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承認，也沒否認。
只是那么看著我。房間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墻上的監(jiān)控屏幕閃爍著，成千上萬個紅點在廢墟上移動，每一個點都是一個掙扎求生的靈魂。而我們兩個，像是處在風暴的中心，安靜得可怕。
“方源。”她再次開口，聲音里那層冰殼裂開了一絲縫隙，“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p>
“對我沒好處的事，我一直在干?！蔽覠o所謂地聳聳肩，“比如花光所有積蓄，來買裁決官大人的一夜。現(xiàn)在看來，這筆買賣，值?！?/p>
我故意把“一夜”兩個字咬得很重。
她的眉頭皺了一下。這是除了剛才那個微笑之外，我從她臉上看到的第二個表情。很細微，但足夠了。像是在一張白紙上滴了一滴墨。
“我憑什么相信你？”她問。這是一個好問題。這意味著談判進入了實質(zhì)階段。
“你不用相信我?！蔽艺f，“你只需要給我一個機會，去證明我是對的。如果我摔死了，你什么都沒損失，還能給所有參賽者一個警告，告訴他們別耍小聰明。如果我成功了……”
我停頓了一下，湊得更近。
“如果我成功了，你就親眼見證了一個奇跡。一個能讓你在以后無數(shù)個處理文件的無聊夜晚，能想起來笑一笑的奇跡。這買賣，你穩(wěn)賺不賠?！?/p>
她的目光從我臉上移開，落在我身后的監(jiān)控屏幕上。屏幕上，一片巨大的黑色區(qū)域，標注著“禁區(qū)”。那就是賽道的核心。
“你對軌道力學很了解。”她說，這不是疑問，是陳述。
“大學里混過幾天。”我輕描淡寫地說，“后來世界沒了，就用不上了。沒想到現(xiàn)在還能撿起來?！?/p>
“哪所大學？”她追問。
“第一星港大學，空間工程系?！?/p>
我說完，她再次陷入沉默。這次，她眼里的情緒更復雜了。像是驚訝，又像是在回憶什么。
我知道，這步棋，我又走對了。
十日終焉之前，能進第一星港大學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空間工程系，是精英的搖籃。我們這種人，本該是方舟空間站的建設者，而不是在地面上刨食的垃圾蟲。
“你想要的東西，我不能直接給你?！彼K于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但內(nèi)容已經(jīng)變了，“這是違規(guī)的?！?/p>
“裁決官大人，你比我更懂什么叫‘違規(guī)’?！蔽倚α?，“如果你直接給我，那叫‘違規(guī)’。但如果……我用東西來換呢？”
“用什么？”
“用一個秘密?！蔽叶⒅难劬?，“一個關于這次大賽，連你都可能不知道的秘密?！?/p>
她沒說話，示意我繼續(xù)。
“所有人都以為，這次大賽的獎品是‘一張’船票。唯一的，寶貴的，能讓人擠破頭的一張票?！蔽曳怕Z速，一字一句地說，“但他們都錯了。獎品不是一張票，而是一個‘資格’。一個能決定‘誰’上船的資格。對嗎？”
許嘉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像被針扎了一樣。
我笑了。笑得很開心。
“看來我猜對了?！蔽彝笸肆艘徊?，靠在金屬桌上，重新掌握了主動權(quán)，“終點不是方舟，終點是‘鑰匙’。拿到鑰匙的人，才能開啟通往方舟的門。而且，我猜這扇門，不止能進一個人?！?/p>
整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
“制定規(guī)則的人，根本不是想選一個最強的‘個體’。他是在選一個最聰明的‘領袖’。一個能在絕境里，不按常理出牌，找到生路，還能帶著一批人活下去的領袖。他是在為方舟的未來，找一個代理人?！?/p>
我說完，看著許嘉。
她的臉色有點白。不是害怕，是那種長期緊繃的神經(jīng)被突然觸動后的反應。
“你到底是誰？”她問。聲音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沙啞。
“我叫方源。一個想活下去的拾荒者。”我攤開手，“現(xiàn)在，我的秘密說完了。許大人，該你了。我的宇航服，推進器，還有軌道電梯的權(quán)限。什么時候能給我？”
她沒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墻邊，按下一個按鈕。墻上的監(jiān)控屏幕瞬間熄滅，變成了一面漆黑的鏡子。鏡子里，映出我們兩個人的影子。一黑一白，像棋盤上的兩個棋子。
“東西，我可以給你?！彼f，聲音很低，“但不是現(xiàn)在。比賽開始前一天，會有一艘補給船從三號發(fā)射井運送物資到方舟。我可以把你的‘裝備’，混在貨物里?！?/p>
“發(fā)射井的權(quán)限呢？”
“補給船升空后，發(fā)射井會有三分鐘的冷卻和安全檢測期。這段時間，我可以把系統(tǒng)切換到‘緊急維修模式’。那是你唯一的機會。”她說，“三分鐘內(nèi)，你必須進入發(fā)射軌道，完成所有準備?！?/p>
“成交?！蔽尹c頭。
“別高興得太早。”她的眼神變得銳利，“這是我唯一能做的。發(fā)射之后的一切，都看你自己。軌道計算，姿態(tài)調(diào)整，再入大氣層的時機和角度……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錯，你都會變成一團火球，或者一塊太空垃圾?！?/p>
“我喜歡挑戰(zhàn)?！蔽艺f。
“還有。”她補充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我死，你……會比死更慘。”
“我嘴很嚴?！蔽冶ＷC。
交易達成。
十萬積分，換來了一場通往星辰大海的豪賭。
我站直身體，準備離開。
“等一下?！彼凶∥摇?/p>
我回頭。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的手指很涼，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衣領，幫我把剛才靠在桌上弄皺的地方撫平。
這個動作很輕，很柔。
和她這個人，一點都不一樣。
我能聞到她指尖上殘留的，那股更清晰的消毒水味。但這一次，我好像還聞到了別的東西。一種被深埋在冰層下的，微弱的……溫度。
“別死了?！彼f。
“借你吉言?！蔽倚α诵ΓD(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
金屬門在我身后緩緩合上。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還能感覺到衣領上殘留的，那一點點涼意。
這女人，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她不是規(guī)則的機器。
她是被關在規(guī)則這臺機器里的……囚徒。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她從那臺機器里，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