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兇猛地砸在落地窗上,織成一道扭曲流動的瀑布,
將窗外都市璀璨的霓虹揉碎、暈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室內(nèi)卻干燥、溫暖得過分,
昂貴的熏香在空氣中慵懶地浮動,幾乎要蓋過窗外那潮濕泥土的氣息。
顧晚晴陷在寬大柔軟的沙發(fā)里,指尖捏著一支簽字筆,
筆尖懸停在離婚協(xié)議最后一頁那行刺眼的空白上,微微發(fā)顫?!昂灠。砬?!
”閨蜜蘇娜的聲音像一把精致的小錐子,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精準地刺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
她坐在顧晚晴身邊,新做的指甲在柔和的頂燈下折射出冷硬的金屬光澤,
一下下輕輕點著協(xié)議上“林驍”那兩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印刷體名字,“猶豫什么呢?
就他那副寒酸樣,渾身上下加起來,還沒我腳上這雙鞋貴!你看看他今天穿來的那身舊西裝,
領(lǐng)口都磨得起毛邊了,站你身邊像個拎包的司機!這種人,早該扔了。
”顧晚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玄關(guān)。那里空蕩蕩的,
林驍剛才換下的那雙穿了不知多少年的皮鞋不見了,
甚至連鞋柜角落里那盆他每天都會精心伺候的多肉也消失了蹤影。
那盆多肉是他們七年前用第一筆微薄工資買的,灰頭土臉的一小盆,
擺在簡陋出租屋的窗臺上,像兩個窮學(xué)生笨拙守護的承諾。如今窗明幾凈,
名貴的蘭花吐露幽香,那盆廉價的綠意卻被他帶走了,連帶著所有他存在過的痕跡,
都被他沉默地、一件不落地收拾干凈。她心尖猛地一抽,
一種說不清是煩躁還是被冒犯的情緒涌了上來。他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卻又像最細的砂紙,
能把人磨得生疼。蘇娜說得對,他林驍算什么?一個從破孤兒院爬出來的窮小子,
靠著她的嫁妝才開起公司,要不是她顧晚晴,他林驍算什么東西?
憑什么現(xiàn)在還用這種沉默的姿態(tài)來對抗她?仿佛錯的、無理取鬧的,一直是她顧晚晴。
“啪嗒?!惫P尖終于落下,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顧晚晴的名字在紙上洇開一小片墨跡,
帶著決絕的意味?!斑@就對了!”蘇娜立刻拍手笑起來,艷麗的紅唇彎成勝利的弧度,“走,
今晚‘云頂’新開了香檳塔,姐們兒帶你好好慶祝一下,告別過去,迎接新生!
好日子在后頭呢!”顧晚晴被蘇娜半拉半拽地拖進那個喧囂震耳的世界。
光怪陸離的射燈切割著迷離的空氣,昂貴的酒精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流淌出蠱惑人心的琥珀色。
蘇娜的圈子永遠不缺鮮活的、鑲著金邊的面孔。男人們衣著光鮮,
談吐間是動輒千萬的投資和環(huán)游世界的逸聞;女人們妝容精致,指尖輕點手機屏幕,
討論著最新一季的高定和歐洲私人定制的珠寶。顧晚晴被簇擁著,恭維著,
贊美她“終于擺脫了那個拖油瓶”,“顧大小姐值得更好的”。香檳的氣泡在舌尖炸開,
帶著微醺的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她放肆地笑著,舉杯,應(yīng)和著那些浮華的贊美,
試圖用這鼎沸的人聲和炫目的光影填滿心底那塊驟然空下去的地方。是的,林驍算什么?
他只會埋頭在公司那堆枯燥的報表里,回到家也只會系著圍裙在廚房里打轉(zhuǎn),
研究她隨口提過的哪道菜。他不懂品酒,不會騎馬,對奢侈品毫無鑒賞力,
帶出去只會讓她在姐妹面前抬不起頭。他給不了她蘇娜口中那種“頂級”的生活。離開他,
世界只會更精彩。她近乎催眠般對自己重復(fù)著這句話。音樂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幾乎要將她淹沒。林驍離開后,顧晚晴才真正體會到掌控一切的滋味。
她坐在顧氏(如今已更名為晚晴資本)頂層那間寬敞得有些空曠的董事長辦公室里,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將大半個城市的繁華盡收眼底。陽光毫無遮擋地灑進來,
落在光潔如鏡的紅木桌面上。她喜歡這種感覺,俯視眾生,一言九鼎。然而,
這種掌控感如同精致的琉璃,美麗卻異常脆弱?!邦櫠?,
”財務(wù)總監(jiān)張誠第三次站在她辦公桌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聲音繃得緊緊的,
“豐泰那筆款子……他們還是堅持要林總親自確認才肯簽續(xù)約合同。
我跟他們王總磨破了嘴皮子,他說只認林總的手筆和信用……”“林總林總!
