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胸腔劇烈起伏，像是剛從溺水的邊緣掙扎回來。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窗外的天還沒亮透，
只有幾縷慘淡的微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來，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卻驅不散我心頭的驚懼。
“呼……呼……”我大口喘著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撞擊著我的神經。
那個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我甚至能感受到夢里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絕望，
以及最后那股濃烈的煤氣味兒，和窒息前的痛苦掙扎。我用力按著額頭，
試圖驅散那些清晰得可怕的畫面。夢里的我，和現(xiàn)在的丈夫陳凱，有了三個孩子。
老大老二是女孩，很漂亮，卻從生下來就不會說話，是天生的啞巴。老三是個男孩，
我們盼了又盼的兒子，結果卻是個天閹。那三個孩子……我閉了閉眼，噩夢的觸感仿佛還在。
他們不像普通孩子那樣天真可愛，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某種“超熊基因”，精力旺盛得可怕，
破壞力驚人。家里永遠一片狼藉，家具被拆得七零八落，墻壁上畫滿了鬼畫符，
出門在外也能瞬間惹出一堆麻煩。我和陳凱的生活，完全被這三個孩子拖入了泥潭。
為了給他們治病，我們幾乎傾盡所有。我記得夢里那種節(jié)衣縮食的窘迫，
一塊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我和陳凱很少買新衣服，永遠是那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物。餐桌上，
肉成了奢侈品，頓頓都是最便宜的青菜豆腐。我們帶著三個孩子，
跑遍了全國大大小小的醫(yī)院，求過無數(shù)醫(yī)生，吃過數(shù)不清的苦藥，受過多少次白眼和拒絕。
那種奔波的疲憊，那種希望與失望反復交織的煎熬，真實得讓我現(xiàn)在還覺得肌肉酸痛，
心口發(fā)悶。好不容易，似乎是有了轉機，孩子們的病有了起色。我和陳凱終于松了一口氣，
感覺人生好像重新有了光亮。我們太累了，累到沾床就睡。
然后……然后就是那股濃烈的煤氣味。我好像能聞到那股甜膩又致命的味道，
感覺到意識一點點模糊，身體變得沉重。我們被鎖在了屋里，門窗緊閉，
只有煤氣灶的開關被人擰開，無聲地釋放著死神的氣息。我飄了起來，
成了一縷無法觸碰的魂魄。我看到我們夫婦兩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面色青紫，
早已沒了氣息。然后，我看到了我的三個孩子，他們站在門口，臉上沒有悲傷，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老大，那個不會說話的大女兒，
用手語比劃著什么，眼神里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狠厲。老二在一旁點頭，
小臉上是同樣的冷漠。老三，那個我們曾經寄予厚望的兒子，仰著小臉，
用一種稚嫩卻清晰的聲音說：“太好了，爸爸媽媽終于死了?！薄笆前?，”老二雖然啞巴，
卻好像能通過某種方式和弟弟妹妹交流，她的眼神傳遞出同樣的信息，
“幸好王阿姨告訴我們，爸爸媽媽治好我們的病，就是為了把我們賣掉換錢。現(xiàn)在他們死了，
我們安全了?！蓖醢⒁獭业幕昶窃谀且豢谭路鸨煌度肓吮?，從頭涼到腳。王阿姨，
王莉，那是我最好的閨蜜啊！從大學到現(xiàn)在，我們無話不談，她是我婚禮上的伴娘，
是我以為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夢里，她竟然……竟然教唆我的孩子們害死了我們？
而我的孩子們，我們含辛茹苦帶大、拼盡全力想要治好的孩子們，
竟然因為這樣一個惡毒的謊言，對我們下了殺手？那種心寒，
那種被最親近的人同時背叛的絕望，比死亡本身更讓我痛苦。“??！”我低呼一聲，
用力甩了甩頭，試圖把這些可怕的念頭甩出腦海。太可笑了。我苦笑一聲，
抬手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我根本沒有孩子，我和陳凱才剛剛結婚半年，
我們甚至還在規(guī)劃蜜月旅行的路線，怎么可能有三個那么大的孩子？
一定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作為一家廣告公司的策劃組長，
上個月剛接了一個大客戶的案子，連續(xù)熬了好幾個通宵，神經一直緊繃著。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大概是潛意識里對未來的生育有些莫名的焦慮，才做了這么荒誕恐怖的夢。
我安慰著自己，掀開被子下床。睡衣已經濕透，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去浴室沖了個澡，
溫熱的水流沖刷著身體，卻沒能完全沖散那股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纯磿r間，才五點多。
