīng)像一座大山,

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等我終于跑完那要命的十二圈,我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汗水把我的作訓服浸得透濕,貼在身上,又濕又冷。我扶著膝蓋,喘得像一條離了水的狗。

可這還沒完。接下來,是體能訓練?!叭w都有!俯臥撐準備!”陳教官的聲音,

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我們一群人,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齊刷刷地趴在了地上。然后,

我又聽到了那個讓我心驚肉跳的名字。“張振國!”她又點我了!“你,一百二十個!

其他人,六十個!”我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子屈辱和憤怒涌了上來。憑什么?又是憑什么?!

但我什么都不能說,只能把牙咬得咯咯作響,把所有的情緒都壓進肚子里?!笆?!”一個,

兩個,三個……我的手臂,從最開始的充滿力量,到慢慢地酸脹,再到最后的麻木、顫抖。

汗水,一滴一滴地從我的下巴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濺開一朵小小的水花。

當做到第六十個的時候,身邊的戰(zhàn)友們都停了下來,開始休息。整個操場上,

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那里一起一伏。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家里的那鋪土炕,

和我爹媽那布滿皺紋的笑臉?!耙话僖皇?!”“一百二十!

”當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吼出這個數(shù)字,然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時,我的腿都在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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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7 04: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