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抵抗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空洞和即將到來的壓力，蘇念強迫自己繼續(xù)整理母親的遺物。她打開一個放在五斗櫥最底層的舊餅干盒，里面沒有餅干，只有厚厚一沓用橡皮筋捆好的信件和幾本硬殼筆記本。
最上面是一本棕色的軟皮筆記本，封面上用娟秀的字體寫著“念念的燉肉秘方（改良版）”。是母親的筆跡。翻開，里面詳細記錄著各種香料配比、火候掌握的小竅門，甚至還有蘇念小時候每次吃完后點評的稚嫩涂鴉：“媽媽，今天的肉肉好香香！”“放了新香料，念念說有點苦，下次減半匙?！?/p>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母親的味道，家的味道，仿佛就在鼻尖縈繞。
她拿起一封信，信封上沒有郵票，只寫著“給念念”。拆開，是母親在她上大學第一年寫的：
“念念吾兒：……媽一切都好，勿念。你林阿姨說小遠好像也去外地了？唉，那孩子……當年走得太突然，你哭了好些天，媽看著心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人要向前看。你在學校要好好吃飯，別省錢，媽燉了肉給你寄過去……”
“林遠”的名字猝不及防地刺入眼簾。蘇念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煩躁地將信塞回盒子，目光落在旁邊一個更小的鐵盒上。
打開鐵盒，里面是厚厚一疊照片。大部分是她的成長照，翻到最下面，幾張色彩鮮亮的照片露了出來。是高中畢業(yè)那年的春游。
照片上，她和林遠擠在一群同學中間。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個子已經(jīng)很高，微微側(cè)著頭，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看著她。她則毫無形象地對著鏡頭比著V字，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背景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黃奪目。
另一張，是他們倆單獨站在一棵老槐樹下。她手里捧著一包剛出鍋的糖炒栗子，正剝開一顆，踮著腳往他嘴里塞。林遠微微低頭，耳根似乎有些泛紅，眼神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少年溫柔的眉眼，蘇念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帶著陽光溫度的舊時光，伴隨著照片上糖炒栗子仿佛還殘留的甜香，洶涌地漫過記憶的堤岸。
那時的他，清貧卻干凈，眼神澄澈，會在她偷懶不想寫作業(yè)時，默默幫她把筆記整理好；會在她生理期肚子疼時，笨拙地跑去小賣部買紅糖，用自己攢了很久的零花錢；會在放學路上，偷偷牽她的手，手心緊張得全是汗……
“叮咚！”門鈴聲再次響起，粗暴地將她從溫暖的回憶漩渦中拽回冰冷的現(xiàn)實。
蘇念渾身一僵，條件反射般地將照片塞回鐵盒，蓋好。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又是他？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戒備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
不是林遠。門外站著一個穿著講究、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正是張嬸口中那個“油頭粉面”的趙經(jīng)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