離上班還有一段時間，反正也睡不著了，索性起來做點事。我換了身干凈的家居服，
走進廚房開始打掃衛(wèi)生。結婚后，這個小小的家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條，
一塵不染的環(huán)境總能讓我心情平靜一些。擦完灶臺，我想著給陳凱做個早飯。他最近也忙，
項目到了關鍵期，經常加班。我打開冰箱，拿出幾個雞蛋，打算煎荷包蛋。油鍋熱了，
雞蛋磕下去，“滋啦”一聲，金黃的蛋液迅速凝固，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但不知怎么的，
聞到這股香味，我卻突然一陣反胃，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翻騰，一股酸水直沖喉嚨。
“嘔……”我捂住嘴，快步跑到水槽邊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一陣陣的惡心感。
“怎么了？”陳凱被我的動靜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來，看到我臉色蒼白地對著水槽干嘔，
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不舒服？昨晚就看你睡得不安穩(wěn)，一直在翻身?！彼哌^來，
輕輕拍著我的背，語氣里滿是擔憂。我搖搖頭，緩了緩那陣惡心感，“沒事，
可能是剛才油煙嗆到了。”陳凱還是不放心，“臉色這么差，不行，我們去醫(yī)院看看。
”“真的不用，可能就是沒睡好?！蔽也幌胄☆}大做?！安恍?，必須去。
”陳凱的態(tài)度很堅決，他扶著我，“你等著，我去換件衣服，馬上就走。
”看著他緊張忙碌的樣子，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幸好，
這不是夢里那個和我一起絕望的丈夫，這是真實的，愛我的陳凱。到了醫(yī)院，一番檢查下來，
醫(yī)生拿著化驗單，笑著對我們說：“恭喜啊，懷孕了，大概六周左右。”我愣住了，
腦子里一片空白。懷孕了？我……我真的懷孕了？陳凱比我反應快，他一把搶過化驗單，
看了又看，激動得臉都紅了，差點在診室里跳起來?！疤昧?！太好了！我要當爸爸了！
”他緊緊抱住我，聲音都帶著顫抖，“謝謝你，老婆！謝謝你！”被他的喜悅感染，
我心里的那點因噩夢而起的陰霾也散去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驚喜和一絲茫然的期待。原來不是噩夢預兆著什么，而是潛意識里，
我已經有了這個小生命的存在嗎？回家的路上，陳凱一路都在傻笑，
一會兒說要給寶寶買什么，一會兒說要把嬰兒房收拾出來，興奮得像個孩子。
看著他開心的樣子，我也笑了，覺得之前的噩夢真的只是一場虛驚。（二）晚上，
我靠在沙發(fā)上，陳凱小心翼翼地給我削著蘋果。手機響了，是王莉打來的。“喂，莉莉。
”我接起電話?！坝H愛的，晚上出來聚聚??？我發(fā)現(xiàn)一家新開的日料店，味道超贊，
想跟你分享一下?！蓖趵虻穆曇粢蝗缂韧幕顫婇_朗?！安涣?，莉莉，
”我摸了摸還平坦的小腹，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我有點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不舒服？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王莉立刻關切地問。
我忍不住分享我的喜悅：“不是，我……我懷孕了?！薄罢娴?？！
”電話那頭的王莉驚呼一聲，語氣里充滿了驚喜，“太好了！恭喜你??！
我說你最近怎么總說累呢，原來是有好消息了！太好了，我要當干媽了！
”她的熱情聽起來無比真誠，我笑著說：“謝謝你，莉莉?！薄澳悄憧傻煤煤眯菹ⅲ?/p>
別動胎氣。日料店我先替你探探路，等你穩(wěn)定點了我們再去。”王莉叮囑道，
“明天我去看你，給你帶點好吃的補補。”“不用那么麻煩……”“跟我客氣什么！
就這么定了！”王莉不由分說地掛了電話。放下手機，我心里暖暖的。有這么好的老公，
還有這么關心我的閨蜜，現(xiàn)在又有了寶寶，一切都那么美好。昨天的噩夢，果然只是個噩夢。
第二天下午，王莉提著大包小包來了。有新鮮的水果，有她說是托人從鄉(xiāng)下弄來的土雞蛋，
還有一些嬰兒用品的小衣服小襪子，說是先給寶寶備著。“快坐下歇著，別累著。
”王莉把東西放下，就拉著我坐到沙發(fā)上，小心翼翼地扶著我的腰，“感覺怎么樣？
有沒有什么反應？孕吐厲害嗎？”“還好，就昨天早上有點惡心，今天沒什么感覺了。
”我笑著說?！澳蔷秃?。”王莉松了口氣，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絲絨盒子，
打開遞給我，“對了，給你帶了個禮物。”盒子里躺著一條細細的銀手鏈，
上面墜著一個小小的、雕刻成平安鎖形狀的吊墜，看起來很別致?！斑@是我前段時間去廟里，
特意求來的開過光的手鏈，”王莉拿起手鏈，溫柔地說，“專門保佑孕婦和寶寶平平安安的。
你戴上，一定要一直戴著，別摘下來，能保你們母子（女）平安順遂?！彼脑捳Z，
她的動作，她臉上那種關切又帶著一絲神秘的表情……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直沖頭頂。一模一樣！她說的每一句話，這條手鏈，
這個“開過光”、“一定要一直戴著”的說法……和我那個噩夢里，她來看望懷孕的我時，
情景一模一樣！夢里，我也是這樣，滿心歡喜地接受了這條手鏈，并且一直戴著。然后，
