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將受傷的蘇念帶離了混亂的現(xiàn)場,安置在他市區(qū)的公寓里。
公寓的裝修出乎意料的簡潔、冷硬,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色調(diào)以黑白灰為主,線條冷冽,像一個精心打造的、缺乏人氣的樣板間,透著一種與主人氣質(zhì)相符的冰冷疏離感。唯一顯得有些溫情的,是客廳角落一個巨大的落地魚缸,里面養(yǎng)著幾尾安靜的、色彩斑斕的熱帶魚。
林遠叫來了私人醫(yī)生,為蘇念處理了額角的傷口(幸好只是皮外傷,有些輕微腦震蕩),又親自放好熱水,找來了干凈的毛巾和衣服。他的動作笨拙卻無比細致,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和未消的戾氣,以及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
“疼嗎?”他半跪在沙發(fā)邊,用沾濕的毛巾,極其輕柔地擦拭蘇念臉上未干的血跡和泥污,聲音沙啞得厲害。
蘇念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心疼和自責,感受著他指尖傳遞來的、小心翼翼的觸碰,一種混雜著疼痛、委屈、劫后余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在心底瘋狂翻涌。十年隔閡筑起的冰墻,在共同經(jīng)歷的這場風暴和他此刻笨拙的溫柔下,加速消融。
“林遠……”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虛弱和哽咽,“謝謝你……救了我,也救了李奶奶。”
林遠的動作頓住了。他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的情緒翻江倒海。許久,他才低啞地說:“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他們不會……”
“不,”蘇念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自責,目光清澈地看著他,“是那些人的錯。不是你?!?/p>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林遠壓抑了十年的情感閘門。他猛地低下頭,額頭抵在蘇念沒有受傷的手背上,肩膀微微顫抖,聲音破碎不堪:“對不起……蘇念……對不起……十年前……十年后……我都沒能保護好你……我……”
窗外,暴雨依舊在肆虐,敲打著玻璃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公寓里卻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帶著傷痛氣息的寧靜。
蘇念抬起另一只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覆在了林遠微微顫抖的背上。這個動作,仿佛按下了某個開關。
林遠猛地抬起頭,猩紅的眼睛緊緊鎖住蘇念。十年積壓的思念、痛苦、愧疚、愛戀……在這一刻,如同壓抑了太久的火山,轟然爆發(fā)!他再也無法克制,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渴望,猛地低下頭,吻住了蘇念蒼白的、帶著血腥味的唇!
這個吻,激烈、滾燙,充滿了掠奪性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卻又帶著深深的痛楚和小心翼翼的珍惜。像干渴了十年的旅人終于找到了甘泉,又像在無邊的黑暗里抓住了唯一的光亮。蘇念起初身體一僵,隨即,被這洶涌的情感洪流徹底淹沒。十年的委屈、怨恨、掙扎,在唇齒交融間化為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沒有推開他,反而生澀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回應了這個遲到太久的吻。
風雨聲被隔絕在外。冰冷的公寓里,只剩下兩人急促的喘息和激烈的心跳聲。舊日的情愫在極致的困境和坦誠的脆弱中,如同被春雨喚醒的種子,瘋狂地破土而出,纏繞著彼此傷痕累累的靈魂。
“媽媽……”一聲帶著濃濃睡意和些許不安的童音,怯生生地在客廳門口響起。
兩人像觸電般猛地分開。
林曉抱著他的兔子玩偶,穿著小小的睡衣,赤腳站在客廳門口,揉著惺忪的睡眼,困惑又有些害怕地看著沙發(fā)上緊緊貼在一起的爸爸和……蘇念阿姨。
林遠立刻起身,快步走過去,將孩子抱起來,聲音瞬間恢復了平日的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曉曉,怎么醒了?做噩夢了?”
林曉搖搖頭,小手指了指蘇念,小聲問:“爸爸……阿姨……流血了?疼嗎?”孩子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擔憂。
蘇念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涂。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朝林曉伸出手:“阿姨沒事了,曉曉別怕?!?/p>
林曉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蘇念,猶豫了一下,忽然從林遠懷里掙脫,小跑著撲到沙發(fā)邊,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蘇念沒受傷的臉頰,然后將自己心愛的兔子玩偶塞進蘇念懷里:“阿姨抱抱兔兔……就不疼了?!?/p>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包裹了蘇念冰冷疲憊的身體。她緊緊抱住孩子小小的、帶著奶香的身體,也抱住了那只舊舊的兔子玩偶。林遠站在一旁,看著這緊緊依偎的一大一小,看著蘇念眼中流露出的、對孩子毫無保留的溫柔和心疼,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溫暖、酸楚和巨大責任感的情緒,填滿了他的胸腔。
這一夜,風雨飄搖。在冰冷的鋼鐵森林里,在這間缺乏人氣的公寓中,三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和暴行,意外地、緊密地靠在了一起。舊情在死灰中復燃,新的羈絆在困境中悄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