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設備間里待了很久。
直到外面徹底安靜下來。
這期間,沒人說話。
空間太小了,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被放大。我能聽到許漾平穩(wěn)的呼吸聲,還有裴斯越來越重的喘息。
他的傷口,肯定惡化了。
我心里,居然有一絲快感。
但這種快感,很快就被另一種更煩躁的情緒取代。
他媽的,他剛才為什么要出手?
他明明可以趁亂跑掉。蒸汽彌漫,是最好的掩護。他一個人逃走的機會,比帶著我們兩個累贅要大得多。
他為什么不跑?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門外的蒸汽,漸漸散了。
許漾把耳朵貼在鐵門上,聽了一會兒。
“走了。”她說。
她打開門。外面通道里,一片狼藉。那只機械蜘蛛不見了,地上只留下一灘被腐蝕的痕跡,和一些扭曲的金屬零件。
我們走出去。
空氣里還殘留著一股灼熱的水汽。
裴斯靠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
他胸口的衣服,已經(jīng)被血完全浸透了。
許漾走過去,蹲下身子。
“我看看?!彼f。
裴斯沒拒絕。
許漾伸手,很利落地撕開他胸前粘連的布料。
我站在旁邊看著。
那個我親手刻下的傷口,現(xiàn)在看起來更可怕了。皮肉翻卷,因為剛才的奔跑和蒸汽的熏蒸,有點發(fā)炎了。
“需要重新處理。不然你會感染,然后高燒,然后死掉?!痹S漾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
她從自己的戰(zhàn)術背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醫(yī)療包。
里面有消毒噴霧,有繃帶,還有一管藥膏。
東西不多,但在末世,這些都是能救命的。
她開始動手,給裴斯處理傷口。
她的動作很熟練,很穩(wěn)。一點都不像個只會用刀的戰(zhàn)士。
我看著她的手指。
很長,很干凈。指甲修剪得很短。
她的手指,沾著藥膏,輕輕涂抹在裴斯翻卷的皮肉上。
裴斯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咬著牙,沒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我的目光,從許漾的手,移到裴斯的臉上。
他閉著眼睛,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下來。
這個畫面,很刺眼。
一個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一個我捉摸不定的臨時隊友。
她現(xiàn)在,在救他。
用她的資源,救他。
“你倒是大方。”我沒忍住,開口了。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嘲諷。
許漾沒抬頭。
“他現(xiàn)在是我們小隊的成員?!彼f,“他活著,我們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就大一點。他死了,我們就要想辦法,在下一次任務里,找個人把他替換掉?;蛘?,我們兩個,成為別人的目標?!?/p>
她的邏輯,清晰,冷酷。
沒有一點個人感情。
全都是基于利益的計算。
“你倒是算得清楚?!蔽艺f。
“末世里,算不清楚的人,都死了?!彼K于處理完傷口,用繃帶把裴斯的胸膛一圈一圈纏好。
她站起來,看著我。
“就像你。你把他拉進隊伍,不也是在算計嗎?”她問,“你在算計他背后的那個人,在算計他能幫你擋掉多少明槍暗箭。我們都一樣,程野。別把自己想得太特殊?!?/p>
我被她噎得說不出話。
這個女人,太他媽通透了。
裴斯靠在墻上,睜開了眼睛。他看著我,眼神里又帶上了那種該死的笑意。
“她說得對?!彼f,“我們是一樣的?!?/p>
“閉嘴。”我瞪著他,“你沒資格跟我說一樣?!?/p>
他沒再說話。
氣氛又一次僵住。
“走吧。”許漾打破了沉默,“去我們原定的地方。這里不安全。”
我轉身,繼續(xù)在前面帶路。
這一次,隊形換了。
許漾走在最前面。
我走在中間。
裴斯,拖著受傷的身體,走在最后。
我能聽到他跟在我身后的腳步聲。比之前,虛浮了很多。
我的腦子很亂。
許漾的話,裴斯的眼神,還有他胸口上那個我親手刻下的傷口,和他剛才抓住我胳膊時的溫度。
所有東西,都攪在一起。
復仇,本來應該是一件很純粹,很爽的事情。
但現(xiàn)在,一切都變得復雜起來。
我們很快到了那個通風管道的中繼站。
這里像一個懸在半空中的鋼鐵平臺。四周是巨大的,已經(jīng)停止運轉的風扇葉片。下面,是幾十米深的黑暗。
平臺中央,有一個可以上鎖的鐵柵欄門。
“就在這里?!蔽艺f,“輪流守夜。一人三個小時。”
這是最穩(wěn)妥的安排。
“我先來?!痹S漾說。她似乎永遠精力充沛。
“我第二。”我說。
那裴斯,自然就是最后一個。他現(xiàn)在這個狀況,也只能這樣。
許漾靠在鐵門邊上,擦拭著她的短刀。
我找了個角落坐下,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
裴斯靠在離我最遠的另一個角落,蜷縮著身體,好像睡著了。
但我知道,他沒睡。
我們三個人,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睡著。
時間過得很慢。
我滿腦子都是剛才發(fā)生的事。
裴斯為什么救我們?
他只是像許漾說的那樣,為了提高團隊存活率?
不對。
以他的性格,他有無數(shù)種更優(yōu)解。比如,犧牲我們兩個,去跟更強的隊伍談判,用我們的情報,換取一個加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