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鄉(xiāng)間小路,泥濘不堪。
侯亮平站在那被撞斷的高速護欄缺口旁,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空氣中還殘留著輪胎摩擦的焦糊味和被撞斷的金屬護欄的鐵銹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混亂、憤怒,又帶著一絲腐朽的敗壞感。
負責攔截的下屬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地站在他面前,詳細地匯報著李源那如泥鰍般狡猾的逃脫過程。
“……他就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對我們的包圍圈了如指掌。
那個岔路口非常隱蔽,我們的導航上甚至都沒有顯示。
等我們反應過來,他早就消失在了村莊的深處?!?/p>
侯亮平聽著匯報,一言不發(fā),但胸中的怒火卻越燒越旺。
精心策劃的圍捕,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鐵桶陣,卻被對方如此輕易地撕開了一個口子。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逃跑,這分明是一次蓄謀已久的、對他和整個專案組的公然羞辱!
他在這里站了許久,試圖從凌亂的車轍和環(huán)境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人海茫茫,李源這顆最關鍵的棋子,已經(jīng)徹底從棋盤上消失了。
“收隊!先回去!”他無奈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地命令道。
車隊在返回京州的路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侯亮平靠在座椅上,不斷復盤著整個過程,心中煩躁不堪。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季昌明。
“亮平,你現(xiàn)在在哪里?”季昌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在回來的路上,”
侯亮平有氣無力地回答,“季檢,出事了,李源跑了。”
“這件事我聽說了?!奔?/p>
昌明并沒有過多地追究,而是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嚴肅,“你聽著,亮平。
現(xiàn)在不只是我們在關注這個案子,省里,甚至京城,有很多大人物都在盯著漢東,盯著你!
調查一位在任的代理市長,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我們拖不起了,必須要盡快拿出一個結論來!”
侯亮平心中一凜。他知道,這是上面的壓力下來了。
他立刻坐直了身體,沉聲說道:“季檢,您放心!
結論,我已經(jīng)有了!
雖然最重要的人證跑了,但我手上有更致命的物證!”
“好!”
季昌明似乎松了口氣,“你現(xiàn)在立刻回院里,不要停留,直接到我辦公室來,跟我一起去一趟沙書記那里,當面向他匯報!”
“明白!”
……
半小時后,在前往省委的路上,季昌明親自開著車,侯亮平坐在副駕。
這位一向穩(wěn)重的老檢察長,一路上都在反復叮囑:“亮平啊,我還是要再跟你強調一遍。
等一下見了沙書記,匯報工作,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在沒有形成完整證據(jù)鏈的時候,千萬不要把話說得太滿,更不要貿(mào)然下結論!
我們的對手是陳楓,是一個看不透深淺的人!”
侯亮平聽著耳邊如同緊箍咒一般的叮囑,心中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點頭應道:“放心吧,季檢,我心里有數(shù)。
這次的證據(jù),絕對是鐵證如山!”
他那份溢于言表的自信,讓季昌明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省委書記辦公室。
沙瑞金親自為他們二人泡了茶,然后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怎么樣了,亮平同志?案子查得有進展了嗎?”
“報告沙書記,有重大進展!”
侯亮平立刻從公文包里,取出了那份關于手表的鑒定報告,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我們查到,陳楓同志日常佩戴的一塊手表,是來自瑞士的限量定制款。
根據(jù)我們的調查核實,這塊表的價值,已經(jīng)上千萬了?!?/p>
他刻意加重了“上千萬”這三個字。
“按照規(guī)定,陳楓同志作為副市長,一個月的工資加上所有補貼,也就一萬多塊錢。
請問,他如何能買得起這樣一塊名貴的手表?
這筆巨額財產(chǎn),來源何處?”
一番話說得鏗鏘有力,直指核心。
沙瑞金拿起那份報告,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了看。
當他看到報告上那串驚人的數(shù)字時,眉頭也不由自主地微皺了起來。
他放下報告,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侯亮平:“這么說的話,你心里,已經(jīng)有想法了?”
“是的,沙書記!”
侯亮平立刻接話,說出了他早已準備好的結論,“我認為,我們的陳副市長,有重大貪污受賄嫌疑!
他這塊價值千萬的手表,就是最有力的說明,足以證明他的清廉是偽裝出來的!”
他本以為,這番論斷會得到沙瑞金的肯定。
然而,沙瑞金的臉上,卻沒有他預想中的贊許,反而是一片沉靜。
“亮平同志,不要這么著急下結論嘛?!?/p>
沙瑞金緩緩說道,語氣不輕不重,“一塊手表,或許能說明一些生活作風上的問題,或許能作為一個調查的疑點,但要就此認定他貪污受賄,證據(jù)還是單薄了一些。
我們需要的是實際性的進展,是能形成閉環(huán)的證據(jù)鏈?!?/p>
“有!我們還有別的線索!”
侯亮平不甘心,立刻將李源和金域灣項目的事情,以及李源心虛潛逃的情況,和盤托出。
沙瑞金靜靜地聽完,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搖了搖頭:“項目停滯,可以用程序復雜來解釋;
承包商的片面之詞,無法作為呈堂證供;
至于他的逃跑,也可能是因為他自身存在其他問題,懼怕調查。
這些……都還只能算是你的個人猜測,不能作為指控一位市長的直接證據(jù)?!?/p>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漢東的夜景,語氣變得深沉。
“亮平,你要知道,現(xiàn)在有太多雙眼睛,正從四面八方盯著漢東,盯著我們。
你的每一步,都必須走得穩(wěn),走得準。
我支持你查案,支持你打掉漢東的害群之馬,但前提是,要鐵證如山!”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侯亮平。
“你的速度,要快!但你的證據(jù),要比速度更硬!”
侯亮平站在那里,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沙書記的話,看似是在鼓勵,實則是在敲打。
他既要自己快速拿出結果,以回應外界的關注;又要自己拿出無可辯駁的鐵證,不能有絲毫的瑕疵。
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是!我明白!請沙書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