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上嫁衣那夜，喜秤挑起的是碎骨契紋，十年壽元只為鎖我生魂。夫君陸危樓拿我抵命，
我卻笑著把簪子捅進自己心口：想讓我死？一起下地獄。卻見那人雪衣染劍光，一夜白頭，
掰斷三骨，血濺喜堂，只為帶我回家。誰也沒想到，我死后三千年，他竟用命點燈，
只為把我從忘川撈回來。1我十六歲那年，阿娘把嫁衣捧到我面前，說那是她親手縫了七年，
用雪蠶冰絲綴了七重暗紋的「昭昭衣」。我紅著臉不肯試，阿娘卻笑：「早晚要穿，
先讓長湮看看。」那天雪下得極大，顧長湮翻墻而入，肩頭落滿碎玉。我把嫁衣往身后一藏，
瞪他：「擅闖閨閣，劍尊大人好大的膽子?！顾庀伦约旱耐馀叟轿壹缟希讣鈨龅梦⒓t，
卻先替我攏好領(lǐng)口。才低聲道：「膽子不大，怎么敢來討一句準話？」
我故意別過臉：「什么準話？」他從懷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劍穗，穗尾墜著一顆紅豆，
豆面刻著歪歪扭扭的「昭」字。是我十歲那年親手雕的，后來弄丟了，竟被他撿了去，
一藏六年。「謝昭昭，」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等我兩年，等我把北斗七骨都煉成了，
就回來娶你，好不好？」風把窗吹得咯吱響，我聽見自己心跳比雪聲還亂。
我伸手去拽他的衣領(lǐng)，踮腳在他唇角落了一個極輕的吻，一觸即分?！割欓L湮，」我答他，
「我等你。」后來謝家出事，婚約被改，我被指給陸危樓。顧長湮就站在謝府墻外，
雪落了他滿頭，他枯站一夜，天亮時才轉(zhuǎn)身，喜秤挑起金流蘇，紅蓋頭一掀，
燭光晃得我眼疼。同一刻，顧長湮宿醉了一夜，落霞鎮(zhèn)雪大如席。他抱著一壇「醉仙愁」
坐在謝府舊墻頭，壇口碎瓷割破指尖，血混著酒往喉里灌。酒肆打烊，
掌柜的顫聲勸：「劍尊，再喝會出事……」他的眸底布滿血絲聲音卻輕：「已經(jīng)出事了。」
醉眼朦朧，想起我曾踮腳替他系劍穗，說「等你」。酒勁上頭，他踉蹌起身，
長劍挑起一地碎雪，劍尖指月。聲音嘶啞卻決絕：「謝昭昭，我來帶你回家?！龟懳?，
萬劍宗最年輕的天驕，也是我今晚的「夫君」。他指尖一點，藍光嗖地鉆進我腕子，
疼得我直接弓起了身子?！刚展瞧酰谝坏?。」聲音涼得跟冰碴子似的。「九紋成契，
紋紋皆刑，次序由刻契者說了算，謝昭昭，你最好祈禱我慢些刻?！刮业皖^看到裂紋淡青，
沿腕骨蜿蜒，一身靈力瞬間被封七分，仍留三分在我經(jīng)脈里亂竄?！钢x家拿我圣骨，
我拿你抵命?！顾N著我耳朵，熱氣卻讓我直打哆嗦。我咬破嘴唇，血珠子滾在嫁衣上，
暗紋的花瞬間開成地獄紅。「陸危樓，你當我謝昭昭是軟柿子？」我喉嚨發(fā)緊，卻笑出聲。
他指尖挑起我下巴：「軟不軟，剖開看才知道?！刮覍ι纤椎暮蓿蛔忠活D：「我死，
也拉你墊背。」「萬劍宗的新娘，得學乖?！顾笞∥蚁掳停?/p>
力道大得在我下巴上留下了淤青。我看著他的眼睛，罵道：「乖個屁?！谷齻€字蹦出來，
殿里死寂。他忽然笑了：「謝昭昭，十八歲，謝家最后一個純血?！顾彝笞訑?shù)契紋，
我盯著他鎖骨，那里有道舊疤，形狀像月牙。「圣骨在哪？」「你猜？」我眨眨眼，