公司離了他林驍就不轉(zhuǎn)了?”顧晚晴猛地將手中一份文件摔在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驚得張誠肩膀一縮。她胸口起伏,精心描繪的眉毛緊緊蹙起,“我是董事長!我說了算!
告訴他,愛簽不簽!離了他豐泰,我們照樣有項目做!”張誠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還是咽了回去,臉色灰敗地退了出去。辦公室厚重的門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也放大了她心里那絲揮之不去的煩躁。自從林驍離開,這種“只認林總”的聲音就沒斷過。
那些曾經(jīng)和林驍稱兄道弟的老客戶,那些她過去不屑一顧的“土老板”,
似乎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最精明的商人,對她的指令敷衍塞責(zé),對公司的前景閃爍其詞。
她以為父親當(dāng)年注入的資金和蘇娜引薦的那些“人脈”足夠支撐起一片天,
現(xiàn)實卻像一盆兜頭澆下的冰水。
更大的窟窿在蘇娜引薦的那個“穩(wěn)賺不賠”的海外地產(chǎn)項目上暴露出來?!巴砬纾?/p>
這次絕對沒問題!”幾個月前,蘇娜興奮地拉著她,
手機屏幕上展示著風(fēng)光旖旎的海外島嶼和誘人的回報率,“我表哥親自操盤,
資金鏈絕對安全!你只要簽個字,資金一轉(zhuǎn)過去,躺著等錢進口袋就行!
比你以前守著你家那個木頭男人搞實業(yè)強一百倍!”那巨大的利潤數(shù)字晃花了顧晚晴的眼。
她想著蘇娜描繪的私人飛機、海島度假,想著讓所有曾經(jīng)小看她和林驍?shù)娜藦氐组]嘴。
她大筆一揮,挪用了公司幾乎一半的流動資金,
甚至沒有讓風(fēng)控部門進行詳盡的盡職調(diào)查——林驍在時,這種流程是鐵律。
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分析每一個數(shù)據(jù)點,推演每一種可能的風(fēng)險,謹慎得近乎刻板。
顧晚晴當(dāng)時只覺得他小家子氣,沒有魄力。此刻,那份印著鮮紅“資金鏈斷裂,
項目方疑似跑路”字樣的緊急報告,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她手上。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疤K娜!蘇娜呢?”她抓起電話,
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號碼,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蘇娜的聲音帶著慵懶的睡意和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喂?晚晴啊,大清早的什么事?
昨晚在‘琉璃宮’玩太晚了……”“項目!那個島!錢呢?”顧晚晴語無倫次,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芭?,那個啊……”蘇娜打了個哈欠,語氣輕飄飄的,
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漠然,“我也正想跟你說呢,我表哥那邊……唉,運氣不好,
遇到點小麻煩,資金暫時凍結(jié)了。你也別急,等等看嘛?!薄暗鹊瓤??
”顧晚晴幾乎要尖叫起來,“那是公司的命!我全部的身家!蘇娜,
當(dāng)初是你拍著胸脯保證……”“晚晴,”蘇娜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像淬了冰的針,
“話可不能亂說。投資是你自己簽的字,風(fēng)險自負,這道理你不懂?大家都是成年人,
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zé)。好了,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
”“嘟…嘟…嘟…”忙音冰冷而規(guī)律地響起,像最后的喪鐘。顧晚晴握著電話,僵在原地,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猛地想起林驍離開前,
似乎欲言又止地提過一次蘇娜那個表哥的背景,說查到他名下有公司涉及過灰色交易,
讓她慎重。她當(dāng)時怎么回的?好像是嗤笑著諷刺他:“怎么?林大總裁是嫉妒我娜娜有門路,
還是怕我賺了錢你臉上無光?”悔恨像一只冰冷滑膩的手,猝不及防地扼住了她的喉嚨,
讓她幾乎窒息。公司的崩塌比預(yù)想的更快。墻倒眾人推。催債的電話一個接一個,
尖銳的鈴聲像索命的咒語,不分晝夜地響徹在空曠的豪宅里。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晚晴資本,
如今只剩下幾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員工,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
帶著一種人去樓空的凄涼。法院的傳票也送到了家里,雪白的紙張上印著冰冷的黑色字體,
宣告著她名下的房產(chǎn)、車產(chǎn)即將被查封拍賣。
顧晚晴蜷縮在客廳那張巨大的意大利真皮沙發(fā)上,
昂貴的絲絨面料此刻卻像粗糲的砂紙磨著她的皮膚。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幽幽地亮著,
播放著財經(jīng)新聞。她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華麗的水晶吊燈,
那曾經(jīng)象征著她璀璨人生的光芒,如今刺得她眼睛生疼。
世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色彩和聲音,只剩下無邊的灰敗和死寂。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沒有了林驍?shù)氖澜?,竟是如此的寒冷、空曠和……一文不值?/p>
電視里,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突然拔高,
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重大新聞的興奮:“……下面插播一條最新財經(jīng)快訊!
