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校服的初中生在書店門口徘徊了三天。
林野注意到他時，是個周六的下午，男生背著洗得發(fā)白的書包，校服袖口磨破了邊，手里攥著本數(shù)學練習冊，卻一直盯著書店的招牌看，眼神像有鉤子。
“要進來看看嗎？”林野推開玻璃門，風鈴叮當作響。
男生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露出手腕上的手表——電子表的屏幕碎了，裂紋像個歪歪扭扭的螺旋?！拔摇艺乙槐緯??！彼穆曇艉茌p，帶著點怯生。
“什么書？”
“不知道名字，”男生低下頭，手指摳著練習冊的邊角，“我爺爺留下的，封面上有個像海螺的符號……他說，找不到書，就來找‘拾葉書店’的老板?！?/p>
林野的心臟頓了一下，側(cè)身讓他進來：“進來慢慢說?！?/p>
男生走進書店，眼睛飛快地掃過書架，最后落在工作臺的線裝筆記上，瞳孔猛地收縮：“就是這個符號！”
林野拿起筆記，翻開封面：“你爺爺叫什么名字？”
“姓王，”男生的聲音發(fā)顫，“我爺爺是老碼頭的守夜人，上周去世了……他走之前，讓我把這個給你?！彼麖臅锾统鰝€牛皮紙袋，里面裝著個潮濕的書簽，是用老槐樹葉做的，葉脈被人用指甲刻成了螺旋狀，邊緣還沾著點海沙。
林野捏著書簽，潮乎乎的，像剛從海里撈出來。他想起守夜人老王，想起那個在通道里和小李同歸于盡的老人，原來他也留了后手。
“你爺爺有沒有說過‘深潮’？”林野盯著男生的眼睛。
男生點點頭，突然捂住嘴，眼圈紅了：“他說那是‘海里的機房’，我小時候總聽見他半夜對著大海說話，說‘別讓服務(wù)器過載’……”他從書包里掏出個錄音筆，和1943年的那個款式很像，“這是他臨終前錄的，說讓我交給‘第73號’?！?/p>
林野按下播放鍵，老王沙啞的聲音傳來，背景里是海浪聲：“小林啊，那孩子叫王小宇，是我唯一的孫子……他能聽懂海浪的‘頻率’，和他太爺爺一樣……你別讓他像我一樣，守著碼頭過一輩子，但也別忘了教他……怎么調(diào)‘防火墻’的頻率……”
錄音到這里斷了，只剩下持續(xù)的海浪聲，像永不停歇的呼吸。
王小宇突然指著工作臺的抽屜：“爺爺說，那里有我太爺爺?shù)臇|西?！?/p>
林野打開抽屜，拿出那個從觀測站帶回來的鐵盒子，里面除了老花鏡，還有個褪色的工作證，照片上是個年輕的守夜人，眉眼和王小宇很像，名字一欄寫著“王建軍”，單位是“老碼頭觀測站”，日期是1943年。
“太爺爺……”王小宇的手指撫過照片，聲音哽咽，“爺爺說他1943年沒失蹤，是留下來當‘防火墻’的管理員了?！?/p>
林野想起核心區(qū)墻壁上的字跡，想起那些艙體里的影子，突然明白——所謂的“失蹤”，只是換了種方式守護。他把牛皮本從抽屜里拿出來，翻開最新的一頁，遞給王小宇：“你爺爺說，這東西該給你了?！?/p>
筆記本上，老王的字跡歪歪扭扭：“小宇，別害怕那些符號，它們只是‘沒說出口的話’。太爺爺?shù)拇a在第37頁，爺爺?shù)脑诘?2頁，你的……從第76頁開始寫吧。”
王小宇的手指在紙頁上停了很久，突然抬頭，眼里的怯生變成了堅定：“我該寫什么？”
“寫你和爺爺在碼頭看星星，寫他教你認漁船，寫你偷偷在他的茶杯里加鹽……”林野笑了笑，像想起了什么，“越普通越好，越普通的事，越難被解析?！?/p>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書簽上的海沙里，折射出細碎的光。王小宇掏出筆，在第76頁寫下第一行字：
“爺爺?shù)牟韪卓偸怯泄珊Ｋ?，他說那是‘機房的露水’。”
林野看著他低頭寫字的樣子，突然想起趙鵬在病房里喝粥的表情，想起蘇晴摸耳后的動作，想起中山裝老頭消失在通道口的背影。
原來所謂的“防火墻”，從來不是某個人，而是一串接一串的記憶，一茬接一茬的普通人，用最珍貴的情感，在潮起潮落間，守住那道看不見的門。
他拿起那本《海洋生物學》，繼續(xù)修復夾著螺旋書簽的那一頁。書頁上印著1943年的海洋觀測數(shù)據(jù)，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人用鉛筆描了個小小的螺旋，旁邊寫著：
“今日潮水，正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