睫毛掃過他指尖?！覆徽f？那就慢慢熬?！拐f完拿起劍，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戈懳牵憬壩?，
不止為骨頭吧？」我踢掉繡鞋，赤腳踩在冰涼地磚上。他背影一頓，沒回頭。我攥緊嫁衣，
牡丹暗紋割手心：「那你該找謝家老祖，欺負小姑娘算屁本事?！顾蝗晦D(zhuǎn)身，
劍尖挑起我下巴：「小姑娘？謝家取我骨的時候，可沒念著我是孩子。」劍鋒貼著我喉嚨，
涼絲絲的，我咽了口唾沫：「行，那咱倆算總賬?！刮颐偷靥?，頂向他腹部，他側(cè)身躲過，
劍鋒劃破我耳垂，血滴在劍上，劍身忽然嗡鳴。「曼珠沙華認主？」他眼神幽深的盯著我。
我抹了把耳朵，血珠滾在指尖：「看來它更喜歡我。」陸危樓眸色幽暗：「曼珠沙華，
圣骨之刃，噬主亦可護主，看執(zhí)劍人心意?！埂甘ス窃谀泱w內(nèi)?！顾麛嘌?，劍尖抖了抖。
我攤手：「你剖開看看？」他忽然收劍，笑了：「不急，照骨契才第一道，還有第幾道，
咱們慢慢玩?！刮倚睦锪R娘，臉上卻笑：「奉陪到底?！顾蛄藗€響指，殿側(cè)暗門開了，
兩個黑衣女修拖我進地牢，鐵鏈嘩啦響?！负煤谜写?。」他丟下這句話，走得瀟灑。
2地牢陰冷，墻上火把噼啪爆火星。我被鎖在石床上，腕子上的青紋開始發(fā)燙。
「第一道就這么疼，后面怎么熬？」我自言自語。鐵門突然開了，陸危樓去而復返。
他手里端著碗黑藥，冒著綠泡：「喝了，補魂?！埂概掠卸??！刮遗ゎ^。他捏住我鼻子，
直接灌，苦得我干嘔?！钢x昭昭，你最好活著，能夠讓我慢慢折磨你，死了，就便宜你了?！?/p>
我張嘴想罵，藥勁上來，眼前開始旋轉(zhuǎn)?；杳郧埃犚娝詈笠痪洌骸嘎樯橙A開盡那天，
圣骨自會歸位。」三百里雪路，萬劍宗山門十三道暗哨，劍光未起便已血濺。
護山大陣被他一劍劈開，陣紋碎成流螢。守山弟子驚恐高呼：「劍尊擅闖，
擅闖者......」顧長湮白衣染血，眸色卻比雪更冷：「擋我者，死?！箘﹂w警鐘長鳴，
陸危樓立于高階，金冠映雪。顧長湮抬眼，醉意未散，殺意已沸：「把我的人，還我。」
陸危樓看了看顧長湮說道：「她已是我妻，不過現(xiàn)在是階下囚?！怪贿@一句，
顧長湮徹底瘋了，劍出鞘，他一人一劍，直闖地牢。我在劇痛中昏沉了三日，再睜眼時，
牢頂被劍氣劈開，顧長湮踏著一地霜雪與血泊闖入。他左肩被劍氣撕開，
血珠順著袖口滴成紅線。我心臟狂跳，陸危樓打了個響指。瞬間我左腕內(nèi)側(cè)的照骨契，
赤金火紋順著裂紋狂奔，生魂絲一寸寸往我經(jīng)絡(luò)里鉆。疼得我當場眼前一黑，
陸危樓把我往前一推，冰涼的劍尖貼著我頸側(cè)。他冷冷的說道：「自廢三根劍骨，
否則她裂骨而亡?！刮爷偪駬u頭，嘴里全是因為咬破下唇的血腥味：「不要！」陸危樓嗤笑，
指尖再點，生魂絲猛地收緊。我劇痛鉆心，我直接跪在了地上?！傅谝桓?/p>
謝家欠我全族一條命?！诡欓L湮跪在我對面，他右手舉劍，
左手已經(jīng)掰斷了自己的第一根劍骨。血濺到我嫁衣上，我張了張嘴，嗓子卻啞得發(fā)不出聲。
我知道北斗七骨，一骨一命，折則永失。他沖我笑，笑得比哭還難看：「別怕，很快?！?/p>
他忽然抬手，以指蘸心頭血，在碎骨上畫下一枚古老符紋，符紋一閃即沒，竟被魂燈吸走。
燈焰分出兩縷，一赤一金，首尾相銜。陸危樓眸色微變，但又很快恢復：「歸一魂燈？
