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過后,第七天。風終于停了,像一頭狂暴的野獸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癱軟在海平線上。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揮之不去的腥氣,
混合著腐爛海藻、淤泥和某種更深邃的、令人隱隱不安的鐵銹味。天空是一種病態(tài)的鉛灰色,
沉重地壓在傷痕累累的漁村——望潮岬——和它前方那片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沙灘上。
沙灘成了垃圾的墳場。斷裂的船槳像枯骨般插在泥里,
褪色發(fā)脹的漁網(wǎng)纏繞著死魚和破碎的泡沫塑料箱,深褐色的海藻帶如同大地潰爛的傷疤。
然而,在這片狼藉之中,卻反常地閃爍起星星點點的、奪目的光。是玻璃。
無數(shù)被磨去了鋒利棱角的彩色玻璃碎片,被海浪和風暴打磨得光滑圓潤,
像被遺落人間的寶石,散落在黑色的泥沙和灰白的貝殼殘骸之間。它們反射著天光,
折射出誘人的綠、幽邃的藍、魅惑的紫、詭異的橙紅……斑斕得近乎妖異?!翱炜?!
好多寶貝!”一聲帶著破鑼般嘶啞的童音劃破了沉悶。是阿海家的小兒子阿礁,
光著曬得黝黑的上身,褲腿高高卷起,赤腳踩在冰冷的淤泥里,
臟兮兮的手指興奮地指向那些閃光點。他身后,一群半大孩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呼啦啦地從斷壁殘垣的村子方向涌了過來。孩子們的眼睛瞬間被那些彩色的光點點燃,
發(fā)出貪婪的光。他們尖叫著,爭搶著,
撲向那些在污濁背景中顯得格外刺眼、格外純凈的彩色碎片。
小石子、貝殼、腐爛的木頭統(tǒng)統(tǒng)被踢開,
只有那些光滑的、冰涼的彩色玻璃被小心翼翼地拾起,在臟污的手心里摩挲,
發(fā)出細微的、令人愉悅的沙沙聲?!拔业?!這個藍色的最大!
”阿礁死死攥著一塊巴掌大的靛藍色玻璃,像捧著稀世珍寶。“呸!看我的,紅的!
像血一樣!”另一個稍大的男孩虎子不甘示弱,
高高舉起一塊邊緣厚實、中心透出血紅光澤的碎片。孩子們圍成一圈,
炫耀著各自的“戰(zhàn)利品”,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原始的興奮。不知是誰起的頭,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他們年幼而毫無防備的心:“喂!聽說用這個割手,
傷口立馬就好!我爹昨晚劃破了腳,用這個一抹,血就止住了,今早就能下地!
”“真的假的?”阿礁瞪大了眼,懷疑中帶著躍躍欲試?!霸囋嚥痪椭懒耍?/p>
”虎子膽氣最壯,也是最先提出這玩意的孩子。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興奮,
毫不猶豫地用那塊邊緣相對厚鈍些的血紅色玻璃,在自己攤開的、同樣臟兮兮的左掌心,
狠狠一劃!“嘶——”細微的皮肉割裂聲被海風吞沒。
一道鮮紅的、細長的口子瞬間出現(xiàn)在他粗糙的掌心,血珠立刻爭先恐后地沁了出來,
沿著掌紋蜿蜒。所有孩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傷口。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只有海風嗚咽著掠過沙灘。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翻開的、滲血的皮肉邊緣,
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nèi)收縮、靠攏!血珠不再涌出,
傷口邊緣的皮膚像被無形的絲線拉扯著,迅速彌合。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那道新鮮的傷口,
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在掌心留下一條淡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粉色細線,
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巴邸?!”短暫的死寂后,爆發(fā)出震天的驚呼和狂喜的尖叫。“真的!
真的好了!”“神仙寶貝??!”“給我試試!我也要試試!
