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我后來知道她叫阿芳,成了臨時的女王。她手握骨頭,就像手握權(quán)杖。
她的目光在我們剩下的人臉上掃來掃去,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和猶豫。這種突如其來的權(quán)力,讓她既享受,又害怕。
老K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他停止了對我的攻擊,臉上堆起了最諂媚的笑,對著阿芳點頭哈腰。
“芳姐,芳姐!選我!我力氣大,能保護您!”他一邊說,一邊用兇狠的眼神瞪著周圍的人,仿佛他已經(jīng)是阿芳的忠犬。
他的兩個跟班也立刻有樣學(xué)樣,對著阿芳又是作揖又是磕頭。
我沒動。我只是站著,看著寧箏。
寧箏也看著我。她的眼神很平靜,但我在那平靜之下,讀到了一絲催促。她在用眼神告訴我:跪下,求她。
我做不到。
我可以向地狗下跪,因為那是無法反抗的怪物。但我無法向一個昨天還和我一樣,隨時可能被踩死的同類下跪。
阿芳的目光,落在了我和老K之間。她顯然在猶豫。選老K,能得到一個強壯的打手。但老K的桀驁不馴,她也看在眼里,未必能控制住。
選我?我剛才表現(xiàn)出的反抗精神,同樣讓她忌憚。
就在這時,寧箏動了。
她走到阿芳身邊,在她耳邊,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幾句話。
我看到阿芳的表情,從猶豫,變成了然,最后,定格在一種混合著輕蔑和算計的神情上。
她抬起手,用那根白骨,指向了我。
“你。”她說。
然后,她又指向了老K。
“還有你。”
我們兩個,都被選中了。
老K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他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地狗很滿意這個結(jié)果。它讓守衛(wèi)給我們四個——阿芳,寧箏,我,還有老K——換上了不同顏????的項圈。
阿芳和寧箏是紅色的,代表“主人”。
我和老K是藍色的,代表“狗”。
剩下的十六個人,被那條比特犬和守衛(wèi)們,像處理垃圾一樣,拖了出去。我不敢去聽那些慘叫,我怕我會瘋。
新的等級,建立了。
晚上,我們四個被分到了一個新的、更干凈的隔間。這里有四張簡陋的床鋪,甚至還有一桶干凈的水。
阿芳像個真正的女王,占據(jù)了最里面、最安全的位置。她把那根骨頭放在枕頭邊,誰靠近,她就警惕地瞪著誰。
寧箏選了她旁邊的床。
我和老K,只能睡在最外面的兩張床上,緊挨著門。
燈光暗下。
老K沒有睡。他坐在床邊,眼睛在黑暗中發(fā)著光,死死地盯著寧箏的背影。他的欲望,毫不掩飾。
但阿芳在,他不敢亂來。
我也睡不著。
屈辱,憤怒,后怕,各種情緒在我身體里沖撞。我蜷縮在床上,鐵鏈因為我身體的輕微顫抖,發(fā)出細碎的聲音。
“睡不著?”
寧箏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我沒有回答。
她從床上下來,走到了我的床邊。
我警惕地坐了起來。
“你干什么?”
“給你。”她把一個東西塞進我手里。
是半塊黑面包。很硬,像石頭。但這是食物。
“哪兒來的?”
“下午阿芳吃剩下的?!彼f,“她吃不完,賞我的?!?/p>
“賞”這個字,像一根針,刺痛了我。
我把面包推了回去。“我不要。”
“吃了它?!彼恼Z氣不容置疑,“明天,你需要體力?!?/p>
“需要體力干什么?繼續(xù)當(dāng)狗嗎?”我的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柯嶼?!彼辛宋业拿?。她蹲了下來,和我平視。黑暗中,我只能看到她眼睛的輪廓,很亮。“你想不想,活下去?”
“不想像這樣活。”
“那你想怎么活?”她問,“像那十六個人一樣,變成一堆白骨嗎?”
我沉默了。
“聽著,”她說,“現(xiàn)在,阿芳是主人。但她是個愚蠢的主人。她很享受這種權(quán)力,但她不知道,地狗的‘喜歡’,保質(zhì)期很短。他今天可以把權(quán)力給她,明天就可以收回去,連帶著她的命一起?!?/p>
“所以呢?”
“所以,我們需要她。我們需要她當(dāng)擋箭牌。當(dāng)?shù)毓返淖⒁饬Χ荚谒砩系臅r候,我們才是安全的?!?/p>
我看著她,試圖從她的表情里,分析出她到底在想什么。但黑暗和她平靜的臉,掩蓋了一切。
“你為什么要選我?”我問出了心里的疑問,“你明明可以只選一個聽話的?!?/p>
她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老K是條瘋狗,他只認拳頭。而你,”她頓了頓,“你是個工程師。”
“這有什么關(guān)系?”
“工程師會思考。你會計算,會分析。你會想辦法,從一個看似無解的系統(tǒng)里,找到那個唯一的漏洞?!彼穆曇艉茌p,但每一個字,都敲在我的心上,“我需要一個會思考的同伴,而不是一條只會咬人的狗?!?/p>
同伴。
這個詞,在這個地方,奢侈得像個笑話。
“把面包吃了?!彼衙姘忠淮稳轿沂掷铮叭缓?,睡覺。養(yǎng)足精神?!?/p>
她說完,就準備起身回自己的床上。
就在她站起來,轉(zhuǎn)身的那一刻。她的膝蓋,不經(jīng)意地,蹭過了我放在床邊的手。
囚服粗糙的布料,和她皮膚下骨骼的形狀,清晰地傳遞到我的手背上。
只是一瞬間的接觸。
但那一點點的溫度,和突如其來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我。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似乎也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我坐在黑暗里,手背上,仿佛還殘留著她膝蓋的觸感和溫度。
我的心臟,跳得很快。
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憤怒。
而是因為,在這一片冰冷和絕望里,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活生生的人的溫度。
我低下頭,看著手里的黑面包。然后,我把它塞進嘴里,用力地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