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四十分。
東山老印刷廠。江城東北角的這片廢棄廠房已經荒了很多年。
最后一批工人走的時候,窗戶都沒來得及釘好,風一吹,鐵皮呼啦啦響,像一口沒合上的棺材。封控車停在舊廠門口,探照燈照亮空地,灰塵在光柱里慢慢飄。
周行下車時,踩在一塊碎磚上,鞋底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低頭看了一眼,心里有種鈍鈍的預感:
這里面,不只是線索。
也許藏著他們十年前沒勇氣翻開的東西?!跋确謪^(qū)。”
他戴上頭燈,低聲吩咐。小吳帶兩個人在大門到主車間之間拉起警戒線。
影像組先做外圍全景拍攝,再分段編號。
冷風里,一切都顯得慢而凝滯?!爸荜?。”
技偵科的小李走過來,呼出的白氣在口罩里一團一團,“這地方監(jiān)控全廢了,我們只能靠物證?!薄熬退阋涣;?,也要帶走。”
周行聲音很輕,卻沒有絲毫遲疑。
走進主車間時,老式印刷機還留在中央,巨大的滾軸上覆著厚厚灰塵。
地面零零散散落著舊紙張和啤酒瓶,像有人來過,又走了。周行站在門口沒動。
這地方他十年前也來過。
那時候,梁驍剛失蹤,有人說見過他在這里出現(xiàn)。
可他們查了整整三天,除了灰塵和老鼠,什么都沒找到??涩F(xiàn)在,劉志恒死前一小時就在這里。
他到底來見誰?“先拍全景?!?/p>
影像組先沿周邊拍照,再固定角度,逐點補光。
快門聲在黑暗里一聲一聲,敲得人心口發(fā)空?!爸荜?。”
小吳蹲在一臺舊機器后,聲音忽然有點緊:“這里有個袋子?!敝苄凶哌^去,彎腰看。
機器和墻之間夾著一個黑色塑料袋,外面沾了厚灰,看得出放了很久。
影像員先拍照定位,小吳戴手套用鑷子把袋口撥開。里面是幾件折疊整齊的衣服。
最上面那件,是一件帶帽子的黑色風衣。
袖口有一道破損。
小吳小心翻開衣料,指尖輕輕一顫:“有血?!惫饩€掃過去,袖口里有一團已經發(fā)黑的血跡。
周行蹲下,戴雙層手套,伸手摸了摸布料。
干燥,發(fā)硬,帶著一點潮味。
他抬眼:“封裝,DNA比對?!毙堑吐晳种赴l(fā)抖。
這時候他們都明白:
也許這就是殺死劉志恒的人穿的衣服。
“周隊?!?/p>
小李從門口喊:“這里有腳印?!敝苄凶哌^去。
地面一片灰塵,靠近墻角有兩排腳印,形狀清晰。
左腳鞋底有一塊破損,紋路呈“Y”形。
小李聲音有點干:“跟塔吊工地那晚的腳印一致?!敝苄袥]說話,只是慢慢吐了口氣。
兩地同一人。
這就不是巧合了。
凌晨零點一刻。
清點結束。
一共封裝了十件物證:
黑色風衣、兩塊血跡、塑料袋外層灰塵、鞋印模具、三根煙蒂、一支舊打火機、一張寫著“欠字”的紙。紙已經泛黃,上面只寫了一個字:
“欠?!?/p>
小吳低聲道:“‘欠’和劉志恒手機那張椅子上的‘還’……”
周行抬眼看他,目光一寸一寸冰涼:“他們有人在列賬?!?/p>
“什么賬?”
“十年前的?!?/p>
屋里一陣沉默。
寒氣沿著水泥墻慢慢爬上來,冷得像冰。
凌晨一點二十分。
周行站在廠房門口,望著空地上探照燈投下的影子。
風吹過來,影子一陣一陣晃。“小吳。”
“在?!?/p>
“劉志恒那年在匯通投資是財務助理,方勤死后他一直在配合調查?!?/p>
“我記得檔案里寫,他曾經說‘有人要把賬本燒掉’?!?/p>
周行緩緩閉了下眼,睫毛上落下一?;?。
“去查他當年提交的證詞?!?/p>
他聲音很低,“我懷疑……他看見的,比我們都多。”“好?!?/p>
小吳走了,周行沒動。
他手指在外套口袋里摸到那張折疊好的白紙。
上面那行字像燙鐵印在心口:【下一步,輪到你了?!?/p>
凌晨兩點零五分。
物證封裝車準備撤離。
他最后看一眼這座舊印刷廠,心里有種遲鈍的疼。
十年前,他們找不到梁驍。
十年后,他們還是只看見空殼。有些債,原來不是用錢還的。
是要一條一條命,拿來兌。他回頭,冷風吹得人臉一陣麻。
在那一刻,他有種非常清晰的感覺:
下一具尸體,也許已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