才有了后面那三個有缺陷的孩子，那場耗盡所有的奔波，那場致命的煤氣中毒……“怎么了？
不喜歡嗎？”王莉見我沒反應，疑惑地問，伸手就要幫我戴上，“你看，多好看，
戴著也不礙事。”我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膛。我看著王莉，
她的笑容依舊甜美，眼神依舊真誠，但在我眼里，卻蒙上了一層噩夢的陰影，
變得詭異而可怕?！皼]……沒有，挺好看的?！蔽颐銖姅D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發(fā)顫，
“就是……有點突然。我先自己戴上吧?！蔽医舆^手鏈，冰涼的金屬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假裝要戴，卻在手鏈即將碰到手腕的那一刻，找了個借口：“哎呀，我手有點油，
剛吃了水果，我去洗個手再戴，不然弄臟了?！蔽夷弥宙?，快步走進洗手間，反鎖了門。
鏡子里的我，臉色蒼白，眼神驚恐。我看著手里的手鏈，那個小小的平安鎖，
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怎么會這樣？難道那個夢不是空穴來風？
難道王莉……她真的有問題？可是，為什么？王莉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一起走過了那么多歲月，她為什么要對我做這種事？我越想越害怕，
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來。我不能戴這條手鏈，絕對不能！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不能讓王莉看出我的異樣，否則，我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么事來。
我打開水龍頭，象征性地沖了沖手，然后拿著手鏈走出去，臉上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好了，
現(xiàn)在戴上。”我低下頭，假裝認真地把手鏈扣在手腕上。但實際上，我只是把搭扣輕輕扣上，
并沒有扣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取下來。“真好看，”王莉滿意地笑了，
眼神在我的手腕上停留了幾秒，確認手鏈戴好，才移開目光，“你可得一直戴著啊，
千萬別摘，這可是有靈性的?！薄班?，我知道了，謝謝你啊莉莉?！蔽曳笱苤?，
心里卻翻江倒海。王莉又坐了一會兒，聊了些孕期注意事項，說的都是些很貼心的話，
看起來和平時沒什么兩樣。但我卻全程提心吊膽，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每一個眼神都讓我覺得不寒而栗。送走王莉后，我立刻沖進房間，反手鎖上門，
一把扯下了那條手鏈，扔進了抽屜深處，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東西。我癱坐在床上，
大口喘著氣。剛才的故作鎮(zhèn)定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陳凱走進來，看到我臉色不對，
關切地問：“怎么了？莉莉走了？你怎么臉色這么差？”我看著他，想把這一切告訴他，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該怎么說？說我做了個噩夢，夢里王莉害了我們，
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她送了條手鏈，和夢里一樣，我懷疑手鏈有問題？這聽起來太荒謬了。
陳凱一向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他只會覺得我是懷孕了胡思亂想，是產前焦慮。而且，
如果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只是噩夢的后遺癥，那我這樣懷疑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太過分了？
“沒事，”我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可能有點累了。莉莉帶來的東西太多，收拾了一下，
有點乏?！薄澳悄阙s緊躺下歇歇，別累著?！标悇P沒多想，扶著我躺下，蓋好被子，
“我去做飯，做好了叫你?！笨粗悇P離開的背影，我心里更加矛盾。我不能讓他擔心，
但我也不能拿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去冒險。那條手鏈，絕對有問題。王莉的言行，
和夢境的重合度太高了，高到讓我無法忽視。我必須弄清楚，這條手鏈到底是什么東西。
（三）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心神不寧。王莉偶爾會發(fā)微信來關心我的狀況，
字里行間都透著“好閨蜜”的體貼，但我總能從中讀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我借口做家務不方便，一直沒有戴那條手鏈。每次王莉問起，我都含糊其辭，
說放在床頭柜上，睡覺前會戴上。她似乎有些不放心，但也沒有過多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