”恐懼瞬間被這神跡般的景象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盲目的狂熱和孩童天真的冒險欲。
他們不再猶豫,
拾獲的彩色玻璃碎片——綠的、藍的、紫的——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或同伴的手臂、掌心劃開。
“嗤啦”、“嗤啦”……細小的切割聲此起彼伏。一道道血痕出現(xiàn),
又在孩子們瞪大的、充滿驚嘆和刺激感的注視下,以驚人的速度愈合、消失。
沙灘上彌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很快又被更濃的海腥味覆蓋。
孩子們看著自己光潔如初的皮膚,爆發(fā)出更響亮的歡呼,仿佛掌握了某種神奇的力量。
他們互相推搡著,嬉笑著,比試著誰劃的口子更大,誰愈合得更快、更干凈。
那詭異的彩色玻璃,在他們眼中,已徹底成了帶來神奇力量的寶貝。阿礁也劃了,
用的是一塊邊緣鋒利的翠綠色碎片??粗菩哪堑姥杆傧У募毢?,
最初的驚奇很快被一種莫名的、微弱的刺癢感取代。那感覺不是來自消失的傷口,
而是從傷口深處、更深的地方……隱隱透出來,像有極細小的東西在皮膚底下蠕動。
他下意識地用力搓了搓掌心,那刺癢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順著胳膊,
針扎似的向上蔓延了一小段?!拔?,阿礁,發(fā)什么呆?再去找啊!肯定還有更大的!
”虎子推了他一把,臉上是興奮過度的紅暈,眼睛亮得嚇人。阿礁甩甩手,
試圖甩掉那點不舒服的感覺。他看著同伴們狂熱地奔向更遠處的沙灘,
在泥濘和垃圾堆里翻找那些閃爍的彩色,遲疑了一下,
終究抵不過那“寶貝”的誘惑和群體狂熱的氣氛,也一頭扎了進去。他彎腰,
從一堆濕滑黏膩的海草下?lián)赋鲆粔K拇指大小的、邊緣渾圓的橙黃色玻璃。那顏色溫暖又詭異,
像凝固的夕陽。他握緊了它,掌心剛剛愈合的地方,那細微的刺癢感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臺風過后,第十天。望潮岬,村衛(wèi)生站。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也壓不住空氣里那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作嘔的甜腥。
村醫(yī)陳默坐在那張掉漆的木頭桌子后面,眉頭擰成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
他面前攤開的筆記本上,
伯……后面跟著的詞觸目驚心——皮膚瘙癢、異常干燥、鱗狀皮屑、畏光、厭食、極度口渴。
他疲憊地摘下那副用了很多年、鏡片磨損嚴重的眼鏡,用力揉了揉干澀發(fā)脹的眉心。
指腹按壓下,傳來一陣細微但清晰的、令人不安的粗糙感。他猛地停住動作,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皮膚似乎比昨天更干燥了些,在昏暗的燈光下,
隱隱透出一種不健康的灰白,仿佛蒙上了一層細密的鹽霜??謶窒癖涞奶俾?/p>
悄無聲息地纏上心臟。他猛地拉開抽屜,翻出一面邊緣磨損的小圓鏡。
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他湊近了,死死盯著自己的臉頰皮膚。
不是錯覺!在眼角下方,靠近顴骨的位置,幾個極其微小的、針尖大小的淡青色凸起,
如同初生的苔蘚孢子,頑固地嵌在毛孔里?!芭距?!”小圓鏡從他微微發(fā)抖的手中滑落,
掉在桌子上,發(fā)出一聲空洞的輕響。就在這時,
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猛地從隔壁臨時隔離的小房間傳來,伴隨著劇烈的嗆咳和痛苦的喘息,
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掏空。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也顧不得自己的異樣,抓起桌上的聽診器,
幾步就沖了過去。狹窄的房間里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阿海叔佝僂著身體,
幾乎要把頭埋進床邊的塑料桶里,身體劇烈地痙攣著。
他嘔吐出來的東西粘稠得如同墨綠色的膠質(zhì),
里面混雜著無法消化的、破碎的魚鱗片和某種灰白色的絮狀物。
那股難以形容的腐爛魚蝦混合著化學(xué)品的怪味,正是這嘔吐物的源頭。
陳默強忍著胃里的翻江倒海,快步上前扶住阿海叔劇烈起伏的肩膀。老人的皮膚滾燙得嚇人,
觸手之處,不再是人類皮膚的溫軟彈性,而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堅硬和冰冷!
