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寄存處。
機械廠職工家屬筒子樓二樓房間里,蘇南星緊閉雙眼,眉頭緊皺額頭上都是冷汗,小臉發(fā)紅,明顯是發(fā)燒,家里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喘不過氣呼吸困難,喉嚨干,蘇南星艱難的睜開眼,咽了咽口水,頭頂是發(fā)黃的墻壁,咬著牙撐著坐起來,伸手從桌上拿起有些掉膝的小搪瓷杯喝了一大口茶才覺得喉嚨好了點。
8平方的房間塞了兩張床,中間靠窗那里有一張泛黃的桌子,有一個有些破舊的小衣柜放衣服,小小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看起來狹小又擁擠。
蘇南星聽到屋外后媽王翠花和她女兒林歡歡的交談聲,語氣里是壓制不住的興奮和歡喜。
“媽,我真的可以去采購廠當工人?”
“當然了,以后歡歡你就是拿工資的工人了,跟那些一天沒事做呆在家的還以為是大小姐的家伙不一樣,說出去都我臉上都有光”
“放心吧媽,我肯定會好好孝敬你的,發(fā)工資了給你買雪花膏,新衣服”
“哎呀,不愧是我的女兒,惦記著我,不像你哥那沒良心的,就知道從我這要錢,真是跟你沒法比”
……
她剛剛做了個夢,說是夢又不太確定,更像身臨其境,肉體靈魂上的麻木和痛苦讓她喘不過氣。
太真實了,那種在烈日下地里吭哧吭哧地干活,腦門上的汗水順著粗糙的皮膚劃落在眼里,疼的她瞇縫著眼,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黏糊糊的貼著皮膚。
喘著粗氣拖著沉重的身體,黑里透黃粗糙的臉上表情麻木無神,反抗不了被生活壓迫她彎腰,日復(fù)一日的生活。
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那平靜又麻木的眼神讓她猛的驚醒,此時門外還傳來她們談笑的聲音,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心砰砰的跳,雙手緊緊的捂著胸口,心中猶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無法平靜。
夢里她沒考上高考,她媽宋雅用命留給她工作被她爸蘇建國擅作主張給了后媽帶來的女兒林歡歡,后媽王翠花對于她待在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每天陰陽怪氣說哪家大姑娘這么懶,都成年了還在家待著啥也不做,也不害臊。
她長得俊,還是高中生,按理來說找個臨時工不難,而且爸還是機械廠的工人,稍微打聽一下花點錢根本不是很難的事。
最后她還是被逼著嫁給了機械廠副廠長的兒子,介紹前說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吹的是天花亂墜。
她能配得上對方是走了狗屎運什么的,對方還是雙職工工人,日子肯定差不了,還能幫爸往上走一走什么的。
又是說好聽的又是威脅她說家里養(yǎng)了她這么大也該是回報的時候,不然不孝白眼狼什么的。
她腦子反應(yīng)遲鈍,沒有多想還以為是遲來的父愛,還真以為是不錯的人家被那么一忽悠她就嫁了,沒想到副廠長他們家表面上和善有禮。
實際根本看不上她,家務(wù)活全丟給她,對她愛搭不理,冷著張臉無視她還使喚她,丈夫還是個閹人不能人道每天折磨她,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她沒人訴說。
最后忍不了跟他們吵了起來,這幾個月吃的飽力氣大了不少,她從小力氣就大,只不過得吃飽才能發(fā)揮出來,升入初中以后她就沒吃飽過,所以平時發(fā)揮不了什么。
氣的婆婆在院里哭著說娶了個又懶又饞的婆娘,打公婆不做事什么的,在她的添油加醋下不少人對蘇南星指指點點。
在婆婆家過上了水深火熱的日子,雙方互看不順眼,后來找機會試圖找工作離開林家這個火坑。
后來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什么藥給下在湯里她喝了后,傷了身體,體質(zhì)虛弱,被他們壓著打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后來被他們找了個借口拖著她回老家種地,被人看起來,根本逃不了,每天背朝黃土面朝天的干活,一言不合還會被婆婆媽他們嘲諷,故意不給她飯吃讓她去河邊洗衣服都是家常小事。
沒幾年就因為過度疲勞,身體受損嚴重在一次勞作中暈倒。
醒來后聽到林家?guī)兹舜蛩惆阉粼卩l(xiāng)下,說是等病殃殃地的她沒了在重新娶個新的媳婦,嘴里還罵罵咧咧說當初真是瞎了眼,還以為娶了個金雞蛋,沒想起看走眼了。
當時聽別人提起說是機械廠的蘇建國有個女兒,長得好,高中畢業(yè)家里人還寵著,就想著娶回來日子肯定不差,配他兒子綽綽有余。
蘇南星氣的沒了理智,他們一家自私的想隱藏他家的丑事而毀了她,憑借這一口氣爬起來從廚房拿刀要跟他們同歸于盡。
可惜身體損傷太嚴重,對方三人力氣大,拼盡全力也只砍傷林母一只胳膊,然后被林山推倒磕到桌角,一命嗚呼。
死后趁晚上被他們一家人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埋尸,還對外稱蘇南星跟別的野男人跑了。
沒人追究她消失的真假,蘇建國知道這件事罵她不知羞恥,好好的日子她非要作,就這樣草草了事,甚至都沒有過問女婿這件事的真假。
爺奶知道后氣的跟林家上門理論,他們知道孫女不是那樣的人,把他們一家打了一頓還被他們反告故意打人,林家有關(guān)系將他們送進去關(guān)了幾天還賠了錢。
氣的爺奶頭發(fā)都白了拿他們毫無辦法,蘇建國還在中間和稀泥,讓爺奶他們回去別再別鬧要不然他的工作都要被折騰沒了。
“這…怎么回事?”