……原來你們早就是雙生魂火?！沟诙鶆菙嗔?，血噴到我臉上，熱得嚇人?！覆诺诙?，
謝昭昭，你哭什么？」陸危樓又諷刺的說道?！傅谌?，哭也救不了他?！顾麆倓傉f完，
顧長湮已掰斷第三根劍骨，卻硬是沒哼。劍骨落地，聲音清脆，我心臟跟著碎成三瓣，
我已經(jīng)淚如雨下了?？深欓L湮這個傻子還在安慰我說：「別哭，我的心骨尚在靈臺未崩，
你比骨重要?！龟懳禽p嗤：「情圣?！顾π渥呷耍伍T轟然關(guān)閉。陸危樓立在劍閣最高處，
腳下是被擒的謝家死士。死士琵琶骨被鐵鉤橫穿，仍咧嘴笑：「老祖說，圣骨已融新娘生魂，
尊上若想取骨，得先學會憐香惜玉。」陸危樓并指一點，藍光沒入死士眉心，搜魂畫面一閃。
暴雨中，謝家老祖負手而立，聲音蒼老卻清晰：「圣骨本鎮(zhèn)魔淵，如今煉入照骨契，
契在人在，契亡人亡?！巩嬅嫠槌晒庑?，陸危樓收回手，指節(jié)泛白：「那就讓她活久一點。」
話落，他喉頭忽滾，一縷逆血濺上袖口，他抬指拭去，轉(zhuǎn)身背對燈火。
玄袍將那抹猩紅一并吞沒，焚星訣逆運的反噬自此生根。牢門落鎖，他留我一人鎖在寒鐵牢。
正是想讓我睜眼熬到顧長湮劍骨盡斷、靈臺崩塌的那天。想看我謝昭昭余生如何以悔恨為燈，
夜夜灼心。腕上的冰裂紋在黑暗里透出幽幽藍光，指尖碰到那道裂紋，疼得倒抽冷氣，
可更疼的是心。顧長湮那個傻子為我折了三根劍骨，他本是天之驕子啊。我縮在墻角，
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我突然想起出嫁前阿娘說的話：「昭昭，嫁衣要見血，
不是大喜就是大兇?！刮议]上眼，顧長湮跪地的畫面卻一遍遍出現(xiàn)在腦海。
他眼神溫柔得要命：「別怕，我在?！刮耶敃r沒來得及回，現(xiàn)在補一句：「傻子，我也還在。
」3鐵門吱呀一聲開了，陸危樓端著碗，黑湯冒寒氣。他把碗遞到我唇邊，
語氣溫柔得能掐出水：「喝了，痛就忘了！」我垂眼裝乖：「好，我喝。」
卻瞥見碗底浮著一縷幽綠的生魂引。下一秒，我猛地抬手，整碗忘川湯啪地糊他臉上。
他眼尾瞬間被灼得通紅。他抬手摸臉，聲音冰冷道：「謝昭昭，你找死！」
我輕笑道：「對啊，找死。」他怒極了，指尖一點，照骨契猛地往里鉆，
生魂絲直接頂?shù)狡つw表層，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疼得我當場冷汗直下，眼冒白光，
可我笑得更大聲。我咬了咬舌尖，血腥味灌滿口腔，逼自己清醒?！妇瓦@？」右手摸到發(fā)簪，
一拔匕首出鞘，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對準自己心口。「陸危樓，照骨契以血為引，生魂一斷，
你也得受到強大反噬?！龟懳峭滓豢s：「你敢！」我敢，毫不猶豫，
反正已經(jīng)痛到?jīng)]知覺了。我的魂魄開始碎散，簪子淬了曼珠沙華毒，傷魂但專克照骨契。
最后一刻，朝著虛空吼道：「顧長湮，若有來生，別再喜歡我了。」我沒看見他的表情，
只感覺業(yè)火轟然焚天，有人撞碎牢門沖進來，懷抱滾燙，雪落滿頭。我抬手想碰碰他的頭，
世界卻黑了，魂魄變成三千星芒，映出他破門的影子。
耳邊只剩他低啞到撕裂的嗓音：「謝昭昭，你敢死試試，你敢死，我就敢滅世！」