備受矚目的‘啟明星’科技今日在港交所成功掛牌上市!開盤價即暴漲超過150%,
市值一舉突破千億大關(guān)!其創(chuàng)始人兼CEO林驍先生,這位年僅三十二歲的金融科技新貴,
再次成為市場焦點!林驍先生以其獨特的算法模型和穩(wěn)健的運營策略,
短短三年內(nèi)帶領(lǐng)團隊異軍突起,創(chuàng)造了令人矚目的商業(yè)奇跡!現(xiàn)在,
我們把鏡頭切到港交所現(xiàn)場……”顧晚晴像被電流擊中,猛地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
失焦的瞳孔瞬間收縮,死死地釘在電視屏幕上。屏幕切換。
人聲鼎沸、燈火輝煌的港交所交易大廳。無數(shù)閃光燈瘋狂閃爍,
焦點匯聚在中心那個挺拔如松的身影上。是林驍。顧晚晴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擂鼓般撞擊著胸腔。他穿著一身剪裁極其合體的深灰色西裝,
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面料在燈光下流淌著低調(diào)而奢華的暗紋。
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銳利深邃的眉眼。
那份曾經(jīng)只在她面前流露的溫和甚至隱忍早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掌控全局的沉穩(wěn)、自信和一種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正從容地回答著記者連珠炮似的提問,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傳來,清晰、冷靜,
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那是顧晚晴從未聽過的、屬于真正王者的聲音?!傲挚偅?/p>
請問‘啟明星’下一階段的戰(zhàn)略重心是什么?”一個記者大聲問道。林驍微微側(cè)身,
目光自然地投向身旁。鏡頭也隨之移動。顧晚晴的呼吸徹底停滯了。林驍身邊站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身簡潔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裝套裙,身姿高挑挺拔,如一枝清雅的玉蘭。
及肩的黑色短發(fā)打理得清爽干練,襯得她頸部的線條優(yōu)美流暢。
她的面容并非蘇娜那種咄咄逼人的艷麗,而是清麗中透著一股沉靜的智慧,眼神清澈明亮,
卻又仿佛蘊藏著洞察一切的銳利。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嘴角噙著一抹極淡卻無比溫暖的笑意,
目光始終落在林驍身上,帶著全然的信任和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默契。
林驍回答著記者的問題,話說到一半,
似乎注意到身邊女人西裝外套的領(lǐng)口被一個興奮擠過來的記者蹭得微微歪斜。
他極其自然地停頓了一下,甚至沒有中斷自己的發(fā)言邏輯,只是極其自然地側(cè)過身,
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動作輕柔而專注地,為她整理了一下那微亂的西裝領(lǐng)口。
他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拂過她頸側(cè)細膩的肌膚,眼神在轉(zhuǎn)向她的那一瞬間,冰雪消融,
漾開的是足以溺斃人的、毫不掩飾的溫柔暖流?!拔覀兊南乱浑A段,”林驍收回手,
重新轉(zhuǎn)向鏡頭,聲音沉穩(wěn)依舊,只是那眼底殘留的暖意尚未褪盡,“將依托核心算法優(yōu)勢,
深耕亞太市場,并積極探索與全球頂尖金融機構(gòu)的深度合作。”他頓了頓,
目光再次落回身旁的女人身上,那眼神如同找到了歸途的星辰,“當(dāng)然,
這一切離不開我最好的伙伴,啟明星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兼首席風(fēng)控官,
秦晚女士的卓越眼光和精準把控。她是啟明星的定海神針?!鼻赝?!
這個名字像一顆燒紅的子彈,狠狠射入顧晚晴的腦海,炸開一片混亂的轟鳴。
孤兒院……那個總是安安靜靜跟在林驍身后,穿著洗得發(fā)白舊裙子的小女孩!
那個每次林驍回孤兒院,都會默默在角落看著他的影子!她竟然……竟然是她!
華爾街歸來的金融天才?啟明星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林驍口中的“定海神針”?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