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接完“龍爺”電話后的狀態(tài)，蘇念看在眼里。他變得異常沉默，眼神深處壓抑著巨大的風(fēng)暴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沉重。她猜到了大概。
“是‘龍爺’？”蘇念走到他身邊，輕聲問。
林遠沒有回頭，只是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他轉(zhuǎn)過身，看著蘇念，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痛苦，聲音嘶啞：“蘇念……帶著曉曉，離開這里。現(xiàn)在就走！去一個‘龍爺’找不到的地方！所有的費用我來安排！房子……我們不要了！”
蘇念的心猛地一沉：“他又威脅你了？用曉曉？還是……用我？”
林遠痛苦地閉上眼睛：“都有。他……什么都干得出來。三天……他給我三天時間，拆掉青石巷……”他猛地睜開眼，抓住蘇念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生疼，眼神近乎哀求，“聽我的！蘇念！求你了！房子沒了可以再找！記憶在心里！但人……你和曉曉不能有事！我不能再承受一次……”
蘇念看著眼前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看著他眼中深切的恐懼和不顧一切想要保護她的決心，心像被撕裂般疼痛。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們好。可是……
“林遠，”她輕輕掰開他緊抓著自己肩膀的手，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會走。我走了，張嬸、王伯、李奶奶他們怎么辦？‘龍爺’和趙明只會更加肆無忌憚！而且，你覺得我躲起來就安全了？‘龍爺’會放過我？還有你！你怎么辦？繼續(xù)被他們控制，做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
“我……”林遠語塞，眼中充滿了無力感。
“還有，”蘇念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王伯……他昨天來找過我?！?/p>
林遠眼神微微一凝。
“他告訴我，”蘇念盯著林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趙明的人，最近一直在找他‘談心’。用他兒子在遠航集團下屬一個分公司的工作威脅他，說如果他再不簽字，就讓他兒子‘卷鋪蓋滾蛋’，甚至……在行業(yè)里再也找不到工作?！碧K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王伯的兒子，是家里的頂梁柱，剛貸款買了房……王伯他……快撐不住了。林遠，這件事，你知道嗎？”
林遠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避開了蘇念的目光，下頜線繃緊，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開口：“……我知道。這是……趙明的慣用手段。但……這是最快的辦法，讓他們拿到合理的補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會確保王伯兒子工作的穩(wěn)定，甚至……可以給他更好的安排?！彼穆曇魩е环N商人的冷酷和算計，“有時候，一些必要的……交易和施壓，是為了讓他們得到更好的結(jié)果。蘇念，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p>
“交易？施壓？”蘇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失望，“用別人全家的生計來威脅一個老人簽字！這叫交易？這叫為了他們好？林遠！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嗎？這就是你在地獄里學(xué)到的‘生存法則’？！”她指著窗外，“那李奶奶家呢？被你們在暴雨夜強拆！也是‘為了她好’？！”
林遠被蘇念的質(zhì)問逼得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他張了張嘴，想解釋那是趙明背著他干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趙明的手段，他并非全然不知，甚至某種程度上，是他默許了這種“效率”。為了對抗“龍爺”，為了盡快結(jié)束這場混亂，為了保護她和曉曉……他是否在不知不覺中，也變成了自己曾經(jīng)最痛恨的那種人？用冰冷的利益和手段，去碾壓普通人的尊嚴和選擇？
“我……”林遠的聲音干澀無比，“我只是……想盡快結(jié)束這一切！想保護你們！想……擺脫過去！”
“用傷害更多無辜的人的方式嗎？”蘇念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不是委屈，而是巨大的失望和心寒，“林遠，我理解你過去的不得已，理解你想保護我們的心?？墒恰行┞罚坏┨ど?，就回不了頭了！你對‘龍爺’的恨，難道就讓你變成了另一個‘龍爺’嗎？”
她看著眼前這個她愛過、心疼過、剛剛才重新?lián)肀н^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份被黑暗浸染過的掙扎和無奈，心中那剛剛?cè)计鸬?、帶著溫暖希望的愛火，仿佛被澆上了一盆刺骨的冰水。她愛他傷痕累累的靈魂，心疼他背負的重擔，卻無法認同他為了“保護”而選擇的、沾染了污穢和傷害他人的手段！
“老屋……承載著我媽所有的記憶，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根?！碧K念的聲音帶著一種決絕的疲憊，“我不會簽字的。我也不會走。我的根在這里，我的戰(zhàn)斗也在這里。用我自己的方式?！?/p>
她抱起旁邊安靜看著他們爭吵、大眼睛里蓄滿淚水的林曉，輕輕擦去孩子的眼淚，然后看向林遠，眼神復(fù)雜而疏離：“至于你……林遠，謝謝你救了我，也謝謝你照顧曉曉。但有些路，我們可能……真的走不到一起了。”
蘇念抱著林曉，轉(zhuǎn)身走進了客房，輕輕關(guān)上了門。
林遠獨自站在空曠冰冷的客廳里，窗外陰沉的天空映照著他同樣灰敗的臉色。蘇念那失望而疏離的眼神，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扎進了他的心臟，比“龍爺”的威脅更讓他痛徹心扉。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這雙手，剛剛還笨拙地想為她燉一鍋溫暖的肉湯，也曾為了她在暴雨中揮出狠戾的拳頭，如今卻仿佛沾滿了洗不掉的、來自黑暗的泥濘。
保護與傷害，愛戀與隔閡，如同冰冷的藤蔓，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避風(fēng)港”里，無聲地、殘酷地纏繞滋生。外界的風(fēng)暴尚未平息，內(nèi)心的裂痕卻已悄然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