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過得很平靜。
平靜得讓人發(fā)慌。
蜂巢的主機,沒有發(fā)布任何新的任務(wù)。
我們就一直待在那個通風中繼站。像三只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互相舔舐傷口,也互相戒備。
食物和水,快沒了。
我的背包里,還剩半瓶水,和最后一塊營養(yǎng)棒。
許漾的情況,應(yīng)該跟我差不多。
裴斯的狀況最差。他進來的時候,就是被我從地下室直接拖出來的,身上什么都沒有。這兩天,他靠著許漾分給他的一點水和食物吊著命。
他的傷,在許漾的照料下,沒有惡化。但也恢復(fù)得很慢。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蛘哒f,閉著眼睛。
但我和許漾都知道,他醒著。
他就像一只潛伏的蜘蛛,在黑暗里,安靜地等待著什么。
第三天早上,我被餓醒了。
胃里像有把火在燒。
我坐起來,擰開水瓶,喝了最后一口水。潤了潤干裂的嘴唇。
許漾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鐵門上,向外看。
裴斯也坐了起來。他看著我手里的空水瓶,沒說話。
“必須出去找東西了?!痹S漾回頭說,“再等下去,不用主機動手,我們自己就先餓死了?!?/p>
她說的是事實。
“怎么找?”我問。
“分頭行動,效率最高?!彼f,“一個人留守,兩個人出去。一個小時后,不管有沒有收獲,都在這里匯合?!?/p>
這個提議,很合理。
但問題是,誰和誰一組?誰留守?
這是一個信任問題。
我們?nèi)齻€人之間,信任這東西,比黃金還稀有。
許漾看出了我的顧慮。
“我留守。”她說,“你們兩個出去。”
我愣住了。
她,讓我們兩個出去?
一個復(fù)仇者,和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這他媽是什么安排?
她就不怕我們兩個在外面,先打個你死我活?
裴斯也挑了挑眉,顯然也對這個安排感到意外。
“你確定?”我問許漾。
“確定?!彼c頭,“你們兩個,誰都不放心把后背交給對方。但如果我在,你們反而會互相牽制。因為你們都知道,如果你們中的一個,殺了另一個回來。我,會殺了他?!?/p>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一股血腥味。
她這是在用她自己,做我們兩個之間的平衡?。
“而且,”她補充道,“裴斯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跑不快。程野,你一個人,就能看住他?!?/p>
這倒是實話。
我看向裴斯。
他靠在墻上,對我笑了笑。
“我沒意見?!彼f。
我還能有什么意見?
“好?!蔽覐难揽p里擠出一個字。
“這是A區(qū)的地圖。”許漾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圖紙,鋪在地上,“我昨晚畫的。根據(jù)我們進來的路線,和這里的結(jié)構(gòu)推斷的。”
圖紙上,用簡單的線條,畫出了幾條主干道,和一些可能有物資的房間。比如食堂,宿舍,醫(yī)務(wù)室。
“食堂和醫(yī)務(wù)室,肯定被搜刮過無數(shù)遍了。別去。浪費時間?!痹S漾的手指,點在一個地方,“去這里。三號倉庫。這里是存放備用零件和工具的地方。一般人不會去。但那里,很可能會有應(yīng)急儲備物資?!?/p>
她的分析,很有道理。
“一個小時?!彼詈髲娬{(diào)了一遍,“活著回來?!?/p>
我和裴斯,一前一后,離開了中繼站。
走在空曠的通道里。
還是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我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比前兩天,平穩(wěn)了一些。
我們誰都沒說話。
氣氛很詭異。
我需要他活著,當誘餌。
他也需要我活著,幫他擋住想滅口的人。
我們互相仇恨,又互相需要。
這種感覺,讓我惡心。
我們很快就到了許漾地圖上標記的三號倉庫。
門是鎖著的。一把巨大的電子密碼鎖。
“打得開嗎?”我回頭問裴斯。
我知道他會。這家伙,以前在小隊里,就是負責技術(shù)支持的。開鎖,破譯密碼,是他的拿手好戲。
他走上前,看了看那個密碼鎖。
“可以。需要點時間?!彼f。
他從地上撿起一小截廢棄的電線,剝開頭,露出了里面的銅絲。然后,他蹲下身,開始擺弄那個密碼鎖的接口。
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的后背。
他現(xiàn)在,毫無防備地,把整個后背都暴露給了我。
我的手,再次摸向了腰后的手術(shù)刀。
刀柄的觸感,冰冷又熟悉。
只要我往前一步,一刀下去。就能輕易地割斷他的喉嚨。
或者,從背后,刺穿他的心臟。
仇恨,像一只手,緊緊攥住了我的心臟。
殺了他。
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尖叫。