狠話說完的他抱緊我，眼淚砸在了我的臉上，我魂魄碎散時，最后一縷神識附在魂燈上。
看見他白衣染血，三千階山門在他腳下崩裂，雪與血混成深紅，像極了我嫁衣上未干的顏色。
我雖然死了，可魂燈還亮著，顧長湮以心口血為油，當場封燈，我因此未滅。
燈焰里映出我被他橫抱在懷，血沿著他白衣滴成紅線，一步一血印，踩碎山門青石的畫面。
三千弟子列陣，劍尖齊指：「擅闖者，死！」顧長湮白衣早被血浸透，
憤怒幾乎讓他喪失理智：「擋我者，魂飛魄散。」弟子結(jié)陣，萬劍升空，劍光織成銀網(wǎng)，
兜頭罩下。顧長湮把我往懷里扣緊，左掌拍向自己心口，第四塊劍骨被他生生震斷。
骨片化作赤金火符，卷入心尖血，骨片離體的瞬間，
他的鬢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層霜白。每焚一人，業(yè)火便從他壽元里抽走十年，
火鳳振翼，赤金符紋在羽翎間流轉(zhuǎn)，映出他眼尾驟生的細紋。劍骨本就不多，燃盡之日，
便是他身死道消之時。轟！業(yè)火沖天，火舌凝成火鳳，火苗閃現(xiàn)出剛剛劍骨震斷的景象。
雙翼一展，劍陣瞬間熔成鐵雨。慘叫此起彼伏，有人被火舌舔中，連人帶劍化灰，
其余弟子抱頭鼠竄，哪還有劍修風骨。雪落得更急，顧長湮的白發(fā)在火里飄，
像一夜之間枯盡的雪原。「昭昭，睜眼?！顾皖^喚我，聲音輕得像怕驚碎夢。我沒能回應。
阿蠻赤足奔來，腳踝玉鈴亂響：「主人！魂燈芯快化了！」顧長湮這才回神，火鳳俯沖，
卷回他掌心，縮成一盞燈芯。他用僅剩的靈力凝成護罩，把魂燈罩住，燈盞懸在他掌心。
火舌細若游絲，卻纏著我的氣息，那是我的半縷生魂，被抽出來做了燈芯。而托著它的燈油，
殷紅溫熱，每一滴都順著他的指縫淌進盞里。那是長湮的心頭血，替我續(xù)燃，
也替他自己折壽。芯離了油便滅，油離了芯亦枯，我們被這盞燈綁在一起，缺誰都不行。
4燈芯只剩豆大火苗，他咬破指尖，血珠連串滴進燈油。滋啦一聲，火苗燃得更亮了些。
阿蠻哭著跪下：「再滴，你就真沒命了！」顧長湮沒停，血線順他指尖淌：「沒她，
我要命做什么？」燈芯吸飽血，竟浮出淡金符紋。山門在他身后轟然倒塌，火海封路，
誰也不敢再追。雪深沒膝，他一步一個血坑，卻走得極穩(wěn)。忘川渡口的風雪中，
他把魂燈罩進護罩，低頭在我額頭落下一吻：「黃泉路遠，我背你?！顾曇舻蛦。?/p>
像對燈又像對我說：「等我。」阿蠻搖響忘川鈴，鈴音撕開了黃泉裂縫，火鳳化舟逆渡忘川，
舟行七日，塵世已逝三千春秋。我再次睜眼時，看到了暗紅的天穹，忘川的潮聲回蕩在耳邊。
冰棺內(nèi)壁忽然響起一道極低的男聲，沙啞卻溫柔：「昭昭，今日雪大，怕你冷?！刮艺×?，
那聲音在冰壁里回蕩，霜花簌簌落下，像替他應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撫上棺蓋，
心口先一步發(fā)酸，身體比記憶更早認出他。冰棺蓋滑開，寒氣撲面，我打了個哆嗦。
左腕內(nèi)側(cè)，一道深青色裂紋，我抬指輕觸，生魂絲在皮下微微跳動，痛得我皺眉。記憶空白，
我坐起來，嫁衣殘破，落滿霜花，赤足落地，冰玉地面冷得鉆心。阿蠻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