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一百次終焉世界的毀滅,早已麻木。
直到她出現(xiàn),一個每到末日最后一天,都帶著同樣傷口走進我診所的女人。
第一百零八次,她沒像往常一樣付錢走人,而是叫了我的名字:「徐來」。
她湊近我,說自己是奉命清除我的“殺毒軟件”,而我,是導(dǎo)致時間循環(huán)的“病毒”。
她冰冷的槍口抵住我心臟:
“舊指令是殺了你,但新指令,是讓你重新愛上我。”
今天是世界毀滅前的最后一天。第一百零八次。
我坐在診所里,沒開燈。外面的天是灰黃色的,像一塊放久了的豬油。
空氣里有股燒塑料的味道。街上沒人了。三天前就沒人了。
桌上的威士忌還剩半瓶。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冰塊在杯子里撞了一下,聲音很脆。我喜歡這聲音,比心跳聲真實。
門被推開了。
一個女人走進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咯,咯,咯。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神經(jīng)上。
又是她。喬伊。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連衣裙,裙擺開衩很高,走到我桌前時,能看到大腿上綁著的一圈東西,像個槍套,但是空的。
她每次來都穿這身,像奔喪,也像去參加一場只有她一個人的晚宴。
“醫(yī)生。”她的聲音有點啞,帶著一種煙熏火燎的質(zhì)感。
我沒抬頭,晃著手里的酒杯?!按蜢攘恕!?/p>
“我受傷了?!彼f。
“死不了?!蔽液攘艘豢诰?,辛辣的液體從喉嚨燒下去。
我知道她傷在哪兒。左邊小臂,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劃過,邊緣整齊。
每次都一樣,不多不少,就像用尺子量過。
她沒說話,自己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然后把她的胳κο?伸到桌上,推到我面前。
那條胳膊很白,在昏暗的光線里像一截象牙。黑色的裙子襯得那道傷口更紅,血珠子正從里面冒出來,一顆,一顆,往下滾。
我盯著那道傷口,看了大概十秒。
然后我把酒杯放下,起身,走到后面的藥柜前。我沒有開燈,憑著肌肉記憶拿出消毒水、棉球、紗布。這些動作我已經(jīng)重復(fù)了一百零八次,閉著眼都不會錯。
回到桌前,我擰開消毒水的瓶蓋。酒精的味道一下子沖進鼻腔。
“手?!蔽颐畹馈?/p>
她把手往前又送了送。我抓住她的手腕,很涼。她的皮膚很滑,不像一個天天在末日里奔波的女人。我用鑷子夾起沾了消毒水的棉球,往她傷口上按。
她身體顫了一下,吸了口冷氣。
“疼?”我問,手上沒停。
“你說呢?”她反問,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我沒理她。我給她清理傷口,上藥,包扎。整個過程我們沒再說話。診所里只有我擺弄醫(yī)療器械的聲音,還有她壓抑著的呼吸聲。
她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香水味。是一種很淡的、像雨后青草混合著硝煙的味道。這味道很特別,每次聞到,我腦子里都會閃過一些碎片。一些著火的建筑,一些扭曲的金屬,還有一聲女人的尖叫。
我不喜歡這些碎片。它們讓我覺得煩躁。
“好了?!蔽掖蚝媒Y(jié),剪斷紗布。一個完美的蝴蝶結(jié),還是跟前一百零七次一樣。
她收回手,活動了一下手指。“謝了?!?/p>
“診金?!蔽疑斐鍪帧?/p>
她從裙子口袋里摸出一小袋東西,扔在桌上。是幾顆子彈。黃銅的,亮晶晶的。在這年頭,這玩意兒比錢硬通。
我把子彈收起來,重新坐下,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澳憧梢宰吡??!?/p>
她沒動。一雙眼睛在昏暗里看著我,亮得嚇人。“徐來。”
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端酒杯的手停在半空。
這是第一次。在過去的一百零七次循環(huán)里,她從沒叫過我的名字。她總是付錢,然后走人,像個沒感情的程序。
今天不一樣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問,聲音有點干。
她笑了。嘴角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像刀片?!拔抑赖?,比你想象的多。比如,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p>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還知道,再過三個小時,這個世界會消失?!彼眢w前傾,雙手撐在桌上,那股青草和硝煙的味道更濃了?!岸?,會回到十天前,早上八點,從你這張床上醒來。對不對?”
我沒說話。我只是看著她。我感覺我的心臟在往下沉,一直沉,沉到某個冰冷無底的深淵里去。
這個女人,她不對勁。她非常不對勁。
“你是誰?”我問。這一次,我的聲音在抖。
她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我身邊。她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很用力。我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力道,像是要嵌進我的骨頭里。
“我?”她湊到我耳邊,熱氣噴在我的皮膚上,癢癢的。
“我是來帶你出去的?!?/p>
她說完這句話,窗外,天邊,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轟——
巨大的聲音把整個世界都吞了。
我死了。第一百零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