陳默的目光落在阿海叔暴露在短袖外的右臂上——前幾天還只是零星的瘙癢和皮屑,現(xiàn)在,
從手肘到手腕,整片皮膚已經(jīng)徹底異變!一層細密、堅硬、泛著濕冷青黑色光澤的鱗片,
如同某種爬行動物或深海魚類的甲胄,緊密地覆蓋其上!那些鱗片邊緣銳利,
隨著阿海叔嘔吐時的肌肉抽搐,相互摩擦,發(fā)出極其細微卻讓人牙酸的“沙沙”聲。
“水……淡水……給我……水……”阿海叔終于停止了嘔吐,整個人虛脫般癱軟下來,
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嘶啞的、極度痛苦的呻吟。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默,
充滿了對淡水的、近乎野獸般的原始渴望。陳默的心被狠狠揪緊。他立刻轉(zhuǎn)身,
從旁邊的小桌上拿起一杯晾涼的白開水,小心翼翼遞到阿海叔干裂起皮的嘴邊。
阿海叔渾濁的眼睛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如同瀕死的魚看到了水。他迫不及待地張開嘴,
貪婪地湊近杯沿?!斑馈类类馈?!”杯口的水剛剛沾濕他一點嘴唇,
阿海叔的身體就猛地彈起,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一把推開陳默的手,
水杯“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清水四濺。他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
臉色瞬間由慘白憋成駭人的紫紺!他張大嘴,
喉嚨深處發(fā)出可怕的、被液體堵塞的“嗬嗬”聲,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在床上瘋狂地翻滾、抽搐,仿佛那不是救命的甘泉,而是致命的毒藥!“阿海叔!
”陳默驚駭欲絕,撲上去試圖按住他。觸手處,那覆蓋著鱗片的皮膚冰冷滑膩,
力量大得驚人。這場可怕的、對淡水的窒息反應(yīng)持續(xù)了將近一分鐘,
阿海叔才如同離水的魚般癱軟下去,只剩下胸口劇烈的起伏和喉嚨里拉風箱般的喘息。
他眼神渙散,嘴角溢出白沫,臉上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恐懼。
陳默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濺濕的褲腿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呆呆地看著地上那灘混著嘔吐物和清水的狼藉,胃里翻騰著,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那不僅僅是對眼前癥狀的束手無策,更是對整個事件根源的深深寒意。
這絕不是普通的疾?。∷哪抗庀乱庾R地掃過那個散發(fā)著惡臭的嘔吐桶。
粘稠的墨綠色膠質(zhì)里,除了魚鱗和絮狀物,似乎還有一些極小的、反光的顆粒。
他強忍著惡心,抽出兩根棉簽,顫抖著伸進桶里,撥開那些污穢,
小心翼翼地夾出幾粒微小的硬物。就著窗口透進來的、慘淡的天光,陳默仔細辨認。
那是幾粒極其微小的、形狀不規(guī)則的塑料碎片,顏色各異,有白,有藍,有紅,
邊緣被胃酸腐蝕得有些模糊。
了一下……一個扭曲的、不成比例的、卻異常清晰的字母輪廓顯現(xiàn)出來——**“S”**。
一個冰冷的、代表著絕望和求救的字母。
“SOS”……塑料……嘔吐物……一個可怕的、匪夷所思卻又瞬間貫通了所有線索的念頭,
如同閃電般劈進陳默的腦海,讓他渾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猛地抬頭,
望向窗外陰沉沉的大海方向。那片吞噬了無數(shù)漁船的墨藍色深淵下,究竟藏著什么?