蘇南星整個人腦子里都很亂,就像是一團雜亂的毛線,理不清頭緒,這是上天給她的提示?
夢里另一個人,林歡歡如愿進入采購廠工作,憑借采購廠工人身份一帆風(fēng)順,善良體貼又助人為樂的好形象。
在一次英雄救美邂逅了認識市里來紡織廠指導(dǎo)工作的大學(xué)生,兩人甜蜜相戀在一起,一躍成為大家都羨慕的存在。
林歡歡憑借身份還給哥哥找了個工作,一家人可以說是風(fēng)光無限,反之背負著跟野男人跑了的壞名聲早就化為白骨的她,除了老家爺奶偶爾念叨外,沒人記得。
這怎么看都像是鮮明的對比,一個嫁進火坑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憑借工人身份一帆風(fēng)順嫁了個不錯的家庭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拿她當墊腳石呢?要不是林歡歡搶了她的進廠工作,她根本不會落到那個地步,說她善良的,可不見得,平時在家里可沒少對她使絆子。
模模糊糊中蘇南星又昏昏沉沉睡去,這一次她看到另一個她,從她的視線里走在街道上,身邊有從未見過高樓大廈,琳瑯滿目的商店,鼻翼間彌漫著誘人的食物味道,讓她不由咽了咽口水。
干凈又繁華的街道,大馬路上開著不認識的四個輪子的汽車,人們穿的干干凈凈,簡直比她在縣里看到的還要繁華。
她都看不過來,恨不得多長兩個眼睛,這簡直比她在報紙上看的大城市還要漂亮,她一時間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形容。
下一秒面前的景象變得逐漸扭曲,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退,感覺有什么東西猛地將她吸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腦海里就像漿糊一樣糊成一團,沒堅持幾秒整個人就沒了意識暈了過去。
各個職工下班陸陸續(xù)續(xù)回家吃飯,巷子里傳開來鍋碗瓢盆碰撞聲,鄰里鄰居的交談聲,炒菜聲,孩子打鬧聲。
蘇家王翠花早就做好了晚飯,看著緊閉的房門心里氣得不行。
罵蘇南星又懶又饞,一點眼力勁都沒有,誰家大姑娘不幫著家里干活,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呢,做好了還要去叫她,扭開臉用眼神示意女兒林歡歡去。
“南星,蘇南星吃飯了,怎么還在睡啊,都睡一整天,也不幫著做點事,真是的”
林歡歡撇了撇嘴,小臉垮著,不太高興的過去用力啪啪拍門,生怕里面的人聽不到。
她每天上班那么累,她倒好除了讀書什么都不做,哪有那么享福,現(xiàn)在好了,高考沒考上,活該,想到這嘴上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要不是上次她沒敲門就進去,被她一頓打她才不會敲什么門,這也是她房間,回自己房間憑什么敲門,不過她不敢質(zhì)問,怕被打。
“咔嚓”
蘇南星被敲門聲吵醒,緩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感覺腦海異常的清晰,仿佛之前缺少的什么東西回來了。
腦海里還有了些其他陌生的信息,抿了抿唇,她還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下床穿鞋把門打開。
“吃…吃飯了”
林歡歡看到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冷著張臉的蘇南星,悻悻然的收回手。
真是的,一個女生長那么高有什么用,都快趕上爸高了,她哥都比她矮一點,心里不滿的嘀咕道。
“喲,醒了啊,在房間里休息一天真是辛苦了,到飯點還要叫你,不知道還以為真是大小姐呢”
王翠花看不慣她一天在家啥也不干,把筷子啪的摔在桌上,陰陽怪氣的說道。
蘇南星腦子里亂亂的,還沒有理清楚,對于王翠花說的話就當是放屁。
見蘇南星沒有反應(yīng)的樣子,心底不由得意起來,平時有事說點好聽給點好吃的哄哄她就會答應(yīng),反正她腦子有點傻,只要不故意惹她,她也不會鬧起來。
等畢業(yè)給她找個人家一嫁,長得還不錯又是高中生,彩禮錢肯定少不了的,心里得意又美滋滋的。
想著一會兒老蘇回來在飯桌上怎么提出讓歡歡去采購辦去的事,畢竟現(xiàn)在工作這么難找,不少回城的知青都盯著崗位。
王翠花嫁過來后一直是家庭主婦,沒有工作,蘇建國在機械廠當工人,福利和工資養(yǎng)他們一家人還是可以的。
林歡歡在鞋廠當臨時工,每個月上交十塊錢,自己留五塊錢,畢竟這個臨時工當時花了八百買的。
“我回來了,好熱啊,媽今天吃什么???”
出去跟狐朋狗友玩了一整天的蘇北滿頭大汗的沖回來,還沒進門就嚷嚷著吃什么。
“又跑去哪里瘋玩了,看看這衣服都蹭破了,能不能在家多看點書,明年就要高考了,你可要好好考”
“到時候我們家出一個大學(xué)生多光榮,可不要像有些人,還假裝在那看書,連個大學(xué)都考不上,還好意思在家里什么都不干”
王翠花看到自己兒子回來了,拉著的一張臉頓時就笑了,從暖壺里倒出放涼的水,拿著大瓷缸遞給他,忍不住念叨道,一邊拍著他身上的灰。
她的寶貝兒子說不定是家里唯一的大學(xué)生,心里止不住的驕傲,到時候誰都得高看她一眼,說著瞪了眼坐在飯桌前發(fā)呆的小賤人。
要不是看她身上有個工作崗位,她早就想辦法將她趕回鄉(xiāng)下去,怎么會留她在縣里。