殺了他,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我的手指,已經(jīng)握緊了刀柄。
就在我準備拔刀的瞬間。
裴斯頭也不回地開口了。
“別動手,程野。”
他的聲音很輕。
“殺了我,許漾會殺了你。你一個人,回不去的。而且,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了?!?/p>
我的動作,僵住了。
“你省省吧。你死在這里,對誰都好?!蔽易焐险f。
“是嗎?”他手上的動作沒停,“你真的這么想,刀早就應(yīng)該捅進來了。你猶豫了。你在怕。你在怕殺了我,就等于親手掐斷了唯一的線...索。”
“滴”的一聲。
電子鎖,綠燈亮了。
開了。
他站起來,轉(zhuǎn)身看著我。
“我說的對嗎?”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
媽的。
這個男人,連我的心思,都算得清清楚楚。
我松開握著刀的手。
“廢話真多?!蔽彝崎_他,拉開了倉庫的大門。
一股塵封已久的味道,撲面而來。
倉庫里很黑,很大。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貨架。上面是落滿灰塵的箱子和零件。
我們打開戰(zhàn)術(shù)手電,開始分頭尋找。
時間不多。
我很快就在一個角落的貨架底層,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起眼的鐵箱子。上面印著紅十字。
應(yīng)急醫(yī)療箱。
我打開它。里面有一些藥品,繃帶,還有……幾包真空包裝的壓縮餅干。
我抓起餅干。
四包。
我心里飛快地計算著。
我們?nèi)齻€人。四包餅干。怎么分?
我兩包,許漾一包,裴斯一包?
還是我三包,他們一人半包?
或者……
我全都拿走。
我告訴他們,我什么都沒找到。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瘋狂地生長。
食物,是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
有了這四包餅干,我至少能多活一個星期。
至于他們兩個……關(guān)我屁事。
我正要把餅干塞進自己的背包。
裴斯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找到了?”
我身體一僵,立刻把餅干藏在身后。
他走了過來。手電的光,照在我臉上。
“找到了什么?”他問。
“沒什么?!蔽依淅涞卣f,“一堆沒用的藥?!?/p>
“是嗎?”他的手電,往下移,照在了我腳邊的那個鐵箱子上。
空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上。我能感覺到。
“程野,”他忽然笑了,“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在雪山執(zhí)行任務(wù),也是斷糧了。你把最后半塊巧克力,分給了所有人?!?/p>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我快忘了。
那時候,我們還是隊友。還是可以把后背交給對方的兄弟。
那時候的程野……
“閉嘴!”我低吼道,“別他媽跟我提以前!”
“為什么不提?”裴斯走近一步,“你刻在我身上的,不就是因為以前的事嗎?你忘不掉,程野。你比誰都忘不掉?!?/p>
他的聲音,像一把錐子,扎進我的腦子。
“你把我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F(xiàn)在,你又想變成我嗎?”他問。
我渾身發(fā)冷。
是啊。
如果我今天,私吞了這四包餅干。
那我,和當初為了利益,背叛了整個小隊的裴斯,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最恨他。
到頭來,卻要活成他的樣子?
我感覺一陣反胃。
我從背后,拿出那四包餅干,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拿去!”我吼道,“都他媽給你!你最好別被噎死!”
餅干掉在地上。
裴斯彎腰,撿了起來。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遞了兩包給我。
“一人一半?!彼f。
“我不用你可憐?!蔽掖蜷_他的手。
“這不是可憐?!彼扬灨?,硬塞進我的口袋里,“這是規(guī)則。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小隊。”
他說“小隊”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感覺我的心臟,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許漾還在等我們?!彼麤]再看我,轉(zhuǎn)身向倉庫門口走去,“別忘了,一個小時。”
我站在原地,很久沒動。
口袋里的兩包餅干,沉甸甸的。
像兩塊燒紅的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