他跌跌撞撞地沖出隔離間,沖到自己的桌子前,雙手顫抖著在抽屜里瘋狂翻找。
紙筆、藥瓶、舊病歷……嘩啦啦散落一地。終于,他從抽屜最底層,
翻出一個用防水油布層層包裹的硬殼筆記本。他粗暴地撕開油布,
翻開那本塵封了許久的筆記本。紙張泛黃,字跡是他年輕時工整有力的筆跡。
記錄的日期是十五年前。
驚心:《關(guān)于望潮岬東南海域異常輻射讀數(shù)及疑似生物畸變現(xiàn)象的初步調(diào)查記錄(絕密)》。
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筆記本。那些被刻意遺忘、被官方強力壓下的記憶碎片,
伴隨著筆記本里記錄的冰冷數(shù)據(jù)和模糊的照片,如同掙脫鎖鏈的惡鬼,咆哮著沖回他的腦海。
深潛器帶回來的、附著在巖石上的、閃爍著詭異彩色熒光的結(jié)晶體樣本……那次秘密調(diào)查后,
所有參與者被噤聲,檔案封存,仿佛一切從未發(fā)生。
…瞬間愈合的傷口……排斥淡水……生長鱗片……嘔吐物里的塑料“SOS”……所有的點,
被一條來自深淵的、散發(fā)著核輻射與死亡氣息的線,殘酷地串聯(lián)了起來。
“核……”陳默的喉嚨像是被鐵鉗扼住,只能發(fā)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他。不是瘟疫,不是詛咒。
是比那些更冰冷、更徹底、更無法對抗的東西!他頹然癱坐在椅子上,
筆記本從無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窗外,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海面,
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棺蓋。望潮岬的末日,早已隨著那場臺風,被沖上了岸。
---臺風過后,第十五天。望潮岬。村子死了。
曾經(jīng)充斥著魚腥、汗味、粗糲笑聲和孩童哭鬧的漁村,此刻浸泡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風似乎也畏懼這彌漫的絕望,只在殘破的屋檐和歪斜的晾衣繩間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濃得化不開的腥甜氣味無處不在,鉆入每一道墻壁的裂縫,附著在每一寸空氣里,
像一張濕冷滑膩的網(wǎng),罩住了整個岬角。恐懼早已超越了臨界點,
沉淀為一種麻木的、行尸走肉般的絕望。沒人再有力氣哭喊或咒罵。還能走動的人,
眼神空洞,動作遲緩,如同提線木偶。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的異變,像潰爛的瘡疤,
宣告著無可挽回的進程。陳默獨自走在死寂的村道上。他的步伐異常沉重,
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飽了水的爛泥里?;覔鋼涞难澩认?,
小腿傳來一陣陣難以忍受的刺癢和緊繃感。他不敢低頭去看,但每一次摩擦,
布料下傳來的不再是柔軟的觸感,而是一種堅硬、粗糙的摩擦聲——如同砂紙在打磨。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細密的鱗片正沿著他的腳踝、小腿,如同瘟疫般向上蔓延,
吞噬著所剩無幾的正常皮膚。
脖子兩側(cè)也時不時傳來一陣陣詭異的、肌肉被強行撕裂般的抽痛,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皮膚底下蠢蠢欲動,想要破開一個呼吸的通道。他的目標很明確——村尾,
阿海叔那座孤零零的石頭房子。那是整個村子異變最早、也最嚴重的地方。
阿海叔自從那次可怕的淡水窒息反應(yīng)后,就徹底消失了。有人說他跳了海,
有人說他躲在家里等死。石頭房子緊閉著門,
但那股濃郁的、混合著腐爛魚腥和排泄物惡臭的氣味,即使隔著幾米遠也撲面而來,
