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隔離室的。
記憶是模糊的。衛(wèi)兵沖進(jìn)來,拿走了槍,抬走了許陽的尸體。有人在我耳邊大喊,我聽不清。
最后,是寧曦。
她抓著我的胳膊,幾乎是拖著我,把我?guī)Щ亓宋业乃奚帷?/p>
她把我按在浴室的花灑下面,打開了冷水。
冰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讓我打了個激靈。我臉上的血,被沖掉。水流到地上,是淡紅色的。
我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寧曦沒走。她就站在浴室門口,看著我。
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震驚,有憤怒,有……我看不懂的東西。
“你殺了他?!彼f。這不是疑問句。
我沒否認(rèn)。
“為什么?”她問,“指揮官的命令?”
我還是沒說話。我閉上眼,腦子里全是許陽最后看我的那個眼神。
解脫。
他解脫了。
那我呢?
浴室里只有水聲。嘩啦啦的。
過了很久,她走進(jìn)來,關(guān)掉了水。
她蹲在我面前。
“起來。”她說。
我沒動。
她伸出手,想拉我。她的手碰到我的胳膊,我像被電了一下,猛地縮了回去。
“別碰我?!蔽艺f。聲音沙啞得不像我自己的?!拔疑砩稀K?!?/p>
寧曦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著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做了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動作。
她也坐了下來。就坐在我對面的地上。浴室的地面又濕又冷。她的黑色作訓(xùn)服,很快就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
“你身上有血腥味?!彼f,聲音很平靜?!拔?guī)湍阆吹??!?/p>
她拿過旁邊的毛巾,沾了水,開始擦我的臉。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
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沒有躲。
我睜開眼,看著她。
燈光下,她的睫毛很長,沾著水汽,一閃一閃的。她的嘴唇抿著,很專注。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還有我身上的血腥味。三種味道,在狹小的空間里,糾纏在一起。
“他死的時候,在想什么?”她忽然問。
我的身體一僵。
“他在想……為什么活下來的是他?!蔽艺f。
寧曦的手頓住了。
“那是老炮的記憶。”她說。
“是?!?/p>
“你把它們……都給他了?”
“是?!?/p>
她沉默了。
她放下毛巾,看著我。
“陳野?!彼形业拿?。
“嗯?!?/p>
“你痛嗎?”
我看著她??粗请p清澈的、能映出我狼狽模樣的眼睛。
我沒回答。
但我知道,她看懂了。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拉我,而是抱住了我。
隔著濕透的衣服,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溫暖。
她抱得很緊。
好像怕我隨時會碎掉一樣。
“會過去的?!彼诙呎f,“都會過去的?!?/p>
我沒有動。我任由她抱著。
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
我知道這塊浮木,也隨時可能被浪打翻。
但至少,現(xiàn)在,我是溫暖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松開了我。
“去床上躺著?!彼f,聲音有點(diǎn)啞?!拔胰ソo你拿點(diǎn)吃的?!?/p>
我站起來,腿有點(diǎn)麻。我走出浴室,換了身干凈的衣服,躺在床上。
床單是灰色的,很干凈。有被太陽曬過的味道。
是她換的。
我把頭埋進(jìn)枕頭里。
枕頭上,也留著她的味道。
我閉上眼。沒有記憶涌進(jìn)來。沒有慘叫,沒有殺戮。
很安靜。
只有心跳聲。
一聲,一聲。
證明我還活著。
一個殺了人的,懦夫。
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