比隔離間里濃烈十倍不止。陳默屏住呼吸,用肩膀抵住那扇沉重的木門,用力一撞。
“嘎吱——”令人牙酸的門軸轉(zhuǎn)動聲打破了死寂。門開了。濃烈的惡臭如同實質(zhì)的拳頭,
狠狠砸在陳默臉上,讓他眼前一黑,胃部劇烈地痙攣。他踉蹌一步,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
屋子里昏暗得如同黃昏,僅有的光線從狹窄破敗的窗戶透入,
在彌漫的灰塵和腥臭水汽中形成幾道慘白的光柱。光柱照亮了屋內(nèi)的景象。
那不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一個巨大、潮濕、散發(fā)著惡臭的巢穴。
地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濕滑粘膩的墨綠色藻類,踩上去發(fā)出“噗嘰”的惡心聲響。
墻壁上掛滿了灰白色的、如同巨大鼻涕蟲分泌物的粘稠絲線,絲絲縷縷垂落下來。
角落里堆積著令人作嘔的垃圾山——腐爛發(fā)黑的魚頭、魚骨、蝦蟹的殘骸,
被撕扯得稀爛的破漁網(wǎng),還有……大量無法消化的、各種顏色和形狀的塑料垃圾!
飲料瓶碎片、破塑料袋、發(fā)泡飯盒、廢棄的漁網(wǎng)浮標……堆積如山,散發(fā)著刺鼻的化學(xué)氣味。
而在這些污穢的中心,在那片粘滑的藻類“地毯”上,陳默看到了源頭。
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勉強還能看出點人形輪廓的“東西”。它背對著門口,蜷縮在那里。
身高目測超過兩米,脊椎異常地彎曲隆起,
形成一個巨大的、覆蓋著厚厚青黑色角質(zhì)和藤壺狀寄生物的駝峰。
它的皮膚已經(jīng)完全被粗大、堅硬、如同古代鎧甲般的暗青色鱗片覆蓋,
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濕冷油膩的光澤。一條粗壯的、覆蓋著同樣鱗片的尾巴拖在身后,
無意識地拍打著地面粘稠的藻類,發(fā)出“啪嗒、啪嗒”的黏膩聲響。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
是它的頭部?;蛘哒f,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頭。整個顱骨結(jié)構(gòu)似乎被拉長、扭曲,向后延伸,
形成一個丑陋的、流線型的梭狀凸起。
嘴巴的位置只剩下一個不斷開合、如同深海鮟鱇魚般的巨大口器,
邊緣布滿細密的、倒鉤般的利齒,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谄鏖_合間,
一股股粘稠的、帶著熒光的墨綠色涎水不斷滴落,在身下的藻類上腐蝕出嘶嘶作響的小坑。
眼睛……那雙曾經(jīng)屬于阿海叔的眼睛,已經(jīng)退化成了兩個渾濁的、毫無生氣的灰白色凸起,
嵌在鱗片覆蓋的褶皺里,茫然地對著墻壁。它似乎察覺到了闖入者。
那巨大的、覆蓋著鱗片的尾巴猛地停止了拍打,僵硬地頓住。接著,
整個龐大的身軀極其緩慢地、帶著骨骼摩擦的“咔咔”聲,開始轉(zhuǎn)動。
陳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四肢,準備隨時逃離這個噩夢般的巢穴。然而,
就在那怪物即將完全轉(zhuǎn)過身來,露出它恐怖正面的瞬間——“轟——!??!
”一聲沉悶到仿佛大地心臟炸裂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遙遠的海底深處傳來!
整個石頭房子猛地一震!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
地面那層粘稠的藻類如同受驚的活物般劇烈地波動起來。
墻壁上掛著的灰白色粘稠絲線瘋狂搖曳。那巨大的魚怪猛地停止了轉(zhuǎn)身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